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長舒一口氣,小心翼翼地抬頭,跟一隻縮著頭的鹌鹑一樣偷偷瞄了一眼,看到了殺氣濃重的程砚靳。
“我去看看別人。”他立刻撒腿就跑。
另一邊蕭璞城和原楚聿都被趕鴨子上架,有楚弘在前,那些想聽真話的人更能毫無心理負擔地開口,什麼叔叔阿姨伯伯姑姑都拿著玩笑的名頭打趣:
“進了是女孩比你大,沒進是年紀小。”
“進了是剛談,沒進是再續前緣?”
“聽說是國外?這球進了沒啊?”
原楚聿站在草坪上岿然不動,任憑身後紛紛擾擾說的是什麼,都不影響他按照自己的節奏打球。
與一旁球風肅殺的程砚靳不同,他打球非常優雅從容,身體轉幅不大,揮杆扭身的角度格外賞心悅目,尤其是短杆,多一分少一分力都不是這種遊刃有餘的姿態,總能以各種路線將球打進洞。
身後那些旁觀者漸漸也看清了他並沒有將那些廢話放在心上,不管問的什麼,他都能一杆進洞,逐漸沒了關注的興趣。
隻有傻乎乎的楚弘還蹲守在一旁念結果:“答案是比我堂哥小的,在國外的,剛談的,短發,高個子,白人女孩?”
“你堂哥沒陪你玩!”蕭璞城笑罵。
“真的假的啊?那群大人都說堂哥說假話。”楚弘跑上前,足尖一不小心將一顆球踢到了球洞不到三米處。
他沒注意,隻顧著湊熱鬧,笑嘻嘻地問:“哥,沒進是真有喜歡的女生了,進了是沒有。”
他離球洞進,那些休息區的人都被甩在身後,或許聽不到這句問話。
原楚聿也沒有說什麼,他一手拎杆,往前慢慢走到那顆短距離球的面前,依舊側身微微岔開腿站好,雙臂自然下垂,肩膀往內稍收,停頓,揮杆,擊球。
空氣安靜,浮世間的吵鬧都像是隔了一層油紙一樣落在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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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鏡頭般,楚弘微微瞪大了眼。
與方才百發百中的記錄不同,這一杆,球隻往前滾動了小半米便停下了。
一顆幾乎算得上是送分的近距離球,被原楚聿打出了近乎算是空杆的一球。
不,比空杆還不如。
空杆,他可以認為是自己堂哥失誤了,但原楚聿明明擊到球了,卻是朝著完全偏離的角度打了一個稍作滾動的差球。
就好像,這是一種完全褪去偽裝的、再明顯不過的信號和回答。
楚弘的耳邊忽然空靈起來,他的心髒跳得又重又急,就像是在玩探寶遊戲時發現了關鍵線索。
他剛剛問的是什麼來著……?
有沒有喜歡的女孩。
“堂哥……”他訥訥地叫了原楚聿一聲,卻沒往下說。
大人都說,堂哥在說假話。
他不清楚那位剛談的國外年下短發高個子白人女孩是真是假。
但他覺得,堂哥心裡確實藏了一位女孩,那是一個不能為外人所道的,隻能在距離身後那群熙熙攘攘的人群過遠的地方,緘默無聲地用一顆爛球回答的戀情。
他站在廣袤的高爾夫球場,他是今晚晚宴的主角,但他的笑容和真心話一樣少得可憐。
藏在眾多真真假假的謊言中的唯一一句真話,背對著芸芸眾生掩在數不清的進球中的唯一一次敗筆,就好像永遠標準完美的人生裡出現了一個偏差的夾角,他卻甘之如飴。
“堂哥……”楚弘又叫了一聲,欲言又止。
他說不清剛才那些一杆進洞的球是否是堂哥所願,但他確信,這一記真真切切出自原楚聿的真心。
沒有起哄,沒有幹擾,他自己做出的選擇。
“她喜歡你嗎?你們感情好嗎?”楚弘結結巴巴地往下問,腦海裡的問題一個接一個地冒出來。
原楚聿原本已經重新站在球邊了,這兩句話問完,他突然將手腕一抬,球杆在空中劃出一個弧度,徹底倒豎過來。
掌心微松,杆子滑下,他捏住中段,檢查了下杆頭。
