雅間大門開啟又合上。
程菲僵坐在座位上,腦子裡亂糟糟的。
她看眼周清南空了的酒杯,又回想起他隱泛蒼白的唇色,十指無意識便收握成拳——喝酒傷身,他身體本來就還很虛弱,豈不是傷上加傷……
十來分鍾後,程菲半天不見周清南回來,便趁徐霞曼和梅景逍聊起蘭貴縣時,隨便找了個理由從雅間離開。
問過門口的服務員後,直奔走廊盡頭處的休息室。
這個中餐廳,每層樓都設立了一個休息室,就在洗手間的旁邊。
程菲一路小跑,又在距離休息室約十米遠的位置減下速度,壓著步子靠近。
這地方離最近的雅間都有一段距離,四下安靜,人的鞋踩在昂貴的吸音地毯上,不聞丁點腳步聲。
休息室的門沒有關緊,透過半開的一道門縫,程菲看見裡頭黑漆漆一片,也不知有人沒人。
“咚咚”兩聲,她抬手敲響房門,試探著問:“周先生,你在裡面嗎?”
無人答話。
程菲擰起眉,怕周清南喝了酒傷情加重,也顧不上太多,鼓起勇氣把門推開,走進去。
屋子裡各處都是漆黑,沒有任何光源可以照明。
程菲進去之後,第一件事就是找電燈開關。正瞎子似的趴牆上東摸西摸,忽聞一聲悶響從耳畔傳來——不知哪兒來一陣邪風,休息室的門關死。
程菲被關門聲嚇了一跳,一回身,一股濃烈熟悉的男性氣息撲面而來,瞬間將她籠罩。
眼前出現一個人影,周圍太黑,看不清面容,隻有一副高大的體格輪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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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程菲動了動唇正要說什麼,又看見對方竟踉跄了下,像是虛弱到已經站立不穩。
程菲一慌,下意識伸出雙臂扶住他,顫聲問:“喂,你怎麼了?還好嗎?”
頭頂的呼吸聲很沉,一陣一陣熱氣像燃燒的火星,灼痛了她頸部的皮膚,燒得她面紅耳赤。
接著便聽見周清南朝自己開口,音色低而沙啞,輕聲說出兩個字:“好疼。”
程菲:“……”
不是吧。這位大佬是在跟她撒嬌嗎?
第29章
腦子裡冒出這個詞的下一秒,程菲嘴角便不可抑制地抽了抽——她沒事兒吧?居然會覺得周清南在對她撒嬌?真是比鬼故事還驚悚。
她飛快甩甩腦子,將腦海中那個荒誕的想法給拋開。
“是傷口又開始痛了嗎?”程菲眉心緊皺,試探地輕問。
休息室裡的光線暗得讓人心慌。
男人離程菲太近,近到沉重熾熱的呼吸就噴在她後頸處,一陣一陣,猶如燎原的焰。擔心他站不穩會摔倒,加上他體格高大四肢修長,她不得不貼他更緊,幾乎用上大半個身體的力量來努力支撐。
頭頂上方很隨意地應了她一聲“嗯”,帶著輕微鼻音,聽上去沉沉的,啞啞的。
“之前讓你去醫院你不肯,說自己在家休養休養就好。”程菲說起來就一肚子無名火氣,嘀咕著數落他,“我還以為你天賦異稟多大能耐,隨便躺兩天那麼嚴重的傷就痊愈了呢。”
周清南聽出姑娘語氣裡的慍惱,在黑暗中動了動眼皮,看向她,目光好整以暇。
不說話也不動作,就想聽聽這張不饒人的小嘴還能叭叭他些什麼。
“人家梅氏集團是準備跟我們電視臺合作,所以我們領導才組織的這場飯局,專程請梅氏集團的高層吃飯。”程菲碎碎念個不停,說到這裡頓了下,忍不住抬眸瞟他一眼,難掩不滿與狐疑,“你又不是梅氏的人,莫名其妙跑來湊什麼熱鬧?”
“程小姐剛才沒有認真聽梅總說話麼。”周清南稍頓半秒,輕聲,一字一停道,“本人也對貴臺的新欄目感興趣。”
程菲聽完,有點詫異,完全沒過腦子便脫口而出地回了句:“不可思議,你這種無良社會哥居然也會關注咱們國家的扶貧工作?”
周清南:“。”
程菲:”。“
話音落地,一室死寂,大型社死現場再現。
程菲剛把這句心裡話說出口就後悔了。她懊惱地咬了唇瓣,想說點什麼來找補,一時半會兒又毫無頭緒,隻能悄然抬眸,偷看頭頂上方,想觀察一下她口中那位“無良社會哥”的反應。
進休息室也有一陣兒了,這時程菲的眼睛已經勉強習慣黑暗的環境,不再是睜眼瞎狀態。
這一抬眸,剛好就看見周清南那張臉。
雖然這麼說很沒出息,但程菲不得不承認,每回瞅見這張臉蛋,她心裡都忍不住想誇兩句。
不怪程菲是個花痴,隻怪大佬美顏盛世。
此時,周清南整副面容浸泡在濃夜的陰影中,眼窩骨畫出深邃眉眼,鼻梁挺直,雙唇薄潤,贊一句“女娲的曠世神作”也真一點不過分。
無良社會哥面無表情地瞧著她。
滴答,滴答,死寂在休息室裡持續蔓延了大約兩秒鍾。
渾身沐浴在大佬重如千斤的眼神威壓下,沒一會兒,程菲就有點繃不住了。
她朝周清南擠出一個比哭好看不了多少的笑容,囧囧有神道:“周先生,我們前前後後也接觸這麼多次了,您也知道,我這人愛開玩笑。”
周清南盯著她,說:“無良社會哥不可以關注扶貧?”
