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睛的光線習慣了黑暗,周清南眉眼平靜,視線定定落在床邊的纖細身影上。
注意到她右手一直捏著自己的左側手腕,他眯了眯眼睛,眉心微不可察地蹙起。
“燈開關在你七點鍾方向,四步遠。”周清南忽然說。
程菲怔了下,一時間沒反應過來他什麼意思。
周清南:“去把燈打開。”
“……哦。”程菲點頭,轉身朝七點鍾方向邁出四步,抬起手,果然在一面牆上摸到了觸屏開關。
程菲隨便敲了下。
因不熟悉開關構造,手指戳得略偏,主臥天花板正中的大燈沒亮,倒是大床兩側的落地臺燈發出暖橘色的光芒,將整個空間籠進一池柔紗。
開完燈,程菲重新回轉身子,很隨意地一個抬眸,頓時心一沉,怔愣在原地。
剛才光線太暗看不清,直到此刻,她才第一次看清周清南整個人的狀態。
隻見這位大佬正以一種很隨性的姿態坐在床上,沒穿上衣,大方展露出自己那副寬肩窄腰肌理緊碩的好身材。脊背挺得不那麼直,背肌部分的脊柱呈輕微彎曲狀,額間碎發垂落,稍擋住漂亮又冷淡的眉眼,面容和薄唇透出病理性的白,幾乎不見血色。
和上回來的時候程菲見到的一樣,他身上仍舊有大大小小的各式傷痕,隻是這次在舊傷基礎上又添了新的——白色紗布纏幾圈,從他緊實性感的腹肌位置纏繞而過,包扎手法十分專業。
破案了。
程菲看著周清南腰腹部位的紗布,猜到,這應該就是導致這位大佬現在看起來這麼“嬌弱”的症結所在。
“你受傷了?”程菲脫口而出。
“沒有。”周清南淡聲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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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菲:“?”
程菲皺著眉頭走過去,伸出根食指,隔著空氣戳戳男人腹部的那截白紗布,瞪他:“我都看見了,這不是傷口是什麼?”
周清南很平靜地說:“假的。”
程菲呆住:“假的?”
“我在cosplay,這是我最新研究的戰損造型。”
程菲:“……”
“我看起來是像個傻子嗎?”程菲覺得自己的智商受到了侮辱,音量拔高兩分,“這麼明顯的傷口還cosplay戰損造型,睜著眼睛說瞎話,你明明就是受傷了!”
周清南看她一眼,語氣冷靜:“那請問這位小姐,你在明知故問什麼。”
程菲:“…………”
大佬就是大佬,嗆人都嗆得這麼別出心裁與眾不同。
OK,我的。怪我多嘴。
程菲被周清南噎得一時無言,頓了差不多兩秒鍾今後,目光又不由自主掃向他受傷的腰腹,遲疑地問:“前幾天見你的時候都還好好的,怎麼忽然就受傷了?”
話音落地,周清南頓了下,抬眼直勾勾地看向程菲,神色間陰晴莫測。
程菲察覺到這位大佬眼神不善,眨眨眼,反應過來自己又問了不該問的問題,尷了個尬,隻能默默抬手撓了撓頭,低聲嘀咕:“當我沒問。”
周清南盯著程菲的臉看了兩秒,而後便微垂眸,目光落在她左手的手腕上。
柔美楚楚的一小截,骨骼纖細,瓷白如玉,依稀可見幾道修長的指痕,色澤鮮紅之中隱隱泛青。
是他剛才留下的。
“還疼不疼?”周清南冷不丁開口,音色無意識便柔下幾分。
程菲聽後,一時沒明白他在說什麼,面露茫然:“什麼疼不疼?”
“手腕。”
“……”程菲略微怔愣,下意識又伸手摸了摸左手腕骨的位置。
回想起這位大佬剛才的粗暴行徑,野蠻暴力不分青紅皂白,她不禁有些無語,回話的語氣並不友好,隻嘟囔著說:“你讓人這樣抓一下試試。”
都受傷了還這麼大力氣,牛變的嗎。
周清南靜了靜,繼而低聲對她說:“對不起。”
程菲眼中泛起一絲異樣的光,嗖的抬起腦袋看他,心頭驚訝和疑惑交織。
周清南沉靜地注視著她,淡淡道:“我從昨晚開始一直處於低燒狀態,頭腦不太清醒,所以剛才的反應過激了點。抱歉。”
先是一句“對不起”,緊接著又來一句“抱歉”,認錯態度可以說是相當誠懇。
程菲的性格向來吃軟不吃硬,見周清南此刻的愧疚不像是裝的,又是跟她解釋又是跟她致歉,她反而有點不好意思起來。
嗫嚅了兩秒,程菲不大自在地說:“……算了,我也知道你不是故意的,理解。”
她的回答倒是令周清南有點兒詫異。他盯著她,緩慢重復:“理解?”
