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他們都……”孟思期沉重地,沒有繼續說下去。
“對,這就是發生在五年前,幾乎同一年的四起兒童綁架案,當時和現在的情況一樣,綁匪要求贖金,但是隻打了一個電話,再沒有新的電話,我們找到孩子後,拍下了這些照片,他們都已經沒氣了,法醫檢查過,死因一致,都是呼吸衰竭而死,其實就是捂死的。”
孟思期垂目時,眼眶裡有種難受的湿潤,即便馮少民這麼隻字片語的描述,已經讓她感受悲慟,那麼當時孩子的父母是什麼樣的感受?她根本不敢想象。
“兇手一直都沒有……”
“沒有,一直都沒有抓到。”
孟思期將手裡的徐一周照片放在四張照片內,問:“所以師父認為,這是同一個人或者同一個犯罪團伙做的?他們沒有一次真正要到贖金,他們的目的是什麼?”
馮少民嘆息說:“這也是我曾經非常疑惑的地方,不但我,整個警局都疑惑,發生這件案子時,我記得當時趙雷霆還沒到二隊吧。”
“對,馮哥,當時我不在。”趙雷霆響應道。
不管如何,當時一定也是轟動了全城的事件,而且五年前,項傑也是同一時間去世,當時的今陽市公安局無疑籠罩在巨大的陰霾當中。
馮少民說:“兇手四次犯案之後,再沒有犯案,因此我們也再沒有找到兇手的蹤影。小孟,你從這幾張照片當中能看到什麼聯系嗎?”
孟思期剛才確實沒有去關注它們之間的聯系,經師父提醒,她再次在五張照片上逡巡了一遍。
她忽然發現,這五張照片和五種元素有關,她抬頭,“師父,金木水火土?”
馮少民點了點頭,趙雷霆滿臉愕然,又重新查看著照片,他驚訝道:“好像真是。”
孟思期已經斷定這是利用了五個元素,徐一周身下的金色蓮葉代表的是金。其他四張照片元素,第一張是泥土,第二張是淺溪,第三張是樹枝鳥巢,第四張是燃燒過後的灰燼,這四個元素,很讓人容易想到,土、水、木、火。這不就是金木水火土嗎?
所以綁匪的真正目的並非是金錢,他似乎在舉行一場儀式,和金木水火土相關的儀式,他們就像五個儀式裡的圖騰,隻不過在這場儀式裡,犧牲品是六七歲大小的孩子。
也許因為某些原因,五年前,這個儀式並沒有結束,兇手沉寂五年之後,再次犯案,這也是這起“圖騰案”的最後一環,隻要完成這一環,也許兇手就會完成某個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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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這就是馮少民說到的重大秘密,當初這起案子一定鬧得沸沸揚揚,人的記憶或許有限,但對這些恐懼的記憶那一定是深刻的,現在很多人看到了報紙,那麼一定會聯想起五年前的兒童綁架案,所以徐一周案已經變成了重大社會事件。
因為誰也不知道在這個儀式裡還有多少個孩子會淪為犧牲品,金木水火土是否就是最後的終結?
馮少民說:“其實案子現在升級了,五年前,兇手並沒有將照片公布,這幾張照片是我們發現孩子時拍下的,至少在當時,恐慌還有節制,當然媒體無孔不入,他們多少也挖到了一些邊角料。不過今天,兇手的目的到底是什麼?他為什麼要公布照片,我確實沒有想明白。”
孟思期也沒有想明白,兇手不為錢財,苦心設計一個儀式,但卻又公布於眾,他的目的顯然不會這麼簡單。
她冷靜了下,問:“師父,接下來,我們的方向是什麼?還是繼續等徐一周家的消息。”
即便知道這些信息是相關的,但是五年前已經大力偵破過一輪,如今重新調查也不可能會有有效的線索。
“等等韓隊我們再商量下吧。你先看看卷宗。”
孟思期覺得現在隻能這樣,在等待的過程,她仔細閱讀著那幾樁綁架案的所有卷宗。
半個多小時,韓長林從局長辦公室回來了,表情有些沉重,邊走邊問:“老馮,你們有沒有什麼方向?”
馮少民放下卷宗,搖了搖頭。
“這樣的話,隻能繼續對徐一周展開調查。”韓長林略顯不甘心地說。
“韓隊,師父,卷宗裡有一個地方我沒想明白。”孟思期發現了一個特殊點,她自己還沒有完全梳理出結果,可以拿出來探討下。
韓長林和馮少民立即湊擁了過來,就好像發現了希望一般,眼睛裡透著期盼,趙雷霆大聲問:“思期,你是不是發現什麼重要線索了?”
