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菲沒搭腔,看他的眼神裡卻寫著四個明晃晃的大字:沒有才怪了!
周清南臉色平靜,直視著她,不知是不是夜色太深的緣故,那雙眼眸中的情緒竟也顯得復雜莫名。
過了會兒,他冷不丁又道:“程小姐人長得漂亮,個性活潑工作也好,找男朋友對你來說不是什麼困難的事。”
男人說這番話的語氣懶散自若,沒有任何恭維的成分,再自然不過。
程菲聽後卻詫異地眨了眨眼,整個人都是一愣。
她從小樣貌出眾,學習成績優異,是標準的“別人家的孩子”,街坊鄰裡遠親近戚,個個都對她贊不絕口。
按理說,一個從小聽慣了贊美的人,對任何溢美之詞都該免疫。
但怪異的是,此時聽見周清南用這樣自然淡漠的口吻,說出一句純粹禮貌性的誇贊,程菲心裡卻滋生出絲絲異樣。
不是驚濤駭浪那樣激烈,隻是像一顆石頭擲入心湖,漾開一圈又一圈漣漪。
夜色沉沉蔓延。
伸出窗外的煙自然燃燒,升起的白煙像冷月吐出的息,涼而薄。
關於“男女朋友”的話題,實在是隱私又曖昧,程菲不知道周清南為什麼會打聽她的私事,也不想深究。看眼窗外天色,濃墨染成的天空,連月光都吝嗇揮灑,已經太晚。
她意識到自己必須要回家了。
捏著袋子裡的兩支藥膏,程菲暗自做了個深呼吸,接著便擠出個笑容,朝周清南禮貌地提議:“周先生,我家離這兒也不遠了,不然我就在這裡下車吧?”
周清南:“單獨走夜路著了多少回道,還沒學乖?”
程菲生生一卡,尬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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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念想想,又覺得他說得確實在理。她上回下夜班,在新區荒地那邊遇到幾個混子流氓,今天打個網約車又遇上那個青蟒紋身光頭哥……危險無處不在。
程菲僵坐在副駕駛室裡,一時不知怎麼回話。
一旁,周清南已經抽完煙,隨手掐了煙頭丟進車載煙灰缸,蓋子一扣,重新發動引擎。
他兩手搭在方向盤上,耷拉著眼皮臉色平淡,不說話也不開車,像在等待什麼。
過了大約三秒鍾,見身邊的女孩子還沒反應,他眉宇間流露出一絲隱隱的不悅,側目看向她。
纖細靈動的一小隻,乖乖坐在副駕駛席,低著腦袋皺著眉毛,一副天人交戰糾結至極的神態,似乎非常猶豫到底要不要暴露自己的家庭住址。
修長的食指敲了兩下方向盤。
片刻,周清南薄唇微啟,忽然說:“我住尹華道468號,21層。”
聽見這話,程菲懵懵地抬起腦袋,看向周清南,表情很茫然。
兄弟誰問你住哪兒了。
周清南淺色的眼瞳筆直地看她,說:“現在你知道我的地址,隨時可以去警局報警抓我。”說到這裡,他略微頓了下,似乎想到什麼,又很隨意地補充,“另外,如果有需要,我也可以給你一份我的身份證號碼。”
程菲:“……”大可不必。
她被嗆了下,說:“你又沒做什麼傷害我的事,我去報警抓你,不是恩將仇報嗎。”
“你擔心我知道了你家的住址,會對你和你家人不利,不就已經認定我會做出傷害你的事。”周清南輕嗤了句,“先下手為強把我抓起來,不是一勞永逸?”
“……”這陰陽怪氣懟人的功夫,一看就是老陰陽師了。失敬失敬。
程菲被噎得一時無言,沉默過後,又有點小小的慚愧,暗道——或許真的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他沒準兒也沒她想象的那麼壞呢?
沉吟須臾,程菲深吸一口氣吐出來,終於閉上眼下定決心,報上了她家的詳細地址。
周清南聽完沒什麼反應,踩下油門,黑色越野駛上大路。
一路飛馳,車廂內半晌死寂,沒有人說話。
周清南安靜開著車。
程菲有點兒犯困,窩在座椅上調整了一下坐姿,習慣性拿出手機,點亮屏幕刷微博。
主頁推送的正好是一組萌娃表情包,小不點兒臉蛋圓圓腦袋也圓圓,整個看上去像隻肉嘟嘟的團子,萌化人心。
看見這組可愛的萌娃表情包,程菲忍俊不禁。正滿臉姨母笑地保存至相冊,忽然又想起什麼,神色微變,唰一下轉過頭去。
“周先生。”程菲脫口而出,“你這麼晚還在外面,你女兒呢?”
聽見“女兒”這個詞,周清南眉心微擰,一時半會兒還有點兒沒反應過來。
靜默半秒後,回神,頓悟這姑娘口中的“他女兒”就是周小蝶。
“在家。”周清南沒什麼語氣地回答。
“你女兒還那麼小,你居然放心讓她一個人在家裡待著?”程菲皺起眉,難以苟同他的做法,“也太危險了。小朋友什麼都不懂,萬一摔倒或者不小心開了火源電源,後果不堪設想。”
周清南聽程菲念叨著,片刻,轉眸淡淡地看她一眼,“你很喜歡小孩子?”
