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人沒有別的話想說,林琅意衝幾位長輩點了下頭算是告別,與孟徽一同出了門。
程揚康起身陪著送出去。
林琅意走到程家老宅大門外,四方的院牆在她身後,她抬起頭往天上望了一眼,視線範圍內蔚藍色的天空像是一塊無窮大的綢緞,她可以一直往盡頭眺望,永遠也沒有欄杆和牆體。
她抿唇笑起來,萬裡晴空的好日子,迎著臉看向太陽,仿佛自己也像那幾多薄薄的雲一樣被日光曬得緩慢融化了,她便可以如漂浮的紗一樣慢吞吞地在蒼穹裡自由遊蕩。
“聿……原總?”程揚康忽然叫人。
林琅意眨了下眼,從天上收回目光往前看到一個英挺的身影。
原楚聿身後停著一輛低調的黑色賓利,幾乎要與他身上從頭到腳的昂貴黑色西裝融為一體,他胸前別著的白花已經取下,於是那股喪父悢然的氣息悄然散去,眼前站著的是應元生殺予奪的掌權者,氣質凌然。
林琅意感知到他在她一出來便直直投射過來的目光,隻兩三眼就將她上下細細打量了一個來回,似乎在嚴苛地判斷她的狀態。
他毫不掩飾地、光明正大地看了會她,然後才將目光徐徐轉向額頭冒汗的程揚康。
程揚康實在不想在這種時候與原楚聿碰面。
隔著屏幕說話都需要再三斟酌,現在真對上原楚聿,他心裡更是七上八下的,還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來應付。
原楚聿並沒有說什麼,他隻稀疏平常地叫了人,從林廖遠到孟徽再到程揚康,一一問候過去,在得到對方僵硬的回復後,最後他才望著林琅意溫和問道:“你幾號的飛機?”
林琅意的口吻也聽不出熟稔與否,模稜兩可:“公司還有點事,等股權轉完走。”
“你身邊的幾個法務是不是跟著你去了G市?”原楚聿問,“需要的話,我那裡有幾個專業性不錯的律師。”
林琅意點頭:“等下我見見?我確實趕時間。”
車裡忽然又冒出來一個人,林向朔竟然也是坐著原楚聿的車來的,他在車裡見到林廖遠等人出來,想要跟他們一起同車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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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向朔下來後,左看看右望望,欲言又止。
剛才在車上的時候他親耳聽到原楚聿跟林琅意之間的通話,那種打啞謎似的對白有一種隔開旁人的私密感,讓他確信了兩人關系匪淺。
也不知道其他人知不知道,林向朔的目光飄來飄去,想著如果不知道的話,他是不是能提醒一下林廖遠……
“哥。”林琅意忽然叫了他一聲。
林向朔思緒一斷,望向林琅意,連忙應了一聲,小心打探情況:“你們走了之後,我坐著原總的車也過來了,沒什麼事吧……?”
林琅意徑直走過來,好像是打算上這輛賓利。
林向朔瞳孔地震,迅速用餘光瞟了一圈,心想她膽子也太大了,這裡都是人啊,還有程揚康在呢。
可一圈看完,沒有一個人臉上露出震悚吃驚的神色,好像大家都早有預料。
林向朔摸不著頭腦,見林廖遠隔著老遠喊他過去,隻能暫時將疑問按下,說了句:“我先走了,小意,還有原總,下次再會。”
林琅意:“好,再見哥。”
林向朔看向原楚聿。
對方站在明媚的太陽底下,日光將他英俊的臉蒙上一層熠熠生輝的光澤,看起來心情頗好。
原楚聿微笑著看著林向朔,語調平和,節奏舒緩,回復:“再會……哥?”
林向朔悚然大驚。
一直到要上車的時候,林向朔還跟被雷劈了似的站在車邊上出神,孟徽拉了他一把,他還渾然不覺地扭著脖子直勾勾地盯著那輛賓利,磨磨蹭蹭半天不肯上車,直接被孟徽踢了一腳。
“走了。”
林向朔神志恍惚地縮了下腿,半個身子坐進車裡,頭還往外昂著力求一個真相:“小意還沒上車。”
孟徽把人拉進來,關上門:“她不跟你一輛車。”
林廖遠覺得全世界隻有他是懵逼的:“她為什麼不跟我一輛車?”
“她怎麼跟原總一輛車?”
“還有,剛才他叫我哥……他叫我哥?!他跟著林琅意叫我哥?!!”