孟思期略顯尷尬,“不是,就是覺得奇怪而已。”
“快說說,小孟。”韓長林期待地問。
孟思期回答:“韓隊,通常在連環案中,犯罪嫌疑人第一次犯案能體現他的真實心理,或者說犯罪動機,後面的犯案可能會變得理性,而且能夠彌補第一次犯案的漏洞。”這些理論她也是學習犯罪心理學和刑偵書籍慢慢總結的。
馮少民點頭,“對,小孟說的很對。”
孟思期對師父給她的認可,越發產生自信,她拿起第一份卷宗,“師父,兇手第一次犯案,死者是一名女孩,死後躺在泥地,所以這也是我們推測的金木水火土裡的‘土’,第一次犯案和後面的案子有些不同。”
“嗯?”韓長林更加期待她的論述,因為當年這些細節,省裡曾經來過一個專家協助,也提出了類似疑問。
孟思期說:“第一次犯案後兇手打電話勒索贖金的時間,比起後三起晚了小半天。”
韓長林記憶猶新,五年前的四起案子兇手作案手法,死者死亡方式都是一致的,唯一不同的是,根據死者死亡時間判斷,兇手打出這些勒索電話的時間都是在死者死亡前小半天左右,而唯獨第一次犯案兇手的勒索電話是在死者死亡前很接近的時間。
因為死亡時間不能精確,所以當時大家對這個時間細節並沒有特別在意,然而孟思期卻發現了,他有些驚喜,他感覺孟思期閱讀細節的能力可能已經變得非常完美。
他很期待地問:“小孟,你有什麼想法大膽說出來。”
孟思期並不確定自己的推斷是完全正確的,畢竟這是五年前的案子,當時記錄的情況是否有偏差也不確定。
但是她記得師父說過的話,“大膽推測,小心求證”,在大家期盼的眼神當中,她必須做出最大膽的推測:“韓隊,師父,第一個案子,當時判斷小女孩死亡的時間是晚上十點到十一點之間,而兇手打出電話要求贖金的時間是晚上九點多,但是後續家屬沒有等到第二個電話,兇手撕票了。這些時間記錄得非常接近,我想做出一個大膽推測,有沒有可能兇手就是在小女孩死亡後才給家屬打了電話。”
不但韓長林,馮少民也怔了一下,他記得,當時正處項傑犧牲後不久,他情緒很低落,但這件案子他是知道的,當時路鶴在辦理項傑案,那也是一件棘手和迫在眉睫的案子,路鶴根本沒有時間和精力調查這件案子。
而當時馮少民卸去隊長一職後,韓長林臨危受命,他也是第一次作為隊長身份接手案子,但是破案並不理想,四個孩子接二連三遭難,當時鬧得滿城風雨,人心惶惶。
省廳派了專家下來協查,實際上是替掉了韓長林的位子,當時省裡派出的專家名叫沈巷鳴,據說是路鶴就讀海江省警察大學時的同學,比路鶴大一歲,曾是警校風雲人物,畢業後進入省廳,破案能力突出,很快擢升為省廳刑警隊副隊長。
當時沈巷鳴前來今陽市局協助時的身份,就是省廳刑警隊副隊長,不過今天已經是省廳刑警隊隊長了,沈巷鳴當時也做出了孟思期類似的推斷,認為第一次,兇手是在孩子死後打出了勒索電話。
馮少民還記得那段時間他被劉局委派到省裡學習一段時間,沒有完全跟上案子進展。實際上那次外派學習是劉局特意讓他遠離警局一段時間,緩解項傑去世帶給他的壓力。
不過就算知道兇手打出勒索電話的準確時間,也並不能確認兇手的真正犯罪意圖。他記得沈巷鳴來協助調查的時候,他已經外派了,所以後續的細節他沒有太多記憶。
但是孟思期下面的一句話,讓他微微怔住。
孟思期說:“兇手勒索贖金的行為有沒有可能就是隱藏他的犯罪心理?他原本可能並不是想綁架勒索,因為某種原因殺害或失手殺害了小女孩,他的本意並不是勒索,但是小女孩死了,他為了隱蔽犯罪動機,混淆警方視線,他打出了勒索電話。”
馮少民微微一怔,他覺得孟思期的推斷可能就是真相,這也很容易解釋兇手隻打了一通電話而沒有進行新的電話勒索。其實,當時大家普遍認為兇手是擔心被警方發現行蹤,而取消了新的電話勒索。
而孟思期解讀問題的角度完全不同,她的視野格局更高。
