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思期大概能猜出,當時廠裡說的新工作是什麼,可能就是陪酒,但是女孩不願意說出真相,她和申九祥有過交往,當時年齡小,她自知也不是光彩的事,肯定藏著不說,至於那筆錢,大概就是申九祥給她的。
後來申九祥離開了今陽市,丁穎紅可能有些失望,但是那時候又有人找過她,許以好處什麼的,丁穎紅又或許覺得這些事不方便和家長說,於是她的行蹤就變得很神秘。
和她一樣失蹤的女孩應該也是相同的情況。
孟思期猜測,當時她們都很貧寒,又加上廠裡一年多不發工資,他們身無分文,但是廠裡安排的新工作“陪酒”,讓她們發現了新世界,錢可能來得太輕易,她們無法接受沒有錢的日子,在那段時光裡她們開始迷失了自我。
廠子徹底倒閉後,她們失去了這種“新工作”,自然想拼命彌補,恰好就在這時,有人帶著她們走向了她們以為的“新世界”。
可是命運卻戲弄了她們,也許那個“新世界”是新的地獄。
這是孟思期的側寫,也是她的猜測,現在信息太少了,她無法探索到這件事的核心所在,隻能靠著當年的隻言片語的印象來還原那個時光裡的事。
但是從目前的情形看,她認為她的側寫是很有可能成功的。
孟思期問:“當年丁穎紅離別時,說到的外面?她有沒有和你具體描述過是哪嗎。”
丁穎紅的母親滿目憂傷,搖了搖頭,“我不知道,穎紅那麼小,又特別乖,她可能就是想進城找點事做,她特別疼愛她爸爸,她爸爸身體又不大好,那時候賺點錢都給她爸爸用了。”
此時,坐在一旁的近五十的男人,佝偻著背,表情沉重,眼睛裡含著混濁的淚。
從這對老人身上可能不會找到更多的信息,如果他們知道什麼,這八年來絕不會隱瞞什麼。
從他們家離開,孟思期又和趙雷霆找了另一家失蹤女孩的家屬,這家隻剩下一位母親,母親說的話是一致的,但具體一些,女兒說是去城裡找點事,然後就再沒有回來。
蒲公英紡織廠在郊區,離城區有段距離,今陽市雖然不大,但城中心開發程度較高,當時交通不算發達,對於這些女孩來說那裡是很繁榮很遙遠的地方。
她們沒有什麼高的學歷,沒有什麼過硬的技術,去城裡做什麼呢?
孟思期結束了當天走訪,但她的心裡充滿了許多疑問,八年前很遙遠,遙遠到很多人的記憶都是模糊的,很多細節他們不會記得,但傷痛又是刻骨銘心的,這些年邁的父母永遠都會記得女兒“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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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們眼裡,失蹤不代表死亡,他們一直抱著巨大的信心,認為女兒有一天會回來,回到他們身邊,聽女兒再次呼喊“爸爸媽媽”,那個世界上最美好的稱呼。
這兩天,孟思期和馮少民趙雷霆走訪完了其他的失蹤女孩家屬,也到周邊住戶了解了下當時的情況。
加上丁穎紅,具體的信息一共有五名女孩失蹤,失蹤的時間都是紡織廠倒閉後的兩三個月內,由於當時情況特殊,又加上五名女孩都有離家去找工作的傳聞,因此這五戶家屬沒有報案,他們一直在等待女兒回歸。
但是五個女孩失蹤確實是事實,因此劉局才關注這件事,想讓二隊查一查。如果沒有歸向陽道出的陪酒事件,根本沒有人意識到紡織廠的故事有那麼不堪,也許這就是劉局認定陪酒事件和女孩失蹤密切有關的原因。
孟思期這兩天的心思一直沉浸在這件迷霧的案子當中,心裡也灰蒙蒙的,不過她依舊堅信能找出當年的真相。
早上,她感覺頭有些脹痛,也許是昨晚沒有睡好,今天還有很多重要的工作,她趕上了公交車,握住車吊環,在搖晃的車廂中,她想眯一會。
突然,耳邊傳來一陣格格不入的聲音:“你聽說沒有,那個博物館分屍的兇手昨天在法庭上翻供了。”
“什麼意思啊?”另一個乘客驚訝地問。
此時,車廂裡幾乎所有人都在尋找聲音的來源,因為這件博物館分屍案曾經是今陽市老百姓的談資和噩夢,幾乎無人不曉。
當時案子告破,公安局就發布了媒體講話。
孟思期頓時就驚醒了過來,就好像一盆冷水從頭頂澆下,她根本就不相信李牧驍會翻供,畢竟當時是她和路鶴親自審訊的,李牧驍的口供是沒有問題的,整個證據鏈都是完整的。
她依然認為,那位乘客說的是假新聞,或許是從某個不負責任的小報得到的黑流量。
有同樣想法的人不止於她,她還沒來得及問,已經有人在喊:“你聽誰說兇手翻供了?”
