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個,是單親家庭長大的,我去他家拜訪是送了一個實心金桃給老人家……嗯,就成了,合作的價格非常香,那阿姨每次都念叨著讓我去家裡吃便飯。”
周秘定下心來,心想那花肯定隻是其中一項,一定有更別出心裁的東西。
可她等了好一會兒,也沒見林琅意再補充,沒忍住問了句:“林董,那這次去……隻有花嗎?”
林琅意點頭:“是啊。”
這算什麼?
周秘有些發愁。
“花的卡片上能代寫吧,寫這個。”林琅意用下劃線勾出,“然後寄到這裡。”
“放心,送禮,肯定要送到人心裡。”
林琅意拍拍胸膛,豎起大拇指,自信道:“我擅長!”
第91章
葬禮那天天氣不算好, 一整個上午都陰雨綿綿,淅淅瀝瀝的雨水在草坪縫隙中闢出數不清的窄線,踩在上面像是一塊洗爛了的海綿, 拖泥帶水。
白花、黑車, 細細碎碎的哭啼私語,風吹過時成排的浩浩蕩蕩的花圈摩挲出吐息般的濁音, 以及放眼望去比肩疊踵的前來吊唁的人群, 好像是一鍋臨近沸騰的黑色泡沫,盛大莊重。
一輩子風光無限的楚關遷無論在活著還是死後, 都是人來人往的。
上午先在喪禮堂進行了生平回顧和影像播放,下午則是將骨灰盒埋入地下, 再次哀悼。
原娉然戴著一頂黑紗禮帽, 雖然看不太清臉,但那方白色的帕子一直時不時在黑紗下擦過眼睛,看起來悲不自勝,她年輕時與楚關遷的感情糾葛一直為外人所道,也從沒有人懷疑過她對他的感情, 見她情緒不好, 不少貴婦人都圍繞在她身邊長籲短嘆地慰藉安撫。
原楚聿身著一襲黑色西裝主持著大局, 這幾日無論是家中事務還是公司蠢蠢欲動的各方勢力都需要他成為那顆定心丸,忙到晝夜顛倒,此刻難免看起來有些疲倦憔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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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如此, 他依舊容止得體地一一接待著前來悼念的賓客, 那些絡繹不絕的人群迎來送往都是人情世故,每一個來賓花在他身上的時間遠比花在黑白照片上的時間要久, 目的明確。
林向朔從下了飛機到A市後就像是一隻禿鷲一樣盤旋在原娉然和原楚聿身邊,在知道了G市股權變更的消息後更是緊咬著應元不放, 把所有的希望都寄託在上面。
他雖知道再如何努力,面對當前的情勢都已是大勢已去,他已經不抱期望在控制權上,唯獨希望能搜羅些其他股東的股份,能讓他乘林琅意的東風吃上大鍋飯。
如果應元的股份能交易給他就好了。
所以這一場葬禮,林向朔像是楚關遷的第二個兒子一樣鞍前馬後、不辭辛勞。
他不僅包了葬禮結束後棒球比賽的前排貴賓席,更大出血承擔了場地上幾乎所有的花圈,最後在今日正式出席時包了個厚厚的白包。
原楚聿在接待上一位來賓時抽空往他這裡看了好幾次,林向朔站得昂首挺胸,注意到原楚聿若有似無的視線更是激動。
一定是這幾天他任勞任怨的努力被看見了,所以原楚聿才如此重視自己!
輪到他,林向朔將心裡早早打好草稿的諸如節哀順變的話背得滾瓜爛熟,說話間,他又一次注意到原楚聿似乎分神往他身後排隊的來賓又眺了兩眼。
他被影響到,那些流利的話不小心卡殼了一瞬,正努力回憶著下一句應該是什麼,原楚聿忽然插嘴問了一句:
“你妹妹今天回來嗎?”
