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起身,語氣有幾分亢奮:“走,我們去罪案板上再分析看看。”
“好。”孟思期也霍地站起,她知道這件案子可能有方向了。
趙雷霆又吞咽了下口水,轉開杯蓋抿了一口熱茶,他突然覺得後背涼涼的,剛才兩人的對話讓他有一種醍醐灌頂的感覺。
在罪案板上,孟思期擦去了一些無關緊要的信息,將剛才的觀點寫了上去。現在整個罪案板分成了三大部分。
第一大部分,蒲公英紡織廠的五名領導,副廠長姚仁俊,廠婦聯主任馬金蓮,廠助兼銷售部長廖宇強,車間主任黃貴斌,還有廠辦主任歸向陽。以及廖宇強和黃貴斌去世的時間,其他三人重大事件的時間線。
第二大部分,姚仁俊、馬金蓮的走訪和他們的現狀。孟思期將剛才的觀點寫在了後面。
第三大部分,何玲的證詞。
趙雷霆放下杯子,走到了罪案板前,兩人的身旁,他第一次發現,孟思期做出了雙臂相抱的姿態,這種姿態他從劉局、韓隊、路隊身上看見過,是一種成竹在胸的自信,也是“一覽縱山小”的氣質。
她微微抬起下颌凝望罪案板,眼睛裡是銳利晶亮的光芒,像一道穿越迷霧、捕捉真相的利箭,這種光芒他也見到過,路鶴身上有,在某一刻,她的氣質仿佛和路鶴無比接近。
他不知道為什麼有這種感覺,他好像覺得孟思期和路鶴有一種特殊的關系,仿佛他們一直都緊密相連,隻是暫時的分離。
這種感覺好像從遙遠的地方向他輸送,以至於他覺得恍然就過了一輩子,這一幕是他的回憶。
突然,就在他恍然隔世的時候,孟思期說:“師父,我好像找到了。”
他立即回過神來,向前湊了湊,馮少民轉頭問:“你找到什麼了?”
孟思期拿起一支粉筆,首先點在廖宇強和黃貴斌的名字上,“師父你看,廖宇強和黃貴斌都是在前年去世的,而這一年也正是姚仁俊進入養老院的時間,也許這隻是巧合,我們繼續看。”
她將粉筆點到馬金蓮的名字上,“馬金蓮是去年三月份遭遇的車禍,我記得何玲證詞說,姚仁俊去年發生了變化,他不再提紡織廠,而是關心何玲和一些社會新聞,甚至沉默寡言。雖然何玲不記得時間線,但我認為,姚仁俊的變化一定是在馬金蓮遭遇車禍後。”
孟思期繼而將粉筆移到了歸向陽的名字上,“今年初,龍善文被害,歸向陽被捕,恰好就在今年,姚仁俊發生了第二次改變,他不再言語,阿爾茲海默症進一步加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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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少民似乎已經意識到不對勁,整個上身往罪案板前傾了,雙眼入神在確定罪案板上的信息。
趙雷霆一直跟著孟思期的講解在走,他好像明白了,孟思期的意思,姚仁俊是因為這些事件發生了改變。
孟思期做出總結:“師父你今天提到的觀點給了我很大啟發,所以我認為姚仁俊一定是受了這些事件影響。首先,他發現廖宇強和黃貴斌相繼去世,作為同是紡織廠的老領導,他可能意識到人生壽命的長度,他或許有一定程度的阿爾茲海默症,那時候他可能沒有必要偽裝,但是他選擇了去養老院結束自己的餘生。”
“去年,馬金蓮遭遇車禍,我認為,姚仁俊看待這場車禍的態度和別人不一樣,他在紡織廠和這些人做過壞事,他心裡肯定有數,因此馬金蓮遭遇車禍,他可能覺得是有人報復,正是這件事,讓他對自己的人生產生了一些反省,因此他關心何玲,關心社會新聞,可能都是一時心血來潮,他可能不是真正的反省,當時他一定害怕過,害怕下一個出事的人是他。”
在孟思期描述過程中,馮少民眼睛明亮,注視著孟思期,仔細聆聽。
趙雷霆也一樣,他離孟思期越來越近,仿佛她身上有一種魔力,讓他近距離想聽清她的每一個字。
孟思期說:“今年是姚仁俊最波折的一年,因為紡織廠廠花龍善文被害,歸向陽被捕,當年女工陪酒事件的領導群至此幾乎全軍覆沒,姚仁俊感覺到了恐慌,因為隻有他一個人安然活了下來,他害怕下一個出事的人就是他,而且可能如馬金蓮一樣,被人奪走性命。”
