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期間她的手機響了幾次,她無暇顧及,上手扒了他的衣服,圍著傷處繞緊幾圈打結,想盡辦法給他加壓止血。
邊述略仰著頭,眼前就是她豆綠色小衫的下擺,隨著她手忙腳亂的動作微微擺動著。
她靠他很近,他能清晰地聞到從她身上傳來的馨甜的花果香,大約又是什麼新嘗試的沐浴露,她總是喜歡買各種香氛氣息的洗護產品。
他的肩膀松懈下來,抽動鼻尖貪婪地嗅了嗅,有點想往她身上靠過去,又怕沾著血汙的頭發會弄髒她漂亮的衣服。
就像很久很久之前一樣,他總是自卑自己洗舊的衣物,每次見她之前,都要把每一條褶皺都熨平整了。
起碼,要看起來整潔幹淨。
沒想到經年累月,明明已經不同往日,他也不必再像以前一樣為了錢財拮據。他以為這樣的自己重新站在她面前時,能不必再回憶起當初的自卑。
可誰知,重逢後,陰差陽錯的,他伸出來的依然是那雙髒汙的、帶著永遠磨不掉的薄繭的手。而她如同記憶裡一般,鮮活美好,是最純淨的白。
邊述感覺自己的頭沉重得像是整片天空都壓了下來,他費力睜開眼皮,眼面的世界一點點模糊扭曲,就連她的身形輪廓都開始毛邊錯位,看不真切。
他突然就恐慌了起來,混混沌沌地想著這是不是一場夢,就像很多次他曾在午夜夢回的時候想要叫住她,但隻要一開口,夢就醒了。
邊述用力提起肩膀,費力地想要抬起胳膊抓住她的衣擺,起碼不要空空蕩蕩,醒來又是黃粱一夢。
他努力了很久,身上的力氣卻如漏氣的雪碧一樣快速消散,那點距離好像天塹一般絕望地隔在兩人中間。他還沒來得及夠到她便眼前一黑,完全陷入了昏迷。
*
程砚靳接連幾個電話都打不通,焦躁地繞著客廳轉來轉去,到最後卻等來林琅意手機關機的提示。
他腦子裡那根岌岌可危的弦終於斷了,再等不急,病急亂投醫一般給原楚聿打了個電話。
對方接起,程砚靳不由分說就暴著脾氣責難:“林琅意是不是在你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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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楚聿的呼吸微不可聞地一滯,程砚靳無差別掃射,將白日裡沒頭沒尾的荒誕聯想也說了出來,急惱道:“她跟你都不在家!”
原楚聿停了兩秒才回答:“你說什麼诨話,她不是在家裡嗎?”
太著急了,以至於這句話明明有破綻,程砚靳情緒上頭時卻沒分析出來原楚聿為何信誓旦旦地確定林琅意在家。
“不在,電話也不通!剛才還能打通,現在關機了!”程砚靳從沒想過自己成為在家苦守的人後會牽掛成這樣,他覺得自己再見不到林琅意就要瘋了!
“我要不給她媽打個電話?還是她哥?”他焦頭爛額,“怎麼會關機啊!”
原楚聿那邊傳來門扣上的聲音,語速略快,卻依然沉著道:“去應山湖看看,這個點,她隻可能為了工作出門。”
程砚靳當即抓起鑰匙就要出門。
他太急,玄關處的鞋子被他混亂間一腳踢開,又伸長腿勾回來胡亂套進,把門一甩就直奔地下車庫。
“你喝酒了怎麼開車?”原楚聿那邊也傳來了電梯降下的聲音。
程砚靳哪裡顧得上這些細節,扔下一句“我喊我家司機過來”就掛了電話。
就這麼點時間,他火急火燎地反復催催催,恨不得讓司機趕緊閃現到他面前。
喝個屁酒啊!
他懊惱不已,將頭發抓得一團亂……如果沒有喝酒他就能自己一腳油門……這個時間都能到應山湖了。
不對,如果今晚不出去吃飯,根本就不會大半夜還在找人,他跟林琅意兩個人在家裡吃飯不好嗎?!
司機發消息說自己快到了,程砚靳的手指按在屏幕上,下一秒,原楚聿的消息也發了過來。
非常簡短,隻有一句話:
【她去應山湖見初戀了。】
這一句話掠奪掉了程砚靳所有的理智。
他壓住騰起的火氣,半秒鍾的猶豫都沒有,直接掛斷司機的電話給原楚聿撥去。
一接通,劈頭蓋臉的一句:“你怎麼知道的?”
原楚聿的目光落在微博頁面,那個斷更多年的賬號忽然在今天21:33發了一條最新動態。
【全世界的水最後都會重逢,變成天邊的一朵雲,我卻渴望她化成雨打湿我。】
底下是一張黑蒙蒙的照片,將曝光度調到最高,也隻能看出是一片水域。
但原楚聿就是能一眼辨認出地點。
他盯著這張照片看了很久,隻有嘴唇在動,連理由都懶得找:“業務上有往來,我有幾個她們公司員工的聯系方式。”
程砚靳氣得發瘋,不遠處喇叭一響,司機終於到了。
他毫不猶豫地上了車,車門重重砸上,隻落下一句發狠的:“給老子開快點!”