“還聽誰說,昨天下午開的庭,兇手都拿出了不在場證明,可能要面臨無罪釋放……”
“怎麼可能呢,咱們人民警察又不是吃素的,會冤枉一個好人……”
不知道從哪裡又傳來一個男人冷靜的聲音:“我是做媒體工作的,昨天晚上我也聽說了這件事,不過大家還是等官方發布消息吧,不要在這裡猜測。”
即便孟思期再不相信,但此刻的她後背已經陣陣發涼。
她不知道,路鶴聽了這個消息會是什麼感受,她還記得路鶴那天送她回家,他眼睛裡的憂傷。
他或許早就料想了,很多種可能中,有一種結果是李牧驍做了假口供,因此從來都冷靜如斯的他,在他覺得這件案子可能存在巨大隱情的時候,內心裡的憂傷。
第103章 [VIP] 惡魔在人間(2)
孟思期隻想快些回到警局確認真實情況, 昨天下午她在走訪後直接回了家,可能有些消息她沒有第一時間聽到,如果李牧驍果真在法庭上翻供了, 那麼今天的警局應該所有人都知道這件事。
從警局大門到辦公室的路上, 她就感覺大家匆匆行走時面色的憂慮,不過這也許是她的心裡作用。
踏進辦公室的門,她第一眼就看見馮少民的桌邊, 韓長林正在和他談話,兩個人的表情都很嚴肅, 應該是談案子, 可能就是李牧驍的事。
她走向自己的辦公桌, 特意朝趙雷霆望去,趙雷霆抬起頭, 注意到她的步伐, 他望著她,眼睛裡是一種擔心。
孟思期坐下後, 發現自己打開筆記本、抽出鋼筆的指頭在打顫,她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 是不是這幾天壓力太大了。
不一會, 趙雷霆躡手躡腳走了過來,趴在她桌面的書堆上, 表情嚴肅, 低聲說:“有件事,聽了別亂。李牧驍,在法庭上翻供了。”
孟思期早就有了心裡準備, 但在聽到這個準確的消息時,還是產生了一種內心的輕微撕裂。
這不僅僅是嫌疑人的翻供那麼簡單, 更是因為這件案子可能走向了完全不一樣的方向。
趙雷霆說:“三月二十五號,也就是法醫證實阮夢櫻死亡的那天,李牧驍一直都不在今陽市,他有物證,非常清晰的物證,法官沒辦法給他定罪。”
孟思期沒說話,但是趙雷霆能看出她的心思,“你別急,現在局裡在想法子。法院宣布延審,檢察院那邊很可能已經將案子退回公安機關補充偵查。這件案子要重啟了,我們等消息就行了。”
“趙雷霆,我們還能繼續和路鶴辦理這件案子嗎?”孟思期幾乎是脫口而出。
她參與了李牧驍案,幾乎是從始至終,如今嫌疑人當庭翻供,那就意味著這背後有巨大隱情,她想跟下去,找到最真實的真相,而不是李牧驍口中的真相。
趙雷霆舔了下唇,眼神裡有些猶疑,孟思期催促:“你說話。”
“說實話吧,現在還是等劉局的通知吧,而且我們正在跟紡織廠女工失蹤案,可能劉局不一定會要求聯合辦案,等等吧,今天肯定有消息。”
“趙雷霆,我想和韓隊爭取下……”孟思期猛地站起,幾乎帶著一陣風,她骨子裡的倔強有時候就是不受她控制。
正像當年讀高中時,面對父親孟星海,她的倔強,她的叛逆,她的特立獨行,她做出了讓孟星海許多頭疼的事情。
然而她以為骨子裡的性格會隨著孟星海離世而改變,但是今天她並沒有真正改變,她不知道是因為這件案子本身她必須要跟下去,還是路鶴眼中曾流露的憂傷。
“思期,你先別急嘛……”趙雷霆喊了聲她的背影。
孟思期已經快步走到韓長林和馮少民的面前,她站直身子,語氣堅強:“韓隊,師父,我們二隊能不能申請辦案,李牧驍的案子,哪怕和一隊一起辦理。”
韓長林和馮少民都默默看向她,馮少民表情微沉,沒有開口,半晌,韓長林露出些許輕松的表情,“小孟,這件事等等劉局的意思,我們聽組織安排。”
孟思期堅持說:“因為李牧驍案之前是路鶴在跟,現在劉局肯定會把案子給一隊,韓隊,我們能不能申請聯合辦案。”
韓長林抿了下唇,像是在組織語言,片刻才說:“小孟,聽我的話,這不是我能決定的,這是局裡的決定,無論最後案子重啟,是交給路鶴還是我,我們都應該服從命令。”
“韓隊,”孟思期眼睛有些紅潤,“我想辦這件案子。”
“你現在還有失蹤案要辦。”韓長林提醒說。
“我們可以一起辦啊。”
“人沒有那麼大的精力,小孟,先回去。”
“韓隊?”孟思期再次爭取。
“小孟!”馮少民打斷了她的話,“你跟我來下會議室。”
馮少民轉身走向門口,孟思期知道這件事隻能通過師父來爭取,她跟著馮少民走出了門。
趙雷霆望著孟思期單薄的背影,有一些難受。他知道孟思期肯定心有不甘,任憑誰在這個時候都會失去一些理智。
在會議室裡,馮少民表情冷靜,坐了下來,“你坐。”
孟思期坐在他旁邊,正想再次爭取,馮少民說:“徒弟,我今天得先批評你一句,下次你不能和韓隊這麼說話,這不是紀律不紀律的問題,而是要理解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師父,我錯了,但是我們能不能申請辦案。”
“你為什麼這麼想辦李牧驍案?”
被馮少民這麼一問,孟思期一時語塞,她說不上原因,隻是可能就是頭腦一熱,這時她仿佛冷靜了許多。
馮少民說:“我知道你心有不甘,但是警局不是個人,這是有組織有集體的,不是任何一個人說了算,我可以明確地告訴你,這件案子重啟後大概率就是一隊,原因你也知道,路鶴是雷霆行動的副組長,本來就是一直跟過來的,而且他的破案能力你也是知道的。當然,我們現在還有失蹤案,劉局同樣很重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