這一句話問得太突然,林向朔原本就想不起來的那些客套話更是徹底消散,直接脫口而出一句:“不知道。”
原楚聿一眼都沒瞥向他,好像還在往後面的賓客們望去。
林向朔說完那句話後腦子裡又浮現出公司裡林琅意暗度陳倉做的那些好事,脾氣有些壓不住,語氣不善地跟上一句:“她現在正是新官上任三把火的時候,是大忙人,哪有時間來參加這種——”
剩下的話被咽下,他飛速往原楚聿臉上飛去一眼,卻發現他稍眯著眼在看什麼。
林向朔跟著往後瞅了一眼,發現是林廖遠到了。
他想起林廖遠昨天特意為了公司的事回去了一趟,但最後不僅無力回天,還在晚上給他打了個電話,讓他以後好好踏實地跟著林琅意幹。
林向朔心裡五味雜陳,他跟林琅意從小關系其實還算融洽,雖然比不上那些感情特別好的兄妹,但也幾乎沒有急過臉,他對她的印象從“不是我吹,我有一個賊好看的妹”,到“她在家裡成天是爸媽口中的‘你看看你妹妹,再看看你’!”,最後到了“我妹那本事……隻能說還好不是我弟”。
沒有想到有一天,他吃不到年齡和性別的紅利,需要低下頭跟在她身後聽她的指揮,否則連口飯都吃不上。
“我好像看到林伯父了,”原楚聿看起來相當在意。
林向朔隻得再一次往回看,墊起腳左右晃了晃,確定:“是,就我爸一人。”
再回過頭,他看到原楚聿釘在遠處的視線一點點落下來,像是一隻斷了線的風箏。
他很慢地收回目光,“嗯”了一聲。
這之後,林向朔再試圖將剩下的話說完,原楚聿的興致明顯低了下去,意興闌珊地聽了幾句,就到了下一位賓客。
林向朔沒離開,想在一旁守著,看看還有沒有他能表現出力的機會。
輪到林廖遠時,他也先將一些場面話長話短說了,原楚聿對他的態度明顯要更重視一些,問了好幾個關於G市公司的問題。
林廖遠結束對話後,往邊上挪開一步,到來客登記處將兩份喪事禮金包放下,對著管家說了句:
“林廖遠,林琅意,她還有一份花圈,放在外面了。”
這句話壓著聲音,分明被掩蓋在其他交談聲中,可眼前忽然罩下一片陰影,林廖遠甫一抬頭,詫異地看到一旁原本正在好端端地聽一群賓客吊唁的原楚聿莫名出現在面前。
他將五指張開,手掌撐在登記冊上,上面“林琅意-白包、花圈”的字樣新鮮到筆墨還沒完全滲透到紙張內。
“原總?”管家提醒。
原楚聿一言不發,手掌用力,手背上的骨節嶙峋明顯,他將整個冊子往他那邊徹底移過去,將那幾個字看了好久。
那些被打斷對話後冷落在一旁的賓客面面相覷。
“花圈在哪裡?”原楚聿看向林廖遠。
他因為連續守夜,今天早晨起來時有些低燒,雖然吃了藥,但臉色依然蒼白,更顯得那雙黑曜石一樣漆黑的眸子在盯著人時有一種溺水的懾人感。
林廖遠不知為何下意識站直了,稍有些結巴:“外,在外面,剛送過來,我讓人放在最後了。”
“帶我去看看。”原楚聿放下冊子,繞過登記處的桌子,偏頭看著林廖遠,手指點住他的腿,然後虛虛往前一指,示意他帶路。
許多人還等在後面,見原楚聿忽然往外走,紛紛停下交談望過來。
林廖遠忽然被那麼多人盯著,不自然地盡可能加快了腳步。
帶著原楚聿到花圈的位置,他才往前伸手一點,原楚聿已然繞到花圈正面細細聚著目光辨起來。
非常平平無奇的,大眾化的花圈,甚至還比不上林向朔送來的那些精美高端。
上面除了一個大大的“奠”,其他什麼字都沒有。
原楚聿來來回回看了好幾遍,最後轉過臉,問向明顯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隻覺得惴惴的林廖遠:“有沒有什麼……卡片?挽聯?諸如這些有字的東西。”
林廖遠哪裡知道,這是花店送過來的,林琅意留了他的電話託他代收,所以花了多少錢、哪家店、寫了什麼字,他都一概不知。
林廖遠雙手交握,緊張道:“這,這上面沒有的話,應該是沒有吧。”
話音剛落,原楚聿松握成拳抵在唇邊,驀地撇過臉連續咳嗽了好幾下。
他看起來身體抱恙,狀況不佳,勉強壓下咳嗽點了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
“往裡面放一點吧,別讓風吹倒了。”他讓人把花圈收好,轉過身重新回到喪禮堂。
流程一項項正常往下走,可一直到葬禮結束,林琅意都沒出現。
*
林琅意的飛機晚點了。
等飛機降落在A市機場滑行時,已經是晚上八點過了。
這個點,等她再趕到郊區外的陵園草坪葬場地,喪禮席可能都快結束了。
她直接去了應山湖,回到自己辦公室等休息室裡休整了一番。
另一邊,結束了一天葬禮流程的原楚聿,將用完餐的來賓都送走並處理完剩下的事務後沒打招呼,直接打了車報了目的地。
他坐在後座,車駛入隧道,持續的黃色燈光將他時隱時現的面容徹底暴露在空氣中,他的喉結偶爾滾動,寬闊平直的肩膀隨著車輛的行駛而輕微顫動著。
途中,經過花店,他請司機靠邊臨時暫停了下,下去買了一束花後重新返回了車內。
出租車將他一路平穩地送到了崂山寺旁的公墓。
這個點,他再一次錯過了公墓開放的時間。
但沒關系,他將那條小路記在心中。
萬物已驚秋,雲散涼風起,夜裡走在臺階上時每一次呼吸,沁入肺中的空氣仿佛能凝結出冰花。
原楚聿單手抱著一捧花,沿著林琅意曾帶他走過的那條小路慢慢走去。
腳底的落葉積攢得比上一次要多得多,因為下過雨,踩上去時卻反倒沒有前一次那種綿韌感,平白多了一份悽涼。
原楚聿另一隻垂下的手中握著手機,手機自帶的電筒光線在這高聳入雲的密林中像是被黑暗侵襲了,隻夠看清眼前那幾步距離的路況。
晚上喝了一點酒,是他腦子糊塗了,也可能是太多事情塞爆了他的大腦,以至於忘記了清早的時候還吃過藥,兩杯下去被跟在身邊的管家攔了一下,他才如夢初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