程菲諾諾點頭:“可以。”
周清南:“無良社會哥不能愛國?”
程菲更加懇切地小雞啄米:“能。”
周清南繼續直勾勾地盯著程菲看。
程菲察覺到他的眼神,暗道一聲糟糕,生怕這位大佬又在她得罪他的小本本上多記一筆仇,趕緊雙手合十,眨著一雙晶亮明眸朝他真誠地說:“周總我錯了。相信周總大人有大量,肯定不會和我一般見識。”
周清南:“……”
認真說,這姑娘平時並不是老實柔弱的性子,天生伶俐得很,仿佛眼珠子隨便轉兩圈,就能想出一籮筐的鬼點子。可是她偏又十分擅長偽裝。
當她那雙烏黑分明的大眼睛無比誠摯地望著你,濃密的睫毛輕顫不停,楚楚可憐,就好像全世界都有了罪過。
這模樣簡直難以形容,太嬌了,嬌得周清南有點兒受不了。
因此,回回讓她惹得再不爽,一見到她這副柔枝嫩葉的真誠樣,即使知道她是裝出來的,他所有火氣也都會跑個沒影兒。
周清南無言。
他視線往下掃一眼,見姑娘兩隻纖白小手還緊緊抓自己的左臂,不禁細微挑了挑眉,接著便沒什麼語氣地問她:“梅景逍呢。”
程菲眨了眨眼睛,下意識便老實巴交地回他話:“還在雅間裡,我總監在跟他商量去蘭貴縣考察的事。”
周清南:“程小姐可是今晚這場飯局的要角兒,你不留在裡面跟梅家的四少爺談藝術談人生,跑出來幹什麼?”
這番話聽得程菲微微蹙眉。她從周清南話語的字裡行間品出了絲若有似無的嘲味兒,不禁有些惱,回他:“你以為我想跑出來嗎,還不是因為……”
黑暗中,周清南神色不明,“因為什麼。”
“還不是因為……”程菲心口無端端一陣收緊,燒得慌,呼吸也跟著局促起來,停頓半秒才低聲不自在地說,“還不是因為想到你身上有傷又幫我擋了那麼大一杯紅酒,擔心你出事。”
程菲話說完,不算寬敞的休息室內再次靜了靜。
片刻,程菲見身前的大佬半天都沒反應,以為他是傷口又痛起來已經沒力氣說話,瞬間就沒心思和他打嘴仗了。
她轉動腦袋在屋子環視一圈,見兩人身後不遠處正好擺了張雙人位沙發,便提議道:“別站著了,那邊有個沙發,我扶你過去坐會兒。”
說著,程菲便雙臂發力架住周清南,準備把他扶到沙發那兒去。
誰知剛有動作,這男人卻輕輕一抬胳膊,動作柔和地將她雙手拂了開。
周清南淡聲說:“我自己走。”
“……”程菲雙手尷尬地僵在半空。她抿抿唇,稍作停頓後腮幫一鼓,又重新將他的手臂給撈回來,小小聲地吐槽,“剛才不是還說你傷口痛?都這樣了還耍什麼帥逞什麼能,我又不是沒見過你半死不活的樣子……”
她蠕動嘴唇自顧自地念叨著,聲音小得就像幾隻小蚊子在周清南耳邊嗡嗡,卻依舊被他聽得一清二楚。
周清南讓這伶牙俐齒的小姑娘懟得嗤笑出聲,一時間都不知道說什麼了,推脫不過,隻好無奈由她去,任她半拽半拖地扶著自己往沙發走。
落了座。
周清南眼皮微掀,視線落在程菲白生生的臉蛋上。
暗光將她本就無暇的皮膚映照得更加剔透,咫尺之遙,他甚至能清晰看見她描畫的眼線,深棕色的兩道弧,將眼尾略微延長出來,配上烏黑眼珠,像隻成了精的小狐狸。
一股淡雅微甜的香味兒鑽進周清南鼻息。
他知道,這是從她領口肩頸間散發出的味道,盛夏的水果落入雪白牛奶,被體溫一蒸,芬芳馥鬱。
周清南置於暗處的右手食指,極輕微地跳了下,一股莫名的燥熱從骨縫裡浸出來,眨眼間染透四肢百骸。
短短一兩秒,他喉結上下滾動一瞬,不動聲色地移開落在程菲身上的目光。
“你坐下休息休息。”程菲沒有察覺到周清南的任何異狀。
將他扶到沙發上坐好後,程菲直起身來撲了撲手,餘光不經意間一瞥,注意到不遠處的櫃子旁邊有個飲水機。
她徑直走過去。
彎下腰,打開飲水機下方的櫃門,取出一個嶄新的一次性水杯。
空氣裡響起哗啦水流聲。
“喏,喝點水吧。”程菲將杯子遞給周清南。
周清南頓了下,單手接過紙杯。杯身溫熱,不燙不涼。
程菲見狀,以為他在嫌棄水太熱,便自然而然地解道:“我知道你喜歡喝冰水,但是現在你傷還沒好全病體虛弱,多喝熱水才有助康復。”
周清南看她一眼,淡聲問:“你怎麼知道我喝水的習慣。”
“……”
糟糕。一時失言,暴露出她向陸巖打聽過他的事了……
程菲一雙亮晶晶的眸子眨了兩下,僵滯片刻才清清嗓子、擠出笑容,回周清南道:“上次我不是和陸巖一起回家嗎,路上無聊,就跟他隨便聊了兩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