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點稀,發綠。”家屬連忙說道。
羅裳點了點頭,這與她查體的結果是比較一致的。患兒應該屬於溫邪內陷入營,正氣虛憊,因為厥逆,才會產生身體高熱、四肢冷涼的反差。
為了確認下輕重程度,羅裳半蹲下去,拿起孩子一隻手,用手指從患兒一隻手食指指/尖向指根處來回搓動,連續搓了好幾次,便有青紫色痕跡出現在靠近指/尖的位置。
這種手法為一指定三關,是給患兒作診斷的一種方法。現在這個位置出現指紋,說明患兒的病已在命關,時間稍長一點,就會達到透關射甲的程度,那就真的危險了。
弄清楚這一點,羅裳把患兒的手放回床鋪上,站了起來。
王主任看出來她已結束了診斷,馬上客氣地問道:“羅大夫,患兒這個病你怎麼看?”
羅裳話語很簡潔:“是溫邪入營之證,需要盡快處理,再遲的話,患兒有可能發生痙攣抽搐的情況。”
“治法以服藥為主。為達到快速降溫的目的,我打算給他做下針灸治療,針灸家屬能接受嗎?”
“能,能,隻要孩子別再燒下去了,怎麼都行。”一聽說孩子後續還有可能抽搐,幾個家屬都心驚肉跳,連忙表示同意。
羅裳又看了眼葉主任和呼吸科的王主任:“兩位也沒什麼意見吧?”
“沒有,既然請你來了,中醫方面當然是你做主。你先開藥吧,開完藥讓人去抓藥。”王主任表了態。
幾個家屬自己商量起熬藥的事,羅裳開好藥方後,家屬就派了兩個人出去抓藥熬藥去了。
羅裳來的時候帶了藥箱,藥方一交到家屬手上,她就打開了箱蓋,抽出一根消過毒的銀針。
針就是普通的針具,長約三寸。拿出這根針後,羅裳走到患兒面前,掀開他一隻衣袖,讓孩子爸爸過來輕輕按住患兒上臂和手,免得患兒在睡眠中突然搖動胳膊,出現意外。
家屬很配合,隔壁床一位體型壯實的家屬也過來幫忙。羅裳給孩子臂彎中部作了消毒,以方便她接下來的針灸治療。
她這次選取的是手臂內側的尺澤穴,這個穴位歸屬於手太陰肺經,本身就有清宣肺氣、瀉火降逆的功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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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肉又比較多,用透天涼手法來快速瀉熱最為合適不過。
無論是燒山火還是透天涼,都得在天地人三部之間來回提/插,那麼就要求取穴部位有一定厚度的肉,自然要選擇肉多的穴位為好。
患兒太小,又在昏睡。羅裳沒辦法跟他溝通得氣感的問題,她就隻能憑借自己的感覺來判斷什麼時候能得氣。
要做好這種針刺手法,最好以意導氣,針刺時要凝神靜氣,用觀想的方法來引導氣的運行。
羅裳手裡的針迅速刺下去,刺到一定部位,她稍停了停,接下來又緩緩往下推了推,直刺到地部。
這種針法,就是把針從地部提到人部,連續提/插六次,再由人部提到天部,仍是連續提/插六次,跟普通的捻轉提/插是不一樣的。
之所以次數為六,取的是地數。
在易經裡,天數為九,地數就是六。至於天人地三部,實際上指的就是刺入深度,近皮膚處為天部,以此類推,較深的部位就是地部,中間則為人部。
隨著羅裳不斷在天地人三部之間緩推快提,病房裡的家屬全都圍了過來,別說是他們,就連葉主任、王主任和幾個大夫都好奇得不行。
這種針法,誰也沒見過啊。
雖然不懂,但他們都能猜得出來,這一定是羅裳自己的獨特技能。
幾個家屬看向羅裳的眼神裡都有些敬畏,但羅裳分不出精力去觀察別人都是什麼樣的反應,事實上,她現在全部的精力都在患兒身上。
時間似乎過得很慢,但事實上,整個針灸過程不足十分鍾,針最後一次被提至天部時,羅裳才將針撤了出來。
孩子爺爺松了口氣,隨後又小心問道:“大,大夫,就扎一根嗎?不再扎了?”他之所以這麼問,是因為羅裳已經開始收拾針盒了。
“嗯,這是強刺激手法,扎一針應該夠了。你們觀察下,一會兒看看孩子是否會降溫。”
一位家屬連忙拿出體溫計,重新給患兒測量體溫。兩位主任覺得就算會降溫,也不至於有這麼快,但家屬焦急的心情他們是理解的,所以誰也沒勸。
幾分鍾後,羅裳已經收拾好了醫藥箱,似乎要走了。就在這時,家屬也拿出了體溫計。
“多少度?”孩子爸爸拿起體溫計瞧了一眼,似乎不敢相信眼前的度數。其他家屬看到他的表情,自然焦急,也想湊過來瞧一瞧。
這時孩子爸爸已經重新看了一遍,這才驚喜地道:“39.1度了,降了點,降了接近一度!”
這麼快?!
這是真的?隻是扎了一針而已……
眾人都覺得不可思議,二號床一位家屬怕那家人看錯,就小心翼翼地道:“要不,再量一兩回吧。”
孩子爸媽也怕看錯,空歡喜一場,所以他們甩了甩體溫計,重新開始測溫。
“降了,真降了,比剛才還低了一點!38.7度!”
