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才看他一直坐得不遠不近的,安靜澹然地用餐,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留心到這種細節的。
他的手指修長骨立,那純黑的鞋帶繞過他的指間,像是一條細尾的蛇纏繞在上,襯得那幾根手指更加惑人。
他將她的鞋帶綁好,還頗有闲心地抽了抽蝴蝶結的兩隻耳朵讓它們大小一致,這才有條不紊地撿起落地的筷子。
很短暫的插曲,原楚聿直起身將筷子放在桌上,同時收回了自己的兩條長腿,規規矩矩地坐在一旁,仿佛什麼都沒發生過。
林琅意微微移動了下鞋尖,與他貼緊的感覺還餘在腳上。
“還吃嗎?”邊述問她,“等我出院了,給你試試我的手藝?”
“怎麼?”林琅意將腿收回來,插科打诨,“嫌我做的不好吃是吧。”
“怎麼會。”邊述笑得有些赧顏,“你做的我都喜歡。”
“比如這個,這個……這幾個都看出來你很努力了。”他一一點過那幾隻被她“加了料”的黑暗料理,“最喜歡這幾個菜。”
林琅意很滿意自己兩分鍾調制的“料理”完美達成了目的。
還沒樂幾秒,邊述接著話鋒一轉:“倒是這幾碗,普普通通。”
點的是那幾樣原楚聿做的愛心便當。
他將愛心便當往原楚聿那裡推:“招待不周。”
原楚聿卻說:“怎麼會?本來我也不是真來吃飯的,隻是送一份加急的文件……況且我也聽說林總不擅長做菜,我知道她煮面的手藝很不錯。”
邊述眉頭微微一皺,有些責怪的意思。
林琅意以前就常常放碗面了事,難道現在還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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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那個未婚夫,到底有什麼用?
他下定決心:“以後我叫跑腿給你送飯,一日三餐。”
林琅意頓了頓,隻聽到原楚聿在一旁悠悠補充:“那要多做點,不然程砚靳吃完就沒剩什麼了。”
林琅意:“也不用太多。”
“也是。”原楚聿頷首肯定。
林琅意聽懂了她的意思,反正還有一份是吧……
“算了你別做了。”她衝邊述擺擺手,“我現在吃飯特別規律。”
邊述勉強信她:“怕你太忙忘了照顧身體,以後不能這樣邊看邊吃,今天是因為原總千裡迢迢過來,自然是正事要緊。”
原楚聿不緊不慢地回敬:“我也沒想到她不在公司,本來她可以在公司裡慢慢吃一餐,還能在吃完後眯一會兒,勞逸結合。”。
林琅意隻當沒聽見,粗略看了一遍文件,越看越龍顏大悅,最後滿意地合上,對原楚聿說:“我下午讓法務顧問看了再跟你聯系。”
原楚聿端起兩份菜,將她喜歡的菜調整到面前,頷首:“不著急。”
邊述瞟了一眼將要放到林琅意面前的那碗菜裡還有胡蘿卜,半點猶豫都沒有,手腕往前一探,用筷子柄頂住餐盒,否決:“原總畢竟是合作伙伴,不清楚也是正常,這菜裡有胡蘿卜,小意不吃胡蘿卜。”
本以為原楚聿會因此氣勢稍弱,誰想他不僅沒有退讓,反而還更用了點力氣往前壓,兩人手上的力氣互相僵持著,那碗菜卡在空中不上不下。
原楚聿面上隨和儒雅,好整以暇地抬起頭,上下打量了邊述兩眼,目光中是讓人生氣的對對手的輕蔑,以及同情地表示遺憾。
他悠悠道:“白灼的不吃,但是用油煸過的,她是吃的。”
邊述一怔,手上力氣下意識松了松,筷子被人順勢抵開,滾到第二節指節後。
那碗菜最後穩穩地擱在林琅意面前。
原楚聿沒給她夾菜,隻是挪了位置,自顧自說:“人總是會變的,口味會變,喜歡的東西也會變。”
“也不盡然。”邊述直視著眼前的男人,這個一出現就令他警鈴大作的男人,他看似一直是一個局外人,哪怕一言不發地獨自站在角落裡,也難以讓人忽視他的存在感。
那麼林琅意呢?她是不是也會同樣被這樣的人吸引注意力,是不是會久而久之被牽扯到更為千頭萬緒的情感。
邊述不敢往下多想,一個程砚靳已經讓他心低意沮,他不能再接受她身邊其實群狼環伺的威脅,這會令當初選擇離開、為求一個未來可期的他顯得無比可笑。
他捏著筷子,眼神虛虛地落在桌子上,也不知道在看什麼,語氣雖稍輕,卻依舊不肯放棄,強調:
“可是事實證明,人總是會反復喜歡上同一類型的東西,所以才會終其一生在失去後尋找同一種感覺,俗稱替代品。”
“替代品?”原楚聿語氣森然,清冽的嗓音沉下去,絕佳的眉骨在冷臉的時候顯出鋒利的攻擊性,終於看起來有幾分慍怒。
他說:“同等級的那才叫做替代品,各方面都優於原品的可不能這麼類比,在工作上叫步步高升,在生活中叫做蒸蒸日上,在感情中,叫幡然醒悟,除舊布新。”
邊述與原楚聿水來土掩著,還想要幫林琅意將魚刺也剔了,才夾起,卻發現這份手藝明顯高幾個level的魚片早早將魚刺都挑掉了。
他手腕一頓,微不可聞地屏息了一秒,放棄了這個舉動。
所以說,他討厭這幾份菜。
未婚夫既然不會做飯,那這些明顯少油少鹽不像食堂大鍋菜的菜品是誰做的?