“姚仁俊一定活在這種恐懼當中,他擔心被人調查當年的真相,所以隻能通過偽裝成嚴重阿爾茲海默症來僥幸偷生,但他又恐懼有人害他,這個加害他的人和整件事密切相關,而且手段狠辣,因此他隻能讓警方周旋在他的身邊,他知道警方接近他,他才能讓陷害他的人產生警惕、退步。這就是他在養老院兩年來的精神變化。”
馮少民接過了她的話:“是,這不僅僅是姚仁俊兩年來的精神變化,而且也是他為什麼要表現出異常應激障礙的原因,小孟,師父非常認可你的觀點。”
趙雷霆鼓起了掌,“思期,你太厲害了,這,這簡直是看透了姚仁俊的內心啊。”
孟思期有些不好意思,謙虛道:“其實是師父的話提點了我,讓我產生了更多的聯想,希望我這些推測是準確的。”
趙雷霆激動說:“我想象不到,姚仁俊還會有別的可能嗎,思期你肯定找到了真相。”
“是,這可能是最接近的真相,”馮少民說,“不過接下來,我們該如何摧毀姚仁俊的真面具呢?”
這時,大家又沉默了下來,孟思期剛剛的興奮也冷靜了幾分,趙雷霆說:“要不和局裡申請,咱們找幾個專家去檢測下姚仁俊。”
孟思期也覺得這個方向可以,但馮少民馬上否決了:“你們要記住,姚仁俊現在並不是紡織廠女工失蹤的真正嫌疑人,我們懷疑他是因為他作為副廠的身份,還有陪酒事件而已。實際上他和紡織女工失蹤是毫無關系的,我們沒有掌握他的任何證據,姚仁俊的家屬完全可以拒絕我們。”
趙雷霆說:“馮哥你是說,專家檢測姚仁俊必須要經過家屬同意是嗎?”
“那肯定,你有他的任何證據嗎?即便是搜查令和逮捕令,也是需要法律依據的,不是想開就開。”
趙雷霆的眉毛耷了下來。
孟思期漸漸地恢復到了冷靜狀態,她明白馮少民的意思,即便完美側寫姚仁俊,但是無法傳喚他,無法審訊他,因此更不可能從他身上找到證據。
“師父,那我們是不是隻能找到他的家屬問問情況。”
馮少民點頭,“對,這是我們現在唯一的途徑,這樣吧,下午我們去和他兒子姚坤明溝通溝通,看看有沒有機會檢測吧。”
“太難了,”趙雷霆略顯苦澀地說,“姚坤明一看就不配合,他上次那種態度,恨不得我們永遠都不要出現。”
一提起姚坤明,大家自然想起他那一副絲毫不配合又擅長打“感情牌”的表情,真的有種那種蒸不爛、煮不熟、滑溜溜的銅豌豆的感覺。
馮少民安慰說:“試試吧,任何渺茫都需要試試,這不也是韓隊一直堅守的精神。”
第111章 [VIP] 惡魔在人間(10)
上午, 路鶴回到局裡,羅肖國已經將開發銀行的經理曾浩強傳喚過來了。
路鶴對付了幾口面包,喝了口水, 馬上帶梁雲峰和林滔一起去審訊室, 蔡雙璽負責做筆錄。
剛剛出門,羅肖國就走到嚴春桌邊說:“咱路隊也不歇一腳,不吃不喝的, 都成鐵人了。”
“路隊不就是這樣嗎,日夜不休地拼, 不成家, 不找對象, 這都老大不小了,遲早小梁要被帶‘壞’了。”
“你懂什麼, 路隊也得有時間找對象。”
“眼看快三十了吧, 局裡其他兄弟的孩子都能打醬油了。”
羅肖國笑了笑:“從前年啊我就挺看好路隊和陳傑蓉的,我聽說啊, 老劉也有意撮合他們,結果不知道為什麼, 沒進展。”
“陳傑蓉挺漂亮的, 但年紀是大了點。”
“你這話說的,”羅肖國白了他一眼, “和路隊還是般配啊, 站在一起多郎才女貌。”
“羅副,我有個新想法,我覺得孟思期好像更適合路隊。”
“嗯?”羅肖國身子前傾, “你說說,什麼個意思。”
“上次一二隊聯合辦案啊, 我發現路隊挺照顧孟思期的,路隊對女孩子你知道,不就是當哥們嗎?但孟思期我感覺他不一樣,眼神就不一樣。”
“你小子。”羅肖國來勁兒了,“這麼一說,我倒是也這麼覺得。”
“羅副的意思,咱們給他們倆想想辦法嘍。”
羅肖國像是仔細想了想,但旋即離了他的桌位,“路隊對案子,對會破案的人不都是這個態度,你這叫過分揣測,讓路隊知道,緊你的皮。等等局裡的風向,等等老劉的意思,別亂揣測。趕緊把路隊交代的任務幹一幹,別闲著了,都影響了我的工作。”
嚴春舔了舔嘴唇,不是羅肖國找他闲聊來著,怎麼還成了他影響工作呢?