一路上風馳電掣,程砚靳腦海裡除了“初戀”那個兩個字再無其他。
他想起留在她手機相冊裡沒有刪除的合照,想起那所謂的豆芽菜二號,還有以前從她口中說出的對理想型的條條框框……最後匯聚成今天夜裡12點47分,她為了約見初戀不惜出門陪伴,夜不歸宿。
還掛電話!關機!
他今晚出去吃飯,她還說不願意出門,他也沒有強求她,而是縱容她打發他一人出門應酬,跟單身時毫無區別。
他心疼她難得有休息的時光在家休息,可不是為了讓她轉頭去跟什麼前任重修舊好的。
程砚靳胸臆中的嫉妒快將理智燃燒殆盡,一張臉繃得鐵青,恨不得現在就衝到那死而復生的白月光面前給人一拳醒醒腦。
他怎麼不去死啊?!
他怎麼不死在國外啊?!
車輛快要開到應山湖之前,原楚聿的第二個電話又打了過來,程砚靳早就從後座坐直了身體往前傾,上半身卡在正副駕駛位中間,目光如炬地盯著遠處,好像是怕一不留神就錯放過那該死的初戀,放那兩人雙宿雙飛。
“程砚靳,來二院。”原楚聿的聲音從未有過的緊繃,好像是一把拉緊的弓。
他語氣嚴厲:“林琅意出事了,在醫院。”
*
“林琅意!林琅意!”程砚靳一路上橫衝直撞的,大步衝到急診手術室時看到獨自一人坐在椅子上發呆的林琅意。
她聽到叫喊聲,抬起臉,身前的衣服上還沾有血跡。
程砚靳被那些鮮紅的痕跡刺激得瞳孔乍縮,腳步發軟,居然在衝到她面前時站都站不穩,膝蓋一軟猛地蹲跪下去。
他也不管不顧,抓住她的胳膊語無倫次:“傷哪兒了?傷哪兒了?”
沒等到回答之前,他根本沒發覺自己的身體在抖,驚弓之鳥一般攥著她的胳膊左看右看:“哪裡出血了?醫生呢?!怎麼沒有醫生,诶!醫生這裡——”
“不是我!”林琅意連忙捂住他的嘴,手掌貼上去的時候才發現他一直在顫抖。
他的眼睛睜得大大的,呼吸急促,好像是一個被嚇壞了的孩子。
她的手心溫熱,而他那張臉卻冰涼。
程砚靳張了下嘴,沒發出聲音,卻伸手抓住了她的手,用力貼在他臉上。
是溫熱的,她是溫熱的。
林琅意聲音柔下來,解釋:“不是我,是邊述,有個瘋子跑進公司裡,拿著工地的磚頭襲擊人,沒打到我,邊述幫我擋住了。”
“他出血有點嚴重,CT也拍了,醫生在看。”
程砚靳的眼神微微有些散,眼也不眨地將目光落在她臉上,像是根本沒有聽進她的話。
林琅意停下,剛想叫他一聲,程砚靳一句話不說猛地撲上來,將她整個人抱進懷裡。
林琅意的手臂還折著,被他一起壓在胸膛處,他身板寬闊,力氣又大,這一抱幾乎將她整個人藏進了懷裡。
他人還在輕微打著擺子,在她耳後喃喃道:“是我的錯,今天晚上吃飯時,我就想到以後要每天接送你上下班……是我的錯,我應該早一點想到的。”
他在聽到她被人襲擊時腦子裡一瞬間什麼念頭都沒有了,更不再生什麼氣,什麼初戀,什麼夜不歸宿,都不重要了,他的整顆心隻為她的安全和健康牽系著。
血跡對他而言太過於家常便飯,練習動作時跌摔磕碰,打架時破皮流血,哪個不是他的普通日常?
可當他看到她衣服上的那灘暗紅色,看到她白皙的手指上還染著刺目的鮮紅,他便渾身都從骨頭縫裡痛了起來,呼吸發緊,幾乎要喘不上氣來。
原來流血是這麼可怕的一件事。
林琅意將胳膊從他緊密的懷抱裡抽出來,回抱住人:“我沒事——”
這一句話還沒說完,她的餘光忽然刮過斜前方,那裡站著一個颀長挺拔的男人。
原楚聿在走廊的轉彎處安靜地站著,牆角的折面擋住他半個肩膀。
她發現他身上穿著的襯衫扣子扣錯了一顆。
林琅意的手還環在程砚靳身上,手掌貼合他的後頸,十足依戀的模樣。
原楚聿隔著這麼十幾米遠的距離,自始至終沒有上前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