“喜歡呀。小朋友都肉呼呼的,多可愛。”
這人的氣場擺在那兒,隨便說句話都懾人得很,程菲完全是下意識就順著周清南答出來。答完一怔,慢半拍地發現重點跑偏,於是不滿地嘟囔,“你又是從哪兒看出來我喜歡小朋友。”
周清南滿臉的沒所謂,道:“從你對周小蝶的態度就看得出來,比我這個當爹的上心。”
“……”合著您老人家也知道自己這個爹當得不上心啊?
程菲擔心周小蝶一個人在家出什麼意外,想了想,又說:“算了算了,你停車把我放下來,別送我了,回家陪你女兒要緊。”說著,她伸手摸到安全帶的卡扣,分分鍾準備解開下車。
周清南:“不用。”
程菲:?
程菲解安全帶的動作僵住,又是震驚又是懊惱,但仍盡量控制著語氣,心平氣和地說:“周先生,本來這是你的家事,我一個外人不好多嘴。但是之前聽小蝶說她媽媽已經去世了,你現在是她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親人。”
“我認為,不管你和孩子的母親有什麼恩怨情仇,小朋友是無辜的,你們既然給了她生命,就應該對她負責,好好把她養育成人。”
“沒有母愛的孩子已經夠可憐了,你不能再讓她得不到父愛。”
“而且人家那麼小的年紀,千裡迢迢尋親,不知道經歷了多少磨難,好不容易找到了你,你更應該最大限度發掘出自己的愛心。關心她,愛她,呵護她,成為她一輩子的保護傘避風港。”
一番長篇大論,程菲說得苦口婆心語重心長,跟街道辦的婦女兒童主任似的。
周清南神色平靜認真地聽,一副聆聽教誨的狀貌,到姑娘最後一個字音落地,終於側過頭,懶懶看她一眼,目光頗有幾分耐人尋味。
程菲被他瞧得背上發毛,警惕:“你這是什麼眼神。”
周清南挑起眉:“教我做事?”
此言一出,程菲腦子裡瞬間警鍾大作——不好,剛才義憤填膺,激情開麥開得太忘我,忘記了這位大佬殺人不眨眼的黑老大身份!
程菲有點被嚇到了,下意識往車門那頭挪了下屁股,清清嗓子,擠出個尷尬而不失禮貌的微笑,給自己找補,“周先生,你別誤會,我絕對沒有指點你做事的意思。隻是提出一些我個人的。”
她說到這裡,朝他豎起一隻左手,用小拇指比劃出微小程度,“小小拙見。”
周清南將她這個促狹可愛的小動作收入眼底,眸中閃過一絲笑意,視線收回去,重新看向前方的路況。
繼而邊開車,邊漫不經心地點評:“你的小小拙見也有點兒道理。”
“是嗎。”得到大佬的認可,程菲瞬間也不再那麼害怕,精神一振,笑笑,“有道理就好。”
“不過我這人天生壞種,良心愛心早就喂了狗。”周清南很平和地說,“不好意思。”
程菲:“……”
?
你有哪一丁點表現出不好意思了?
油鹽不進,死豬不怕開水燙,我看你好意思得很!
程菲徹底不知道還能說什麼,抬手扶額,沉默。
就這樣,後半段路程兩人誰都沒有再說一句話。
駛出繁華市中心,之後的道路便暢通許多,黑色越野在夜色中繼續飛馳,約莫十五分鍾後便進入平谷區地帶。
周圍街景變化,鱗次栉比的摩天高樓消失了蹤影,取而代之的是一棟棟修築於九十年代的老破大居民樓。
沒一會兒,周清南的車在一處老小區門口停下。
見目的地已到達,程菲心下暗喜,飛快動手解開安全帶,接著就準備推門下車。
周清南坐在駕駛席裡,微側著眸,不動聲色觀察程菲的所有動作。隻見這姑娘“啪”一聲松開安全帶後,手已經放在車門把手上,靜等兩秒,遲遲不見她開門。
“怎麼了?”他出聲。
程菲遲疑地轉過頭來看他,眉宇間的神態顯出幾分凝重,沉吟片刻,試探道,“周先生,今晚你那些朋友……應該不會再找我麻煩了吧?”
從上車到現在,關於那個中年人、關於今晚的所有,程菲一個字都沒有向周清南發問,就是不想知道太多,不願和他牽連太深。
今夜綁架她,那個中年人口口聲聲說是要替周清南保護她的安全,但實際真相如何,誰說得清?
程菲必須確保自己的人身安全。
周清南直視著她晶亮烏黑的眼,片刻,吐出兩個字:“不會。”
程菲將信將疑:“我可以信得過你嗎?”
周清南:“信不信得過,你現在也隻能信。”
“……”
確實,從今晚的局勢來看,這男人背後的勢力非同一般,她沒有證據,斷然不能草率報警,也隻能暫時信他了。
程菲思考了會兒,沉沉吐出一口氣來,說:“行吧。”
說完,她推開車門下了車。
周清南看著那道纖細人影,眸色沉沉,忽然開口叫住她,說:“程小姐。”
程菲步子停住,回轉身,繞行至駕駛室一側半落的車窗前,表情帶著疑惑。
車廂內光線太暗,男人冷峻的側顏籠在暗色光影裡,半明半暗,虛實難分。他注視著她,須臾,胳膊一伸,朝她遞過來一件東西。
程菲定睛看了眼,見那物件呈三角形,竟然是她遺失數日的發財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