因為,現在四個孩子的勒索電話都是在孩子死亡前打出的,表面上看確實是綁架勒索。
但是第一起案子孩子死亡時間和勒索電話時間非常接近,果如孟思期的推斷,綁架勒索電話是在孩子死亡後打出的,那麼說明兇手第一次的犯罪動機就不一定是綁架勒索。他在後面三次犯案時仍然堅持打出勒索電話,就是在隱藏他的犯罪動機。
兇手的犯罪動機往往是破案的關鍵,孟思期初看案卷就直接鎖定犯罪動機的內因,她的能力和格局已經非常出色了。
這時,韓長林肯定說:“小孟,你說的對,當時沈巷鳴也推測到了這一步。”
孟思期並不知道沈巷鳴這個名字,遲疑了一下。韓長林似乎發現她的疑慮,解釋道:“沈巷鳴當時是省廳刑警隊副隊長,來市局是以專家身份協助辦案。”
孟思期明白了,她從趙雷霆口中得知過,五年前,馮少民和韓長林有過工作上的調動,馮少民應該是因為項傑案辭去了隊長一職,而韓長林應該是剛剛接任隊長一職。
當時二隊正面臨內外交困的局面,而當時路鶴和一隊應該在徹查項傑案,因此兒童綁架被害案這麼重大的案子,劉局一定是請了外援,當然也可能是省廳主動委派專家下來抓緊時間破案。
她很欣慰能和省廳的專家思路一致,她問:“韓隊,沈巷鳴還有別的想法沒?”如果沈巷鳴提出兇手勒索電話是假,隱蔽犯罪動機是真,那麼他一定會提出更有建設性的推斷論證。
“有,”韓長林說,“因為兇手提前知道了死者家庭號碼,而且四個孩子的家庭條件都很不錯,所以沈巷鳴推斷兇手和死者家屬認識,或者說提前對死者家庭做過詳細調查和踩點。他的推斷也得到了市局的認同,所以我們對死者家屬的親人朋友,以及,在孩子綁架前和家屬接觸過的人進行了大量的排查。”
孟思期仔細想了想,她覺得沈巷鳴的推測不全面,這個時候,她必須提出自己的想法:“韓隊,師父,我反而覺得兇手並不認識死者以及死者家屬,他很可能就是臨時起意,隨機作案。”
隻有臨時起意、隨機作案,才能讓警方五年時間徒勞無功,完全找不到他的蹤跡。
“為何這麼說?”韓長林雙眼微微睜大,馮少民和趙雷霆也表現出驚訝的狀態。
這個答案和曾經的所有推斷都是相反的,那就意味著當初的調查方向全是錯的!
孟思期回答:“如果他認識死者家屬或者接觸過死者家屬,他可能不會打出這個電話,因為電話存在風險。”
韓長林越發覺得孟思期的想法很有意思,但是有一個重要的問題,這也是當年沈巷鳴做出另一種假設的原因,他不得不提出來:“假定是你說的,兇手並不認識死者家屬,也沒有接觸死者家屬,而是臨時隨機作案,那麼他怎麼能在短短時間裡知道死者家庭電話,聯系上死者家屬?”
如果解釋不了這個原因,那麼沈巷鳴的推斷無疑是更站得住腳的,但是韓長林知道孟思期的心思極其敏銳和活躍,他非常想聽聽她的看法,畢竟五年前,那四起綁架案全部折戟沉沙,或許從根本上就是錯了呢。
孟思期輕輕抿了下淡淡漂亮的紅唇,認真說道:“死者是小學生,我從卷宗裡發現每個現場都有小書包,有沒有可能孩子把家庭號碼記在了書本裡,因為很多孩子怕記不住,都會用這種方式記錄家庭電話,特別是比較心細的孩子。但最終兇手特意用塗改液、蠟筆之類把號碼塗掉了,所以導致我們一直把調查放在了死者認識的人身上。”
因為孟思期小時候就有這個習慣,記不住爸爸的電話號碼,所以就會記在課本上。這是她最真摯的反應,可能即便是省廳委派下來的專家都不一定聯想到這些,因為每個人的經歷不同,這就決定了思維局限性。
特別是像沈巷鳴,還有韓長林他們小時候可能家裡根本就沒有電話,他們就一定有這方面的經歷缺失。
“趙雷霆!”韓長林眼底充滿驚喜的光芒,“馬上去物證室把死者的遺物找出來。”
趙雷霆興奮答道:“韓隊我這就去。”他撒腿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