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楚聿起身去拿了一雙新筷子過來,走到她身邊遞給她。
她賭氣不接,他等了好一會兒才輕輕放在一旁,很低地說了一句:“我隻是為你撿了一根筷子。”
這一句話說得又輕又慢,像是一顆失去水分的蘋果,在腐爛之前已經軟塌塌地消耗掉了生氣。
林琅意沒說話。
程砚靳拿了幾瓶瓶酒過來,往原楚聿面前豎了兩瓶:“喝嗎?”
原楚聿搖頭:“等下我開車送你們回去。”
他言出必行,眼見著吃到最後的程砚靳也要差不多歇手了,提前去付了錢並回去開車。
程砚靳讓林琅意一人坐在後座,自己則開了副駕駛的門坐在前面,跟特意送兩人回去的原楚聿聊聊天。
按照順路的情況本該先經過崂山,原楚聿詢問:“我先送你?”
“先送我。”林琅意在後座回答。
他從反光鏡中看了她一眼,收回目光,低聲應了。
“你先送她吧。”程砚靳也回道,“林琅意,我能不能借宿一下?明早我自己回崂山寺。”
原楚聿平靜道:“我可以在回程的時候把你直接送到。”
林琅意原本想要拒絕的話在嘴裡一滾,脆生生道:“行啊。”
他便不響了。
程砚靳顯然很高興,在汽車中控屏幕上切換了藍牙,連接了他的手機,放起了節奏感極強的爵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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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輛一路平穩地駛到應山湖,原楚聿一直將兩人送到了公司門口。
夜裡河邊風大,林琅意下了車,散著的長發隨著風飛舞。
她用手攏住,往一旁撥弄,最後往駕駛位瞥了一眼。
原楚聿將窗戶完全降下,左手胳膊肘壓在窗框,偏著頭阒寂無聲地注視著她。
有一縷長發從她指縫間溜出來,被風裹挾著吹到面前,蹭了一下眼睫。
她下意識輕淺地眨了一下眼。
他依舊用忱長的目光凝視著她,渺茫的黑夜裡,同一陣風也拂過他的面龐,她看到他的睫毛被輕輕吹動,那張冷白的臉不再是玉質剔透的白,好像變成了流幹了血的白,變成了困在大雪封山的冬日再也走不出春天的白。
“還好我衣服幹了,這風吹的。”程砚靳下了車,一條胳膊摟住她,把她往懷裡帶,“你衣服也幹了吧?鄉下還真的冷一點的。”
“你才是鄉下。”林琅意收回目光,遲鈍片刻,伸手牽住了他。
“聿哥謝了,”程砚靳牽著她的手一起揮手告辭,“下次請你吃飯。”
車窗升上,隔著玻璃,林琅意沒看清車裡男人的神色,隻聽到喇叭短促地響了一記,算是回答。
汽車去前方掉頭,兩人上了樓。
原楚聿將車掉了頭再次回到公司門口,卻沒有直接離開,而是將鑰匙一擰,直接熄了火停在原地。
他深深地呼吸了一下,頭往後靠,像是失了力氣陷在座位裡安靜地坐了許久,轉過頭隔著車窗玻璃看樓上的燈一片一片地亮起來。
是聲控燈,他在心裡無聲地想著她走過一段又一段,走得好慢,最後停在她的辦公室前。
又是五六秒,辦公室的燈全部點亮,走廊燈在久無人聲後一盞一盞地熄滅,倒映在他瞳孔裡的光也一點一點地掐滅,徹底陷入虛無縹緲的黑。
他依舊沉默地坐在車裡。
第49章
程砚靳跟著林琅意一起上到辦公室後突然又開始忸怩起來了。
他沒事找事一般來回轉了幾圈, 檢查窗有沒有關好、門有沒有鎖好、監控有沒有開起來,直到實在沒借口了,才窩進沙發裡巴巴地瞧著她。
林琅意要洗漱睡覺了, 取了睡衣扭頭看見他還眈眈地盯著她, 問:“你幹嘛?”
他手裡還抱著她的靠枕,吞吐道:“我沒有睡衣。”
“難道我會有?你來之前沒考慮過這問題?”
“你哥哥的……”
林琅意腦補了一下, 又看向他:“那你穿著他的衣服跟穿著緊身衣有什麼區別?”
