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下好了。
原本他可能頂了天隻是懷疑,她這通不打自招神操作,直接把自己給錘死了。
——Shift。
本來程菲就提心吊膽,這下瞬間更慌,涔涔冷汗將後背的裙裝布料浸透,黏在皮膚上,涼意滲心。
身旁的大佬壓迫感逼人,程菲知道自己處在強壓之下,頭腦不清晰,解釋越多錯得越多,左思右想十來秒,隻能幹巴巴地咽了口唾沫,開始轉移話題。
“哦,對了。”
她強裝淡定,從包裡拿出已經關機黑屏的手機和一條充電線,望向身側,尷尬而不失禮貌地說:“周先生,我手機沒電了,能不能借你的車充個電?”
周清南聞言,微動身,懶洋洋地調整了一下坐姿,右手撐下巴,左手玩珠子,淺色桃花眼一瞬不眨,繼續直勾勾盯著程菲的臉蛋瞧。
下頷抬一下,示意她自便。
一副喝涼茶看她還能搞出什麼花樣的欠扁姿態。
此情此情,隻有天知道程菲的內心有多局促恐慌。但她不敢表現出來,隻能一副沒事人的樣子,擺弄擺弄手機,擺弄擺弄充電線,然後彎下腰,將插頭插進車載充電接口。
“你是不是很害怕。”
冷不丁,一道清冷散漫的嗓音鑽進程菲的耳朵,嚇得她一個激靈瞬間直起身來。
脖子一仰,正巧對上男人深邃漂亮又耐人玩味的眸。
胸口突突兩下,心跳漏掉了某個節拍。
程菲臉色一陣白一陣紅,暗暗做了個深呼吸,說服自己冷靜。她戒備地看著他,沒有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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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七秒鍾。”周清南保持著託腮姿態,點評她剛才的充電行為,“二十八個假動作。”
程菲:“……”
我充個電您老人家觀察得那麼仔細,連我做了多少假動作都數得一清二楚,是不是也太闲了點啊大佬?
程菲被嗆到,被堵得一時間不知該說什麼。就在這時,駕駛室裡那個高冷的刀疤江湖哥終於開口,說了他出場之後的第一句臺詞。
他臉上看不出任何情緒,沒有回頭,隻是把著方向盤淡漠而恭敬地說:“老板,馬上進四環了。往哪兒?”
聽見這話,程菲立刻就有點坐不住了。
經過剛才那段一小時廢廠遊,程菲這會兒腦子裡全是各種各樣的犯罪片場景,什麼黑市人奴、倒賣器官、秘密海島……誰知道這個姓周的會不會人面獸心,把她賣去非洲挖黑礦。
正惶惶不安,卻聽見姓周的又出聲了。
“說地址。”
……咦?
程菲微怔,唰一下轉過頭看身旁,目光裡驚疑交錯,格外復雜。
周清南也正耷拉著眼皮沒什麼表情地瞧著她。對視幾秒後,他像是有點兒疲乏了,垂下胳膊靠回真皮座椅的靠背,閉上眼,道:“如果你不想回家,我也可以把你送回汽修廠的鐵皮櫃。要怎麼選,在你。”
程菲愕然了,僵滯數秒才終於低聲擠出一句話:“……謝謝你。”
這一次,周清南眼也不睜,沒有再理會她。
駕駛室裡的刀疤哥也不說話了,安靜等待程菲說地址。然而十來秒過去,半個字沒等來。
刀疤哥眼神裡流露出一絲不耐,視線看向中央後視鏡裡的年輕姑娘。
這時,程菲終於開口。
她朝駕駛室那頭笑笑,說:“你先往東邊開吧,我家就在東二環附近。”
程菲沒有直接說出自己家的地址。
借用程家奶奶對自個兒孫女的評價,程菲這丫頭,大智慧沒什麼,小聰明一大把。她的性格,表面上看起來大大咧咧,實際上倒也不乏謹慎的一面。
在程菲看來,同車的這兩位,身份隱晦不可告人,和自己根本就是兩個世界。今晚這場交集隻是一次偏離命運軌跡的意外,天一亮,他們走他們的陽關道,她過她的獨木橋,再無瓜葛。
防人之心不可無,為了避免節外生枝,她不打算暴露自己家的真實住址。
出於這層警戒心理,程菲順理成章地準備開啟大亂走模式。
這會兒已經是凌晨三點多,大馬路上隻有零星幾輛車飛馳而過,幾乎不見任何行人。
路況良好,黑色越野從濱安新區開進主城區,隻用了二十五分鍾不到。
開始的時候越野車的行駛路徑還算正常,可剛進入東二環區域,程菲就開始發功。一會兒指揮著前方左轉,說記錯了路,立馬讓原地掉頭,一會兒指揮著過大路口,開出幾百米,又讓從一個大商場後面繞回來。
這麼來回折騰三次之後,程菲暗搓搓拿起自己正在充電的手機,看一眼。
屏幕亮起,電池電量顯示已經充至30%。
足夠她打車回家以及在意外狀況發生時撥出一個110。
程菲心裡悄然一喜,抻脖子望了望車窗外面,見這附近燈光通明還依稀能聽見人聲,像個相對安全的環境,便也顧不上認真細看,連忙拍拍車門,說道:“到了到了!我家到了,麻煩就在這裡停車!”