“你玩吧。”原楚聿將球杆遞給楚弘,語氣平靜。
“你,你不打了啊?”楚弘像是球童一樣抱著杆子跟了幾步,被原楚聿握過的地方還餘有淡淡的溫度。
回答他的隻有漸行漸遠的背影。
*
馬上要切蛋糕了,家裡定了1.5m長的、鋪滿一整張甜品臺的蛋糕。
原楚聿在休息區洗了手,照常有不少人湊上來與他攀談並試圖拉進關系。
他其實沒多大興趣,視線躍過影影綽綽的人臉,朝著心裡想念的位置眺去。
沒有看到人。
原楚聿怔了一下,耳邊更沒心思注意圍繞一圈的人在說什麼,隻將自己的視線搜尋範圍擴大。
不在。
他的心髒猛地跳動起來,像是漂浮在平靜無波的湖面上忽然躍動了一下的浮標,某種昭然若揭的答案頃刻間閃現在腦海中。
“不好意思,我暫離一下。”原楚聿朝著洗手間的位置挑了挑下颌。
從人群中脫離出來,高爾夫球場最近的洗手間佔用率高,原楚聿連腳步都不停,徑直往莊園城堡走去。
一樓的燈亮了一部分,這裡的洗手間也為晚宴的賓客開放著,隻是因為稍遠,所以來的人不多。
身後的吵鬧聲越來越遠,仿佛空氣都輕盈了起來,原楚聿的腳步不自覺加快,也許是因為今晚喝了酒,他覺得自己的耳朵有些熱。
穿過庭院,走進大門,轉彎,沿著走廊走到底,鞋底在大理石地面上叩擊出規律的聲響。
走廊盡頭,最後一個轉角,洗手臺面的燈光比走廊的要亮,往外散發出晨曦破曉的光。
他聽到了盥洗臺傳來的水聲,很快水聲停止,幾張抽紙摩挲出細微的聲響,有輕盈的腳步聲響起。
直到兩人在轉角處迎面撞上。
林琅意手裡還揉著一團半湿不幹的紙團邊走邊擦,一轉彎,被突然出現在眼前的高大男人嚇了一跳。
她微張著嘴,一時半會沒發出聲音,隻抬起臉看向來人。
他將目光凝在她臉上,也默契地沒有出聲,隻是擋在她面前,堵著她不放她離開。
第85章
空氣像是半凝固的琥珀, 偌大的如迷宮般的房子在夜色中越發寂靜。
氣氛靜默,最後還是林琅意先提問:“不是說了,最近不要聯系嗎?”
她問這句話的時候聲線輕柔, 像是飄逸柔軟的密織羊絨, 她稍歪著頭,連眼神都是安寧的。
但就是她說出來的話, 一點也不動聽。
原楚聿整個人都陷在安靜阒寂中, 他站在陰影中,而她半個身子依舊留在明亮的洗手間裡。
細長縱深的走廊盡頭, 壁燈隻間隔著打開了幾盞,把人的影子拉得又長又扭曲, 像是藏在身體中的不聽話的怪獸跑了出來。
他的臉色有些蒼白, 明明喝了酒,耳垂處燒起緋色,但目光清冷。
他輕聲問:“今天也算在‘最近’裡嗎?”
林琅意往轉角處的牆壁上靠,衛生間裡沒有人,但她說話仍然放低了聲音。
她說:“我說算就算。”
“但今天是我生日。”他忽然抿緊唇瓣道, 難得執拗, “我許了願的。”
林琅意:“你許了什麼願望?”
他看著她, 暗色絲綢襯衣剪裁良好地貼著皮膚,那條大象灰的領帶系得一絲不苟,但很快, 領帶悠悠地蕩開。
他那永遠挺直峻拔的背脊稍稍彎下來, 下緣塞進西褲的襯衣躬出流暢的線條,背後一路延伸到後頸的脊骨凸起一條性感漂亮的痕跡。
他比她高出一個頭, 這樣躬身靠近她時仿佛要將她完全吞沒在他籠罩出的一塊陰影中。
那條領帶懸在空中,再一次滑膩地貼上她, 她抬著眼,看他目光專注地伸手在她腦後捻去了什麼東西。
可能是一根草,或者是貓貓的毛,她猜,她剛才在草坪上還跟一群女孩子撸了黑蝶貝,身上沾了不少。
他幫她拾去,卻沒拉開距離,下巴懸在她頭頂上方,清淺的呼吸偶而灑在上面。
“願望說出來就不靈了。”
房子的大門突然“吱呀”一聲被拉開,打破了寂靜,完全打開後被人推到牆上,沉悶地吸扣在門吸上。
林琅意倏地往後連退開兩步,像是學生時代跟戀愛對象雙雙走在路上,老遠看到教導主任立刻毫不留情地甩開戀人的手,並且放慢腳步不讓兩人並肩走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