孟徽懶得理他,擺擺手:“開車開車。”
林家的車開走了,林琅意先上了原楚聿的車,扭頭看見他抬腿走到宅邸檐下與程揚康說了幾句話,對方面色如土地回了幾句,再後面便不再開口,隻萎靡不振地點著頭。
原楚聿說完後回到車上,靠近他那邊的位置上有一隻公文袋,薄薄的,他看了林琅意一眼,將這個袋子遞給她。
林琅意以為這是什麼資料,他以前成天跑到應山湖來給她塞一個公文袋,到現在她的辦公室裡大概還能找到兩隻來不及收拾的漏網之魚。
“什麼東西?”她問。
原楚聿沒回答,隻往她手上瞥了一眼,示意她打開看了就知道。
林琅意不明所以地解開,往外一倒,裡面立刻滑出一張塑封好的巨型照片。
畫質不算清晰,但那顆粉色的愛心佔了照片的三分之一。
林琅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照片又塞了回去。
“我做成聊天背景了。”原楚聿一點也不覺得臉紅,將自己的手機遞過來給她展示,“我們之間都沒什麼合照,所以我去要來了。”
林琅意盯著他的耳朵看了會……真的奇了怪了,他在球場上耳朵都快滴血了,怎麼現在私底下又是打印照片又是調成聊天背景就能這麼雲淡風輕。
原楚聿今天看起來實在是心情高漲到了頂點,給她展示完那張球場kiss cam的照片還不夠,反過來友好建議:“你喜歡這張照片嗎?我覺得做背景還是挺不錯的。”
林琅意將公文袋放回座位上,她給他設置的聊天背景還是默認的:“我不改。”
原楚聿不強求:“我發給你,也給你一份。”
林琅意的手機亮起來,她點開,縮小版的粉色愛心還是那麼明顯,看得她腦子發麻。
她剛想勸說一下原楚聿要不還是別了,一扭頭,看到他的視線停留在她手機上,一眨不眨。
她一開始還沒反應過來,等看了眼他的手機再看回自己手機,突然太陽穴一抽。
忘了,她把兩人的聊天記錄刪得七七八八,除了公務沒有一句闲話,任誰來看都不得不誇一句真是堅實純潔的革命友誼。
原楚聿安靜地坐回去,低頭擺弄自己的手機,林琅意的視線不受控制地跟著飄過去,看到他點開收藏,裡面成排的居然都是她發過去的語音和對話。
她僵硬地坐回去,車輛平穩地開著,好一會兒,她才說:“以後拍點正常的,再換吧。”
“好。”原楚聿從善如流地將手機收起來,剛才那點落寞寂寥的表情一掃而空。
林琅意:……
***
林琅意在一周後飛去了M國。
之前參與試驗田合作的負責人是一位四十二歲的亞裔混血苔米·勞女士,她沒有結婚,但是有四個孩子,三任孩子的父親都會時不時帶著美味的食物或者是精巧的禮物來她的海島小屋探望。
苔米是個活力四射的愛冒險的人,她的颧骨很高,蜜色的皮膚在陽光下會散發出琥珀般的光澤,林琅意很喜歡跟她一起下海潛水,她當著面換衣服時背上有肌肉塊的紋路,非常蓬勃性感。
林琅意之前沒有正式潛過水,第一次跟苔米下水體驗了新手模式,結果狀況頻出,面鏡進水,耳壓平衡也做不好,狼狽得不行,浮上水面後腦瓜子嗡嗡的,耳朵痛了三天。
苔米在旁邊一邊爽朗地笑著幫她調整面鏡,一邊安慰她:“林,我看得出來你很擅長遊水,你戴著腳蹼在水裡的時候像一條靈活漂亮的美人魚。”
林琅意歪著腦袋單腳在船上蹦,拿了毛巾擦去耳朵裡流出來的水,頗有自知之明,嘆氣:“美人魚不會在水底認不出東南西北。”
苔米放聲大笑。
因為試驗田的合作交流耗時較長,林琅意在M國待了一個半月,這段時間裡除了正事外,一有空就跟苔米一起下水,因為這是潛水最後的黃金時間了,再往後就要等明年。
“人就要抓住每一天。”她說。
苔米贊同:“林,你身上那股向上的不服輸的勁兒比皮囊要更美,哦,當然,我不是說你不美,你真的非常漂亮,我大兒子直到現在都會問我林小姐今天還來遊泳嗎?”
她掸了掸肩膀上的發絲,不屑一顧:“我跟他說,沒有人會喜歡一個小屁孩,你先把你的球鞋刷了再說,它快變成他爹的一顆腎結石了。”
林琅意大笑起來。
因為看到過苔米的幾任男友,這種話題也總是會在兩個女生之間提起。
苔米說:“林,你知道的,男人就像地鐵,錯過這一班,下一班五分鍾之後就到。”
林琅意故作高深:“是嗎?我可不知道是誰喝醉了狂念人家的名字,我聽來聽去沒聽明白,隻好給你錄下來等你醒來問你。”
苔米仗著自己健康有氣血的臉頰哪怕臉紅也看不太出來,振振有詞:“潛水的盡頭就是自由,我很喜歡自由,但是不得不承認的是,人生總是會遇到一些人,他出現的時候會在心裡卷起一陣海嘯,隻是在海面上風平浪靜,什麼都看不出來,但這不代表他不存在,我同樣很喜歡。”
林琅意將自己的頭發束好:“人會記住某些片段,感情還蠻奇怪的,有的時候像是回南天,在特定的時候漫出止也止不住的水珠,所到之處都能看到它的存在。”
“但有時候,我覺得跟滴眼藥水差不多,”林琅意笑著在自己眼睛上方比了個動作,“進入眼睛的那一瞬間又刺又涼,因為存在感太強了,所以以後每一次看到它,哪怕還沒滴到眼睛裡,都會記住那種感覺。”
“是的是的!”苔米激動地拍著林琅意的胳膊,憧憬道,“我第一任,沒錢的時候給我手工做了一對耳環,後來每次吵架的時候我看到那對耳環,都會原諒他。”
“第二任,想我的時候迎著大雪駕車開了五個多小時來到我家,因為到的時候還是半夜,我沒及時看到信息,他就在樓下傻傻地站了大半個小時,等我跑下樓去見他的時候,他的頭發和睫毛上都積了一層薄薄的雪。”苔米沉浸在過往,回憶道,“就是那個時候,他一看見我就笑了,說想我就過來了,說話的時候睫毛上的雪啪嗒啪嗒地掉,我就無可救藥地愛上了他。”
她絮絮說著回憶裡最印象深刻的事,好像從記憶的長河裡挖出幾顆鑽石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