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幾步走上前,蹲下身,將瘋狂刨門的小貓抱起來,斥責:“她上洗手間你也跟著?怎麼,誰喂你口吃的你就跟誰跑是不是?小牆頭草。”
黑蝶貝喵喵喵地叫個不停,尾巴亂擺,程砚靳橫著手臂將它託抱在懷裡,不甚熟練地摸著它背上的毛安撫它,說:“她很快就出來了,你急什麼。”
扭過頭,林向朔還呆呆地站在門前,程砚靳臉上的波動已然完全撫平,像是將一張揉皺的白紙重新捋開,壓平了每一道折痕。
他冷靜道:“你等錯了,聿哥有潔癖,他如果要去洗手間,肯定去的三樓他自己房間的那個,不會在這裡。”
林向朔怎麼會懷疑出自摯友程砚靳的話,聞言覺得有道理,忙不迭地點頭往後退:“那我……那我去三樓等他?”
“嗤……”程砚靳冷嘲出聲。
他嘲諷完人,仰起臉,左右小幅度地活動了下頭顱,隆起的喉結在脖頸上分外明顯。
往上看,奢華富埒的壁畫印入眼簾,燈光晦暗,有一種腐爛的靡麗感。
程砚靳的喉結滾了滾,不知道在看哪裡,聲線依舊冷靜,像是浸入深海的冰山,晦暗深重:“你如果有事要求聿哥,那就不要莽著上樓去找人,他不喜歡別人沒有分寸感地踏入領地。”
林向朔連忙應下,他對於這種遠超自己階層的人群總有一種蚍蜉撼樹的仰望感和不自知的惶恐討好:“啊,好的好的,謝謝砚靳你提醒,那我……那我在外面等?”
程砚靳將下颌慢慢收緊,低下頭,重新看向前方,沒有對著林向朔,而是虛虛實實地看著投在牆上扭曲畸形的影子。
他說:“你直接去高爾夫球場的休息區吧,等下我上去,幫你說兩句,讓聿哥稍後來見你。”
林向朔大喜過望,千恩萬謝地說了一連串感恩的話語,說完才想起一門之隔裡還有自己的妹妹,表情一訕,但想著兩人總是一家人,還是不要太過火,解釋道:
“我也沒什麼意思,就是謝謝原總對我們林氏的照顧。”
見這句話說完後,程砚靳的神色似乎恍惚了一瞬,林向朔趕忙閉上嘴,速速道:“我,那我先回球場了,謝謝砚靳啊!”
說完,他難掩歡喜神色,開開心心地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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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手間與走廊的拐角寂若無人,燈光盡心盡職地灑向每一寸角落,牆上的影子一動不動,隻有懷裡的貓活潑可愛,是空氣中唯一一點生氣。
洗手臺前,原楚聿不慌不亂地用紙巾將林琅意整理好,那雙高跟鞋被他握著重新穿戴到她腳上,撐在他手臂外側的裙擺自始自終被他好好收著,沒有弄出一點不體面的痕跡。
他將她扶下來站穩,不管自己身上還因她淋漓著,前前後後仔細地將她檢視了一圈,最後微笑地衝她搖了搖頭,用口型道:“沒什麼。”
她衣冠楚楚,對著鏡子將自己的頭發重新整理好,他則終於有時間抽了幾張紙,漫不經心地將自己鎖骨處和下颌的水漬按去。
墊在臺面上的絲綢襯衫完全報廢了,脖子上的領帶也皺皺巴巴的,他索性一起解下來,擱置在臺面上。
林琅意將自己完全收拾好,盯著鏡子裡的自己,耳邊還能聽到門外小貓的叫聲,知道程砚靳還沒走。
這樣出去,還是需要一點心理準備的。
沒有聽到程砚靳的動靜,反而讓她有一種不清楚對方如何出招的未知的警惕。
他安靜得,不,死寂得有些太過於不自然了。
林琅意將手按在臺面上,微低著頭,將包裡的手機翻出來。
才摁亮屏幕,門外,終於傳來他的聲音。
非常稀疏平常的,放輕放柔的聲音,林琅意從來沒有聽過程砚靳這樣低斂平定的聲線,好像他在細心地照顧一株剛剛破土而出的小苗。
他說:“林琅意,我先去外面等你,馬上要切蛋糕了……”
飄散的語氣像是散在空中的一縷煙,他說:“是你喜歡吃的夾心慕斯呢,要快一點來啊。”
第86章
門外的腳步聲漸起, 慢慢的,越來越遠,良久, 小貓的聲音也聽不到了。
林琅意打開門之前往身後瞧了一眼, 問:“需要幫你拿一件衣服來嗎?”
原楚聿側靠在臺面邊,搖了搖頭, 輕聲說:“我會安排好的, 你先去吧。”
他的唇邊蕩開一個笑,好難得, 在今晚看到他這樣發自內心的笑。
他催促道:“夾心有三層,都是你會喜歡的口味, 快去吧。”
林琅意遲疑了兩秒, 點了點頭,離開之前輕聲對他說了一句“生日快樂”。
他抿出一個笑。
她問:“頭上還痛嗎?”
“現在的話,不痛了。”
“所以生日願望是什麼?”
原楚聿沒有將真正的願望說出來,成年人的世界總有那麼多奇奇怪怪的選擇性忌諱,如果太在意一個願望, 那些聽起來像是“封建迷信”的說辭總會在這個特定的心願上加重分量。
說出來, 真的不靈了, 那怎麼辦?