“天哪,這麼快!”看到體溫計上重新顯示出來的度數,好幾個人驚呼出聲。
謹慎起見,王主任另找了個體溫計,親手給孩子做了測量,測量結果顯示為38.5度。
連續幾次溫度不斷下降,這其實已經說明了一個問題,那就是羅裳所用的針法在持續起作用,它有個滯後的效應,體溫是一點一點降下來的,但它這個下降的速度真的很快了。
一根針而已,就會達到這樣的效果,這是誰都沒想到的。
患兒爺爺激動之下,轉向羅裳這邊,膝蓋一彎,就要給羅裳下跪。老爺子嘴唇都在抖,可以看到這個孩子在老人心中的地位。
羅裳連忙上前扶住他,韓沉也在旁邊託舉了下,免得老爺子真的跪下去。
其他家屬也連連向羅裳道謝,羅裳無奈地跟患兒爺爺說:“老爺子,您要是給我下跪,那不是讓我折壽嗎,我可擔不起。”
“家屬也不要過於激動,最近幾天你們熬得也夠嗆,再激動的話,萬一哪個病了,還得折騰。”
“一會兒藥熬好了,想辦法讓孩子喝下去,這副藥吃完,方子需要調整,到時候我會過來復診的。”
幾分鍾後,羅裳和兩位主任走出病房。他們進來的時候,走廊裡有五六個人在闲逛,出來時就不一樣了,不知道什麼時候聚集了十幾個人,還有倆穿著病號服的住院患者。
看到這些人聚在一起,王主任皺了皺眉,道:“怎麼都擠到這兒來了,小心感染,咱這兒有傳染的,注意一下啊。”
他眼神嚴厲,後面的大夫連忙過來將那些看熱鬧的闲人給勸離了。
兩位主任熱情地陪著羅裳往外走,王主任跟羅裳說:“羅大夫,你這個治療方法,一般人掌握不了吧!我感覺挺難的。”
羅裳沉吟了下,這才道:“針法確實有難度,能做到的人很少。”
“但開藥方的話,能做到的絕非我一人。小孩的病看似兇險,但小孩體質沒那麼復雜,兇險是兇險,但病情不會像老年人那麼錯綜復雜,隻要找對路子和方向,痊愈速度會比較快。”
“這樣啊,以後再有這方面的病例,希望我們還能有合作的機會。”王主任很想跟羅裳保持一個友好的關系。這麼厲害的中醫,誰知道什麼時候會用上人家呢。
就是他自己和家裡人,一旦得了病,也是有可能需要羅裳這樣的大夫來幫忙治療的。
王主任想請羅裳吃頓飯,羅裳婉拒了:“患兒還沒脫離危險,飯就先不吃了。下次有機會的吧。”
羅裳是和韓沉一塊來的,王主任怕耽誤兩個小年青在一塊膩歪,就沒再堅持,連聲說以後一定要給他個請吃飯的機會。
臨分別前,葉主任笑著跟羅裳說:“羅大夫,你們幾位研制出來的一號和二號壓瘡藥已經開始做了,藥出來咱們就該分組給住院患者試用。這藥要是有用,各科室都能省點事,家屬也能輕松些。好事兒啊。”
羅裳連忙解釋:“研制這個藥方的主力是四院幾個大夫,我參與的倒是不多。”
“不過使用過程中如果有什麼問題,跟我或者另外幾位大夫說都是可以的,到時候我們再開會討論下。”
“藥方可能還需要改進,這個具體要看看使用者的效果和反饋。”
葉主任和王主任直把羅裳送到長榮醫院門口,看著韓沉的吉普車開遠了,兩個人才轉身往院內走去。
“老葉,今天你該到點下班了,倒是辛苦你陪我這麼長時間……”王主任正要表示感謝,這時一位五十多歲的老大夫急匆匆地從樓內走了出來,張望中剛好看到了他們倆,便快步往這邊來。
“羅大夫走了?”這位老大夫看到眼前都是院內的熟人,眼裡竟露出些失望的神色。
“走了啊,你找她?”問話的人是肝膽科副主任,葉主任倒是沒想到他也想找羅裳。
“對,我確實想找她,我聽說她在四院那邊,跟幾個科室專攻過水腫病,也包括肝硬化腹水這種病。我這邊就有幾個類似患者,服藥效果不好,抽水會復發,打算跟她交流交流,怎麼就走了呢?”
聽他這麼說,葉主任不客氣地笑道:“你那哪能叫交流?準確地說,應該叫取經。”
“你說的事我也聽說過,不過這種病例四院中醫科之前就搞過,不一定非得找羅大夫不可。我看她也挺忙的,還有個診所呢。”
肝膽科那位副主任卻道:“其他大夫會是會,但我感覺,羅大夫表達能力很好,比季常明那個嘴笨的要強。老季我是認識的,以前跟他聊過,這老家伙一肚子幹貨,會幹活就是不會說啊。”
葉主任幸災樂禍地道:“那你今天可晚了點,怎麼沒早點過去?羅大夫在這兒待了半個多小時呢。”
“別提了,帶了個不靠譜的弟子,把我給氣毀了,給他收拾爛攤子,這不才忙完?就晚了。”
“別找借口,我看你就是跑得太慢。”王主任也不客氣地開起了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