他唉聲嘆氣地掏出手機:“我看看附近便利店能不能外送。”
林琅意緊跟著一句果斷又無情的話打碎他的希望:“這裡很偏。”
他放下手機, 滴溜溜轉的眼睛期待地望著她。
他哼哼唧唧地說:“那要不我不穿——”
“你別穿了吧,隻要換一條……”林琅意的視線在他下身停了一下, “我去我哥辦公室看看有沒有新的。”
想說的話被她說完,他剩下那半句剛從“靳夜出逃”的超話裡現學的“我給你白嫖好不好”被他緊急咽下, 立刻裝作矜持地點了點頭。
林琅意出門, 他也出門,林琅意左轉,他也左轉,林琅意霍然停下腳步,他緊急剎車差點撞到她身上。
她無語:“不是, 我就去拿個衣服, 你先洗澡啊。”
他也覺得自己好像有點跟屁蟲了, 抓了抓頭發,嘴硬:“應山湖晚上還是有點冷清,望出去烏漆麻黑的, 我怕你害怕, 陪你呢。”
林琅意斜睨他一眼:“我已經在這住了不知道多少天了。”
程砚靳跟都跟來了,當做聽不懂, 還是死皮賴臉地跟著她去到林向朔的辦公室。
他們兩個一個打電話問,另一個動手找, 拿到東西準備撤時,林琅意腳步一停擋在門口,忽然扭過臉問:“你是睡在我哥休息室裡還是怎麼樣?”
程砚靳睜大眼,非常不服:“為什麼?我要睡你休息室。”
“那不是雙人床……”林琅意頭痛,“很擠。”
程砚靳斷然道:“我不嫌擠。”
“我嫌。”
他拎著那條內褲,整個人站在門口無比委屈,皺著一張臉說:“你嫌棄我,我剛還想說,吃飯的時候大家都說晚歸的時候老婆不打電話是不關心,你是不是根本不關心我?”
林琅意心想兩家的聯姻已經穩固,她也無須像一開始一樣迫切需要借勢,當然不用再通過管束他進行立威,立刻果斷點頭:
“我不管你,不是正如你的意?你忘了你一開始怎麼說的了?”
程砚靳哽住,嘴巴張了張,一句話也憋不出來,終於體會到什麼叫做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林琅意心裡還盤算著如果第二批特色小鎮申報成功的話,她甚至還可以提前提出解除婚約,那時候的應山湖已經有了足夠的抗風險能力,也有了更加強大穩定的內核,已經不需要通過聯姻這種手段來維系,那麼說好的兩年一到各走各路應該能大幅度提前。
想到這裡她打預防針:“你一開始說好的那些……我可都記著,你可別耍賴。”
不知道為什麼,這一句話說完,程砚靳的臉色忽然“唰”地一下變得慘白,嘴唇翕動幾下,連眼睫都開始小幅度地痙攣。
他頭上戴著的發帶已經移位,沒能綁在正確的位置,一點偏移,全盤崩塌,短發卡不住發帶緩慢的收縮,最後終於彈開滑落,掉在地上沒有發出一點響聲。
他沒有彎下腰去撿起來,隻僵滯著看著她。
他覺得自己仿佛也變成了失去彈性的一根繩子,裂紋從內裡蔓延,最後整根開裂。
“我……”程砚靳似乎陷入了巨大的彷徨,整個人被無形的空氣遏住咽喉,想說的話卡在喉嚨裡,什麼都說不出來。
林琅意並沒有留意到他如墜冰窖的慘然,她伸手關了燈,催促:“那來吧,不願意睡我哥房間就走吧。”
她走出好幾米外也沒聽見身後有腳步聲跟上來,疑惑地回頭看了一眼:“你幹嘛呢?剛才跟得那麼緊,現在走不動了?”
房間裡燈已經全部關閉,隻有走廊處的聲控燈亮著。他站在門口,連呼吸都似乎被茫茫的空氣吃掉,身上的影子斜斜地投影到牆上,中間被門框折斷,好像整個人被從中劈開。
他依然沒動。
林琅意不耐煩了:“程砚靳你再在那裡裝神弄鬼當門神,你就別來了,站你的崗去吧。”
她說完就顧自先回到自己休息室去洗澡,熱水一衝整個人都舒服了,洗完後再細致地吹頭發、護膚,弄完一圈才擰開了浴室的門。
程砚靳已經回到了房間裡,他仍然聽話地在洗澡前沒有和衣坐上她的床,看起來似乎與白天沒什麼差別,隻是眼神毫無焦距地落在虛空中,失魂落魄地呆坐在沙發上。
他見她洗漱完走出來,神志才終於艱難地收回,恍惚地面向她。
林琅意將空調溫度調低:“去洗澡啊。”
他直直地望著她,神色空白,幾番深呼吸著想要開口,言語在未出口前就斷了。
林琅意先行上了床,將燈光調暗,打了個哈欠,一拉被子:“我先睡了。”
很久,才聽到他起身的動靜。
浴室裡水聲潺潺,她迷迷糊糊之間聽到門把手被輕輕擰開,然後是“噠”一聲關上了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