他換了一個:“想跟你度過零點。”
林琅意比想象中要好說話,他說出口的下一秒,她就點了頭, 說:“可以。”
反正馬上她就要去G市久居了, 走之前留點好念想,以後再見時說話方便。
房子裡壓抑安靜, 高跟鞋踏過走廊偶有回音,她一點點將身後的寂寥拋下, 越走,越靠近喧嚷的人群,離開了一段時間,高爾夫球場上依舊熱鬧非凡,與離開之前毫無區別。
一直到快回到球場附近才看到了抱著貓的程砚靳,他仰著頭,好像在抬頭賞月,半晌都沒有其他動作。
林琅意跟著往天上看了一眼,收回目光時看到他已然平視過來,正目不轉睛地看著她。
“貓找你找得快急死了。”程砚靳的臉上看不出一絲一毫的異常,腳步沉穩地朝她走過來,將貓託付給她,“喏,你抱著,我去洗個手。”
兩人往球場走,林琅意的視線餘光往邊上瞥,程砚靳跟沒事人一樣捻著自己袖子上的貓毛,搓一搓,看它隨風而去。
走到休息區旁邊的廁所,他衝她擺了擺手,往裡走:“你先去找袁翡她們吧,我洗個手再過來。”
林琅意的懷裡,黑蝶貝的尾巴搖搖晃晃,拂過人的下巴,還要扭過腦袋喵喵叫。
她捋了捋它的毛,見程砚靳頭也不回地走進了洗手間,她在門外站了幾秒,才重新抱著貓往熱鬧中心走去。
……
程砚靳在洗手間將身上的貓毛都處理完,離開前隻在門框處試探著踩出小半個腳掌,稍偏過臉往外眺了一眼,看到林琅意不在外面才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他這一次腳程很快,繞過人群回到房子裡,將打開的正門關上,並毫不猶豫地上了鎖。
經過走廊時他往最深處飛去一眼,然後三步並作兩步直接上了三樓,將原楚聿的房間門一敞,裡面空無一人。
程砚靳連燈都沒開,就著窗外那點月色直直走近衣櫃,打開門,胡亂拿了一件後就陰著臉下了樓。
重新回到一樓洗手間,他抬腿重重地踢了一下門,叫人:“滾出來。”
門板顫動,原楚聿半點猶豫都沒有,打開門,見到他手上的衣服,伸手,語氣平靜:“謝了。”
程砚靳冷眼睨著他,表情兇狠到像是恨不得將面前的人撕碎了。
他將衣服擲到原楚聿臉上,語氣發寒:“你真是瘋了!我警告你,在外面給我藏好你的狐狸尾巴,別讓別人捉住了把柄,到頭來讓她難做。”
原楚聿將衣服穿好,整理衣領時細致熨貼,又回到了平日裡那個斯文優雅的樣子。
程砚靳怎麼看怎麼不順眼,譏諷他:“不知道勸著點她,一有機會就跟聞到血腥味的鯊魚一樣追著不放,見過對方走一步,自己走九十九步的,沒見過這種她退後一步,你走一百零一步的。”
“剛才分開之前,她說晚上會陪我過零點。”原楚聿忽然道,“不用你在中間挑撥離間。”
“是嗎?”程砚靳冷笑連連,“可你爹邀請了不少人在這房子裡留宿一夜,房間都整理好了,我不覺得她會冒著這種風險來見你,你願意等零點,那就等吧。”
他抬起手,手裡還捏著一盒從三樓床頭櫃拿來的T,盒子已經被他捏扁。
程砚靳說:“搞得好像隻有你會勾引似的,她不會來找你的,她沒空。”
原楚聿抬起眼皮望他一眼,不說話。
兩人單獨待了不到五分鍾,兩看相厭,說完話就各自分開了。
程砚靳回到球場,楚關遷正在給人打電話,見到他回來,連忙按掉手機問:“砚靳你剛從房子裡出來麼?小聿電話沒接,他在幹嘛呢,馬上要切蛋糕了。”
程砚靳的目光滑過同樣翹首以待的林向朔,面色如常道:“他在書房裡,公司有點急事,我催過了,他馬上就過來。”
原楚聿果然不到十分鍾就來了,他重新整理了衣服和頭發,按照流程在蛋糕上切了第一刀,然後就將蛋糕刀遞給了侍應生。
一份份蛋糕分裝在精致的小碟子裡,先是激動的小朋友在前面排隊,再是其他賓客。
程砚靳坐回休息區,將身體陷在椅子中,腦袋往椅背脊上靠,漫無目的地望著暮色夜空出神。
直到眼前忽然冒出一隻端著小碟子的手,碟子上蛋糕香氣馥鬱,工整的切面可以看到三層不同的夾心,最上方還有水盈飽滿的新鮮果肉。
程砚靳那毫無焦距的視線凝住,頓了頓,才收緊下颌,往前看去。
林琅意端著這盤蛋糕,又往他面前推了推,稍低著頭專注地看著他,跟他說話。
她站在他面前,如此近的距離,他隻要一拉她的胳膊就能讓她跌入他的懷抱。
可他隻怔怔地望著她,連眨眼都忘了,他不知道是他又走神了,還是徹底陷入了夢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