“對啊。”程菲說,“你們這一行幹的都是刀口舔血的營生,仇家無數,警惕性高本來也很正常。”
周清南聽得微挑眉峰,輕嗤:“你對我們這行好像很了解。”
“沒吃過豬肉,難道還沒見過豬跑。”程菲小聲回。
她在心裡傲氣地想:也不看看本小姐學的什麼專業。身為一個注定要閃耀影史的未來名導,國內國外的經典警匪片我幾乎看了個遍,光是品鑑賞析都寫了上百份,電影裡不都這樣演。
程菲腦子裡的思緒胡七八糟地亂飛,就在這時,又聽見床上的男人再次出聲,很隨意地說:“你過來。”
不知是不是受了傷還在發低燒的原因,周清南那雙淺色的眼,瞳色看上去比平日要深許多。
沉如暮靄,筆直看過來,莫名便顯得露骨而直白,充滿侵略性。
程菲被他瞧得心驚肉跳,生出幾分戒備心,有點結巴地問:“我、我為什麼要過來?”
周清南:“你怕什麼。”
程菲卡殼,嘴唇嗫嚅兩下,還沒來得及說話,床上的大佬便又輕描淡寫地續道:“就我這副半死不活的樣子,難不成還能吃了你?”
“……”倒也不必這樣咒自己。
黑老大就是黑老大,狠起來連自己都罵,程菲由衷佩服。
又暗搓搓打量周清南一番,見他一副剛生完孩子還在月子期的模樣,眼皮耷拉神情懶倦,確實也不像又要發瘋掐死她的樣子。
糾結兩秒後,程菲深吸一口氣吐出來,定下心神,最終還是提步走了過去。
在床沿邊上站定。
周清南直勾勾盯著近在咫尺的小姑娘,然後伸出一隻手,掌心朝上,朝她攤開。
程菲困惑,下意識低眸看過去。
手掌心很寬大,手指頭很修長,骨節分明,幹幹淨淨。虎口和部分掌部皮膚結著老繭,糙糙的,一點都不細膩,但絲毫不影響美感。
真手控福利。
程菲眨了眨眼,猜不透這位大佬伸手過來是要幹什麼,站在原地沒動作。
對面的周清南耐著性子等了幾秒鍾,見這姑娘毫無反應,不禁擰了下眉,也不說話,直接伸手就把她的左腕給一把握住,拎起來。
怕再次弄疼她,周清南刻意控制了力道,動作也十分輕柔,但盡管如此,程菲還是輕輕吸了口涼氣。
她皺眉,下意識將手臂往回抽。
“忍一下。”周清南低著眸,神色專注,五指收攏不許她躲,“很快就好。”
他將那隻白生生的細胳膊捏手裡,左手固定住,右手熟練地摩挲過整段小臂,時不時揉摁兩下。
程菲不知道這人在幹什麼,半天掙脫不開抽不出手,白皙的臉蛋瞬間漲得通紅。
男人的手掌指腹都結著繭,摩擦過她細嫩的皮膚,肆無忌憚,摩挲揉搓,一點不客氣。所經之處激起一陣陣敏感的顫慄。
程菲讓他摩啊摩,摩得頭皮都開始發麻,罵人的心都有了。正要忍無可忍地問候他全家,那兩隻要命的大手終於松開。
“……”胸腔裡的心跳狂烈地跳動,程菲捂著手飛快後退兩步,呼吸不穩。
“我剛才幫你檢查過了,沒有傷到筋和骨。”周清南冷靜地說,“淤青位置冷敷一下或者擦點藥酒,很快就會消下去。”
程菲一愣。
原來是幫她檢查有沒有傷到骨頭……
“我又不是紙做的,怎麼可能被你抓一下就骨折。”程菲臉蛋耳根都浮著紅雲,低著頭小聲說,“哪有人會這麼脆弱。”
周清南沒搭腔。
他昨晚跟陸巖一起去見買家,酒局上雙方聊得盡興,光是白酒就幹五瓶。陸巖喝大了,他先打了個車把陸巖送到住處,往回折的時候說走點路醒醒酒,誰知途經一處暗巷時著了道。
最新型的微針麻藥,藏在戒指裡,往身上一扎,不到兩分鍾就能讓人神志模糊。
對面十來個馬仔,個個手持利器下死手,周清南扛著藥勁以一敵十咬牙硬撐,最後,腹部挨了一刀,倒是撿回一條命。
周清南忽然有點兒神經質的慶幸。
慶幸他受了傷,整整一天都燒得渾渾噩噩。
否則,剛才他本能反應下的一擊,不費吹灰之力便能將她脆弱纖細的腕骨給生生折斷。
站在床邊的程菲當然不知道這位大佬腦子裡在想什麼。她暗自平復著混亂失序的心跳,幾秒後緩過來,這才意識到了點兒不對勁。
受了傷、發燒燒得要死不活的明明是這位爺,他不操心自己,關注重點居然全在她的手腕上,是不是也太不把自己的身體當回事了?
想到這裡,程菲試探地問:“你現在能下床走路嗎?”
周清南看她,“問這做什麼。”
“你要是自己還能走的話,我就扶著你慢慢下樓,去醫院。”程菲掏出手機,邊說邊點亮屏幕,“要是你一步都走不了,我就打120,用擔架抬你。”
周清南:“不用了。”
“……為什麼不用?”程菲兩道眉毛打了個結,不可思議,“你都病成這樣了還不去醫院,就準備躺床上硬抗?你把自己當超級賽亞人嗎?”
周清南瞅著她,語氣淡淡:“一點皮肉傷而已,休息幾天就能好,程小姐不用這麼大驚小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