一旁,閉目養神的男人掀了下眼皮。
周清南視線透過車窗,懶耷耷落在窗外的建築物上,半秒後,淡聲評價:“你家挺氣派。”
聽見這話,剛收拾好東西準備下車的程菲愣了愣,下意識循著他的目光望去。
隻見黑色越野已經依她所言停下,路邊一座宏偉大樓富麗堂皇,頂端赫然幾個霓虹大字:濱泰浴足城。
“……”
程菲眉心不可控制地抖了抖,默。
兩秒後,她幹咳一聲清清了嗓子,解釋道,“我們家的小區就在這個浴足城後面,走不了幾步,我就在這兒下車。”
周清南手裡轉著玉珠子,那一瞬竟破天荒想發笑。這些小把戲幼稚到不夠看,他連拆穿都懶得,隻是靠在椅背上看她表演。
隻見這女孩子一本正經鬼扯完,便飛快拔出自己的充電線,和手機一起塞回挎包,雙手抵額,虔誠合十朝他拜了拜,“謝謝周先生送我回家,感恩的心。”
說完,一秒鍾不敢耽擱,推開車門溜出去,像一條白色小魚遊進了霓虹閃爍迷離妖冶的燈海。站定後,反手“啪”地門一關,彎下腰來,隔著車窗朝他揮胳膊:“再見!”
周清南沒有說話。視線中是年輕女孩的臉,車窗升得太高,她半張面孔被遮擋在黑玻璃之外,隻露出一雙月牙似的眼眸,點綴滴滴天生的霧露,純淨無邪。
道完別,他明顯感覺她緊繃的神經終於放松,促狹地暗吐一口氣,扭頭就走,毫無留念。
不知出於哪種心理,隻能歸結於鬼使神差。
周清南薄唇微動,忽地出聲,叫住了她。燈海中的白色身影步子微頓,接著便回過頭來。
程菲心裡打著鼓,猜測這人叫停她所為何事,沉吟兩秒,像是了然。她說:“放心。你救了我,今晚的事我不會報警,也不會去外面亂說。”
誰知車裡的人瞧著她,隻是吐出三個字,像毫不經意地隨口一提:“周清南。”
程菲愣住,懵懵的:“嗯?”
“孩子都有了。”
大約是真的無聊,對方這等人物,竟借用她的原話來玩笑她。說完的同時點了一根煙,抽一口,桀骜痞氣裡帶著點兒興味,“你不得知道你男人的名字。”
第05章
凌晨的街道,風力在此時減弱,吹面也不再寒冷。
程菲身旁,公交車站臺空無一人,廣告牌卻在緩慢輪換,從當紅女星代言的鑽石珠寶換成旅遊景區的一張宣傳圖,璀璨夜空星海浩瀚。
程菲背後,那座濱泰足浴城一看就高檔得很,泊車司機不僅穿西裝打領帶,手上還戴一副純色白手套,那身行頭都抵得上不少人一個月的薪水。
奇怪的是,浴足城又不是KTV,它偏偏還要放音樂,沙啞低沉的男低音淺吟慢唱,是一首程菲從來沒聽過的民謠。
很短暫的兩三秒鍾,她怔怔出了下神。
那一瞬間生出種錯覺,仿佛這周圍的所有場景,聲與色,動和靜,都隻為陪襯一個名字的誕生。
周清南。
還……蠻好聽的。
程菲在心裡默念了一遍這個名,沒一會兒,從思緒中抽身回歸現實。
看見黑色越野的後座車窗仍保持在半開半落狀態,男人抽著煙隔霧瞧她,姿態隨性得近乎懶淡,眼神裡的味道,說不清道不明。
程菲突然又有些狐疑。
按理說,他不是過平凡生活的普通人,身份應當隱秘,這樣堂而皇之對她報上家門,不合乎常理。如此行徑,是太相信她言出必行,不可能事後賣他,還是勢力龐大狂到了極點,已然無法無天?
程菲想不通也猜不透。
想著反正今後不會再有任何交集,她也不壓抑自己的好奇心,皺皺眉毛,很直接地問道:“你就這樣告訴我你姓什麼叫什麼,不怕你前腳一走,我後腳就去警察局報案?”
聽見她的話,周清南的反應卻超出程菲意料。
本以為被她這一提醒,他或多或少會覺得有點後悔,即使表面仍要撐出做老大的波瀾不驚,內心也應該懊惱。
然而,這人不慌不惱,隻是平靜而懶漫地道:“你去報警,最多說自己被攔路搶劫未遂。搶你的人又不是我,我一個生意人,遵紀守法按時交稅,偶爾還做做好事見義勇為。怕什麼?”
他一副沒做虧心事不怕鬼叫門的姿態,這份坦蕩和從容,不禁令程菲錯愕。她的大腦甚至出現了半秒混亂,仿佛他確實是個良好公民,今晚種種不過是她加班太晚發的夢魘。
程菲卡殼,僵了十來秒才重新找回發聲功能。她忍不住小聲吐槽:“說得跟你真是好人一樣。”
周清南聽見她這聲碎碎念,似覺有趣,嘴角一勾挑起個很淡的笑,沒有再說話。
程菲也不想繼續耽誤時間。
“好吧,周清南先生。”她臉上再次擠出個應付敷衍的假笑,溫溫柔柔,“最後再對你說一聲謝謝,謝謝你今晚伸出援手救我於水火,將來有機會,我一定報答。再見!”
最後一個字音落下的剎那,程菲臉上的笑容便消失無蹤,裝都懶得再裝。也不等周清南回話,她轉過身徑直跑開,一副躲鬼的架勢,再沒有回過頭。
越野車內,周清南繼續漫不經心地抽著煙,視線目送夜色中的纖細背影。
看見那女孩兒挎著包邁著腿,步伐飛快,很快便繞過公交站走上馬路牙子,幾個狡黠轉彎,消失在足浴城外的煌煌燈火中。
黑色車窗緩慢回升,終於隔絕開車裡車外的兩個世界。
周清南低眸,面無表情看了眼手裡的煙。
還剩三分之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