審訊室裡,路鶴進門找了把椅子坐下,他讓林滔負責這場審訊。
一隊來說,林滔是最沉穩的,不過刑偵工作思路也比較慢,但是做事沒問題,所以這場審訊他會臨時補充問題。梁雲峰是新來的大學生,名牌學校來的,態度不錯,做事積極,不過還急需成長。
這不得不讓他想起去年五月份,局裡給了兩個新人,一個是梁雲峰,一個是孟思期,他連信息也沒看,是他讓羅肖國敲定的,羅肖國最後選了梁雲峰,和他解釋過,梁雲峰名牌大學,學習能力強,三年就能成長成一隊的尖子,實際上梁雲峰確實很不錯,近一年來,成長很快。
而另一個人,是個女孩子,當時路鶴看了一眼,很清秀的一張照片,眼睛裡帶著幾許稚嫩,其實他對性別沒有特別的要求,雖然刑偵工作很苦,但他一直希望局裡給一隊調配一個女生,畢竟全是男刑警,平時很多細活沒人幹,隊裡氛圍也有點粗獷。
羅肖國當時的建議是,孟思期不太行,且不說學校比不上梁雲峰,而且看樣貌柔弱,他還調查了人家家底,說是一個富二代家庭,估計吃不了一丁點苦,來一隊就是拖後腿。
路鶴覺得羅肖國的話很偏頗,這些實際上不是理由,但是一隊隻有一個名額,如果有兩個,他一定全都要,但是名額有限,羅肖國已經寫好了申請書,他也不想為難他再去寫一份,所以當即就籤了字。
時間快過去了一年,路鶴重新再看,他有不一樣的感受,孟思期太與眾不同了,雖然他承認梁雲峰很不錯,但是如果讓他選擇,他會毫不猶豫選擇孟思期,而且並不需要理由。
“曾浩強,知道我們為什麼傳喚你過來嗎?”
林滔展開了提問,路鶴也從碎片的思緒中回過神來。
曾浩強和昨天的狀態完全不一樣,昨天的他在銀行,熱情奔放,而且吟詩作對,今天他好像意識到有什麼發生,臉上藏著幾許緊張,但是可能因為職業性地掩飾,因此他的表情會讓人覺得很奇怪。
他想放松,又不自覺繃著,他想表現出對客戶的那種熱情洋溢的笑容,但是他又笑不出來,所以看起來,他的臉上呈現很勉強的假笑。
“我知道,各位領導肯定還想了解下阮夢櫻的情況對吧。你們放心,我一定知無不言,絕不撒謊。”
“行,”林滔繼續問,“你是不是知道阮夢櫻有個親弟弟?”
林滔問詢的主題是路鶴給的,路鶴相信林滔能完成得很好,因此他一直在關注曾浩強的表情,雖然曾浩強善於社交,善於控制面部情緒,但在審訊室,沒人可以完美逃過他的眼睛。
曾浩強回答:“我知道阮夢櫻有個弟弟,但並不知道是親的還是……這麼說吧,我知道她父母離異了,以前有次聚會,我送她回的家,她喝了些酒,路上呢聊天時就告訴了我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