邊述也放下筷子,像是失去了胃口:“人總是不願意相信殘忍的真相的,忠言逆耳。”
原楚聿見邊述放棄了魚肉,眉尾微挑,斯斯文文地夾了兩塊到碗裡品嘗,淡淡點評:“自我意識過剩。”
邊述:“自我意識通常是外界反饋的綜合結果,並非完全由個人潛意識產生。”
“但人長期封閉在狹窄的空間,接觸零星幾個人的參考價值並不大。”原楚聿四兩撥千金,“更何況,我其實跟邊先生不一樣,我不愛講那些名頭,過去的成就隻能代表過去,對我而言,這些履歷除了能讓我的自我介紹延長三分鍾以外,什麼用都沒有。”
兩個人都是心思聰穎的人,對於某些信號更是從一開始就心知肚明,隔著的那張米糊的紙本來就是掩耳盜鈴,原本還想著隔山打牛,誰知道都不願意落了下風,這才將這番對話架到了掀桌的邊緣。
“原總對我惡意真大。”邊述直接道,“我說話直,想什麼就說什麼了,不知道哪裡惹到您了。”
“你也不見得說話有多直。”原楚聿意興闌珊,“不過對我彎彎繞繞倒是沒關系,反正我們之間以後也不會有什麼關系。”
“但是對林琅意,我建議你能真的直接一點,我昨晚初見邊先生,回去有幸拜讀了您的著作,幾年磨一劍,是憋著一口氣的吧?”原楚聿將面前的碗筷整齊擺好,擦了擦手,而後雙手交疊擱在膝蓋上,明顯是要步入正題了。
“你知道?”林琅意要不不聽,聽就隻聽關鍵詞,“你居然看過他發表的那幾篇sci?”
原楚聿往她那兒瞥了一眼……自打昨晚邊述出現後,緊急讓人從頭到尾查了一遍。
既然話題到這份上了,林琅意也不再掩飾,直接問:“邊述,你文章中的數據是取自合作單位的試驗田的,當時說好將專利技術轉讓給那個公司了嗎?是買斷還是怎麼?”
邊述沉寂地看著她,緘默不語。
林琅意知道他認死理的脾氣,退一步:“或者,我記得那個公司在M國,能否幫我牽個線去參觀一下?”
他還是不說話,就那樣沉沉地看著她。
林琅意心裡升起不妙的預感,試探:“難道說,你不能主導?這事是不是跟你說不算。”
也有道理啊,邊述確實是學神,可也不是無敵,很有可能是教授帶著他做的項目,所以他一個人做不了主。
林琅意不願放棄,繼續問:“或者,我能不能跟漢弗萊教授聊一聊?我準備了一些應山湖的資料,想試試能不能打動——”
“你不用問教授。”邊述忽然開口,平靜道,“教授對我們都很和藹,並不會指定我們的研究方向,所以當初我提出這個方向時,教授隻是認可並對我的研究進行了細心指導,至於成果,更是從頭到尾沒有要佔為己有的意思,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的。”
他說:“所以我可以做主。”
林琅意眼睛都亮了,梨渦一現,雙手扒上床邊的扶欄,探過身去:“那——”
他看著她,輕聲問:“那你是不是也需要嘗試打動我?”
一旁傳來一聲輕嗤,原楚聿明明手上幹淨整潔,卻依舊抽了兩張紙巾前前後後細致地擦了擦手,隨即將紙團生硬地丟進垃圾桶。
邊述根本沒有打算分出心神去理那些無關緊要的人,隻直直地盯著林琅意,不肯放過她任何一點的面部表情變化。
“好,我要如何打動你?你想聽哪些方面?”林琅意坐直身體,認真得好像每周去導師辦公室開例會,嚴陣以待。
“我想聽的……”他轉向原楚聿,迎著對方深沉如墨的眼眸,緩緩道,“不能有其他人在場,麻煩請無關人等——”
他比了個送客的手勢,連在手背上的輸液管在空中搖晃幾下。
“好啊。”林琅意手上拿到了商業借貸的文書就是硬氣,扭頭也跟著往門外一攤手,“那原總您貴人事忙,下午還有事吧?我這裡就先不留您了。”
原楚聿斜靠在椅背上,兩條無處安放的長腿微微交疊,規矩收攏。他的眼尾微微上挑著,眼裡沒什麼情緒,但渾身上下似乎若隱若現地透出半分薄嗔和慊怨。
他與她無聲對視良久才卓爾自若地站起身,禮貌告辭,徑直轉身往外走。
門被輕輕打開又關上,房間裡再沒其他人,林琅意轉過頭,坦然自若地望向邊述,眼裡隱含熱烈。
邊述沒想到林琅意真能說趕人就趕人,也沒想到原楚聿方才對著他的時候劍拔弩張,對林琅意倒是半點意見都沒有,聽話得很。
他心裡隱約浮起一絲蘧然,情敵被女生不留情面地駁斥總是很難不讓人竊喜,男人之間再是你死我活,也沒有追求之人的一句“不要”來得一擊斃命。
也許這位原總也隻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
邊述知道這樣不該,起碼原楚聿跟自己一樣都是愛而不得的出局者,可眼看著他人受挫還是忍不住在心裡拍手叫好。
甚至想落井下石。
他控制了下自己的面部表情,問:“小意,那位原總跟你是什麼關系嗎?他看起來跟你很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