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知道胡蘿卜怎麼做才討她喜歡。
他在問出這個問題時心裡預設了許多個答案,編造了很多林琅意可能會撒的謊,他對她再熟悉不過,所以她撒謊的時候總是逃不過他的眼睛。
可沒想到林琅意根本不在意這種小問題,也懶得在這上面杜撰一個邏輯鏈完整的謊言,隻幹脆地扔下兩個字:
“不熟。”
想了想,林琅意非常懂得什麼叫做拉踩和溜須拍馬,衝他甜甜一笑:“那肯定是我跟你最熟了。”
邊述頓了頓,原本隱隱繃緊的手背倏然一松,忽然感覺掛進血管的藥水有點疼。
騙子。
他斜著身體朝向她,窗外的天空一碧如洗,午後驕陽似火,刺穿本就稀少的純白雲塊,毫無阻攔地照進房間。
那些溫度曬在背上本該暖洋洋的,可他卻覺得房間的冷氣開得有點低,又或者是因為輸液的關系,所以他身上沒有感知到半點陽光的溫度。
可能是大肚蟋蟀在叫,還有蟬聲陣陣,無聊且枯燥,叫得人頭昏腦漲,邊述突兀地呼吸了一下,垂下臉勉強笑了笑,說:“是嗎。”
“是啊。”林琅意掰手指,“我們在一起兩年……三年,對吧,誰能比得過你。”
房間裡短暫地安靜了下,窗外的知了聲越發嘹亮。
邊述沒有直視著她,這真是少見,他從最初認識她開始就一直是看著她說話的,不管是為她講題,還是跟她商量晚上去吃什麼,亦或是跑完步後蹲在她面前幫她拉伸。
林琅意居然從他逃避的動作裡看出了一點緊張。
邊述說:“購買專利,如果是用於科研成果轉化或者是用於生產,價格一般會高一些,通常在幾十萬左右,可以請評估公司或者專利代理師測算一下。”
“錢不是問題。”林琅意當然願意在技術創新上投錢,“M國的那個試驗田和意向公司出多少錢?我們可以加價,不要求買斷,大家一起進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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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不是問題。”他更用力地錯開她的視線,點了點頭,“是的,對我而言亦是如此,錢不是問題。”
即使知道邊述這些年已經非同日而語,但驟然聽到他說出“錢不再是問題”這樣的話後還是讓林琅意晃了晃神。
她從來都是希望身邊的朋友各個都發大財的主,最好全都有錢有勢以後帶著她吃香喝辣,所以真心實意地祝福了一句:“真好,邊述,我早說了,你這樣的人,無論做什麼事都會有一個好結果的。”
“是嗎。”他的視線依舊停留在藍白色的床單上,那隻輸液的手慢慢蜷起五指,忽然用最平靜的口吻說了一句,“在有關你的這件事上,也能成功嗎?”
“什麼——”
“小意。”
他忽然打斷。
“如果我說,那個專利給錢我也不賣,但若是我們能重新開始,我就送你,買斷,之後不會再轉賣給任何機構或個人。”
他的喉結輕輕滾動,輸液管有輕微的抖動,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被冷氣正對著吹動的緣故。
他輕聲問:“你會怎麼選擇?”
第64章
“重新開始?”林琅意咀嚼了下這四個字, 倏地笑起來,“什麼叫重新開始?我們再上一次床?”
這一句話說完,邊述猛地將手死死握緊成拳, 瘠瘦的手背上筋絡乍然浮現。
他動作太大, 情緒激動下還往上抬了一下手,撞到了沒來得及收起來的小桌板。
那還在輸液的留置針頭明顯被他大幅度的動作帶偏, 整體往外移了一段。
輸液管的流速一下子變緩了, 但兩人誰都沒有注意到。
邊述不可置信地看著她,表情痛苦又絕望:“你是這麼想我的?”
林琅意站起身將桌子上的碗筷收拾掉:“那我們這麼多年沒見了, 你在想什麼,我怎麼會知道?”
那些打包盒都不要了, 她用腳尖將床邊的垃圾桶勾過來, 一隻隻疊在一起後一起丟進了垃圾桶。
她收拾得快,反正都是扔,方才被邊述拍照留念的一桌子飯菜頃刻間就變成了一堆垃圾。
最後再用紙巾擦了擦桌面,她將垃圾袋塑封打結拎出,作勢要走。
他卻根本不打算放她走, 半個身子撲出來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 情急之下手肘還“咚”的一聲撞上了護欄, 徹底脫針,床單上立刻暈開點點深色圓斑。
他也不管不顧,手上的力氣大得嚇人:“你又要走了嗎?”
他下一句話藏掖著破碎的哽咽:“分手的時候也是你單方面通知我的, 我們現在一句話談不攏, 你就又要離開了嗎?”
林琅意明顯被他大得令人瞠舌的反應嚇了一跳,他像是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樣死死留住她, 她隻要一扭頭,就能看到他手背上流出來的鮮紅血跡。
林琅意反應很快, 趕緊先將流速器關閉,想要按鈴叫醫生時邊述哪裡還敢讓她移開一步,恐慌地將剩下那隻手也伸出來抓住她,求她。
“我們還可以再談的……珠珠,你別……”
“我就是叫個醫生……”她餘光看到他像是傻了一般放任針口流血,趕忙幫忙按住,被他反過來緊緊抓住手。
他的血也染到她手上,兩人交叉握緊的手俱是滑膩一片。
“不用叫醫生,不要其他人,就我們兩個人,我們說說話,說說話好不好?”
林琅意盯著那些血,溫熱的、流動的,依稀想起在大學裡有一次兩個人去教室裡自習,她買了兩杯熱可可上樓,一不小心鞋尖撞在階梯中間絆了一跤,整個人猛地往前撲,膝蓋嚴嚴實實地磕在臺階上,痛得酸爽。
她當時也不知道怎麼想的,第一反應不是扔了熱可可,空出手撐住自己,而是將兩杯還冒著熱氣的紙杯高高舉起。
最後人摔得不輕,熱可可倒是一滴都沒撒出來。
膝蓋頃刻見血,她對於吃的覺悟非常高,還非常堅強地回到了教室把熱可可放在桌子上,這才衝邊述指了指自己的膝蓋。
也是血,像是冬日檐下的冰柱一樣長長短短地往下墜著,一直流到腳踝處,白色的短襪圈口染了一小片。
邊述頓時慌了神,臉色煞白,胡亂將筆一扔,連筆電都來不及收好,背起她就往校醫院衝。
校醫院那段路並不長,林琅意在他背上的時候記得他反繞過來背著她的臂膀一直在打顫。
她當時痛得“嘶嘶”抽氣,還不忘打趣問他:“怎麼回事?我太重了你背不動?”
他沒回答,呼吸急促,隻顧悶頭往前跑。
最後到校醫面前,他那張臉蒼白如紙,好像下一秒就要喘不上氣來,就連校醫都頻頻望著他,問:“同學你暈血嗎?”
林琅意望向此刻同樣面色蒼白的邊述,想說時間太久,她都快忘了當時是什麼心情。
也想說,她看見他流血,可能沒有他看見她流血的反應來得激烈。
她問:“原來是試探試探我嗎?那你究竟是什麼意思,就像原楚聿剛才說的一樣,你直說吧。”
邊述手上的力氣越來越大,卻像是竭澤而漁一般開始顫抖起來,好像下一秒就會轟然倒塌,他哀求:“珠珠,我們能不能重新在一起?像我們從前那樣……”
林琅意發覺自己看向他時心境居然平和得如死水一般毫無波瀾,所以那些話說出來自然也像是糟糕的三流演員一般毫無感情。
她棒讀似的:“從前那樣?從前怎麼樣?”
他眼裡的悲傷像是化成了實質,那些分手時想見卻見不到的人,那些想說卻沒法當面說的話都變成了現在奪眶而出的眼淚。
她在用問數學題問物理題的口吻問他以前怎麼樣?好像這是一個可以有標準答案的問題。
邊述回答不出來。
他在這麼多年的反復追憶中也曾千次萬次地想要得到這個答案。
如果能得到答案,或許就有了釋放自己的鑰匙,他也許就能向前看,能像她一樣瀟灑地踐行著“拿得起放得下”的灑脫人生。
執念這個東西,像是切不斷、摸不著也留不住的風,它難以用貧瘠的語言向他人形容,隻有自己站在曠野裡被風真真切切地吹拂過臉頰,才能在空曠大地衝天吶喊,說“我終於見到了風!”
因為太喜歡了,所以往後無風無雨的每一天,他都在等待那一場風的重新眷顧,他都在回憶當初的那一場風帶來的美好,因為怕錯過,所以一步都不敢離開。
他被困在那一個春天,困在那一場溫柔的風裡,再也走不出來。
“我……”邊述眼眶透紅,難以說出一句完整的話。
那可是實足三年,他的初戀,他要如何用三言兩語概括總結?
我想你愛我,想你像以前那樣看見我就會笑,想在實驗失敗進度停滯不前的時候一轉頭,看到你趴在桌子上昏昏沉沉地打瞌睡,腦後烏黑的長發溫柔地披在肩膀上,像是用翅膀掩住身體的、迷迷糊糊打盹的小雀。
那些眼淚流過臉頰,匯聚到下巴,一滴一滴墜在床單上,有些重疊在方才流出的血跡上,像是國畫中用清水暈染開的花瓣外延,每一朵都由血淚孕育出來。
“邊述,我有未婚夫了。”林琅意看著他流淚,什麼也沒做,隻平淡地提醒了一句。
“不要跟他在一起,珠珠,不要跟他在一起,好不好?”他哀求。
“可是我們已經在一起了,就像我跟你已經分手了,這就是既定的事實,你沒法坐時光機穿越回去改變走向。”
“過去不能改變,將來可以。”邊述蜷起腿,將身體微躬起來,往床沿膝行了兩步,“我知道你對他沒有多少感情,你對他,還比不上對……”
他停住,將剩下的話吞入腹中:“珠珠,你瞞不過我。我以前覺得一個眼神就能猜中他人的想法是一件很玄幻的事,可是,對你,我就是可以。”
林琅意的手抽不出來,索性就不抽了,問:“那你既然這麼厲害,能看出我對你的感情如何呢?”
他抬起眼睫,上面還掛著幾點瑩亮的淚珠,算命者不算自己,他居然不敢回答這個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