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對不會!林琅意,我是真的從此將我們兩個看作利益共同體了,你要相信我。”
林琅意才不管他,急匆匆地拎起一點裙角想要追上前面那個挺拔卓爾的背影,可原楚聿一直陸陸續續被人圍在中間,沒有可以單獨交談的空間。
她隻能作罷,又不甘心,一整晚都不遠不近地徘徊在原楚聿附近。
她看到他喝了很多酒,絡繹不絕的人舉杯又幹杯,車輪戰一般,他一一應了,也沒說個不字。
他依舊在人前自如又得體,會含笑聽他人侃侃而談,會注視著別人的眼睛進行禮貌回應。
可自此以後,一整場酒宴,原楚聿再也沒有向她望來一眼。
程砚靳待了一會待不住了,老實巴交地湊到林琅意身旁,被她狠狠瞪了幾眼,越發不敢吱聲。
“你可真行。”林琅意遠遠盯著原楚聿,話倒是一句一句往程砚靳身上扎,“你等著,我以後要是真的睡到了原楚聿,一定給你現場直播。”
程砚靳噎住,兇神惡煞地瞪她一眼,嘴上不饒人:“行,我看你那麼有本事呢。”
宴會散場,程砚靳就像午夜12點的灰姑娘一樣又要被打回現實,被林琅意說一不二地押送回崂山寺時還要抓著她的手再三強調兩人之間的關系應該有了質的飛躍,讓她有什麼意見都好好溝通交流,他一定洗耳恭聽。
可千萬別再一言不合把他陰一頓。
“還有,你多來探監,不是,多來看我啊!也別空著手來,帶點啤酒什麼的……”
林琅意賞了他兩腳,陰著臉下了山。
車燈將前路照亮,崂山就在應山湖邊上,她一個人駕駛著車駛下公路,轉彎時白熾燈一掃,居然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林琅意想也沒想,立刻踩剎車,車輛直接停在路邊。
一整晚的守株待兔沒有收獲,誰知得來全不費功夫。
Advertisement
車窗搖下,她探出半個腦袋,如往常一樣裝作什麼事都沒發生一般打招呼:“聿哥,你怎麼在這兒?”
第36章
林琅意問出這句話的時候, 心裡是沒底的。
原楚聿明顯是生氣了,這才一整晚都再也不願理人。
靠在車門外的男人稍稍偏過臉來,他一條腿屈起, 另一條腿隨意往前支著, 垂在身側的手中握著一本作舊的牛皮筆記本。
林琅意緩緩將車駛至他面前,這才發現後座門並未關嚴實, 車窗大開, 座位上放著油紙包好的蠟燭和香燭,旁邊還扔著一隻打火機。
她愣了一瞬, 想起崂山旁邊是一塊公墓。
還沒想好如何開口,原楚聿先遞了臺階道:“我想來祭拜, 今天是她的忌日, 不過已經這麼晚了。”
沒有拒絕溝通!那就是好信號。
林琅意暗自舒了一大口氣,卻又後知後覺地感到莫大的悲哀。
她知曉原楚聿所說的祭拜是祭拜生母,養母生日卻是生母忌日真的是一件非常殘忍的事實。尤其是上一秒他還在財富與權利交織的夜宴中周旋,下一秒交響樂停奏,落下帷幕後依舊穿著這一身昂貴西服來到墓前, 怎麼不會反噬出人走茶涼的空寂?
她問:“你想進萬安公墓嗎?”
原楚聿撫了下牛皮封皮, 這本筆記本鼓鼓囊囊的, 裡面的內頁都略微漲開,一看就是常翻常寫。
他搖頭:“公墓晚上五點就關門了,進不去……我隻是習慣了, 所以還是過來看看。”
林琅意將視線往他臉上旋了一眼, 原楚聿面頰上略有泛紅,眼睫低垂, 瞧著確實是喝了不少酒。
也許也是因為這個原因,所以他此刻的話還算多, 對她的態度也沒有今晚清醒時那樣避諱,林琅意希望他已經將方才程砚靳那點混賬話拋到腦後了。
原楚聿將手中的牛皮本翻了翻道:“以前我都是早上來,六點開門,正是天色漸亮的時候,今天航班到A市已經是下午了,又忙到晚上,再是……”
他綿長地呼吸了一下,輕輕偏了下腦袋笑了笑,不說了。
林琅意不假思索道:“我有辦法帶你進去,崂山我爬了不知道多少次,是條小路我都認識,能繞過去進公墓的。”
原楚聿稍抬起頭看向她,酒精讓他的眼睛裡霧蒙蒙的,因為定定地分辨著眼前人,微醺的眼眸少了往日的高不可攀,平白多出兩分惺忪不經意間的多情。
他輕聲說:“已經是晚上了。”
林琅意燦然一笑:“有什麼關系呢?是媽媽的話,晚上也沒事呀。”
“媽媽住在公墓裡,公墓就不可怕了。”
原楚聿定定地注視著她,他的眼神太溫柔了,溫柔得好像一汪即將要陷進去的湖水。
他抬起手,好像想要碰一下她,可手上還拿著那本牛皮本,最後隻用書脊輕輕撞了一下她的手背,像是小動物用腦袋親昵地磕了一下掌心。
他很輕很輕地說:“林琅意,那你帶我走吧,好不好。”
這一句話被風吹散,像是一陣虛無縹緲的霧,稍有不注意就會煙消雲散。
可林琅意捕捉到了。
她為今晚的劫後餘生而慶幸,自然不會拒絕他這樣親近的示好,聞言眉眼一彎,唇邊的梨渦頓顯,清脆地應下了。
她將兩輛車都靠邊停好,從後座拎出那袋祭祀用品塞給原楚聿。他此刻安靜又聽話,老老實實地一個人將東西都拿好,然後跟在她身後走一步跟一步。
林琅意問:“你剛才叫的代駕嗎?”
“嗯。”
“啊?那他人呢?你現在是到目的地了,等下應山湖邊上又打不到車也叫不到代駕了怎麼辦?你就該付雙倍的價格讓他等你一下啊。”
“……嗯。”
林琅意扭頭往後看了他一眼,他聽到動靜,抬起頭也霧蒙蒙地看她一眼,然後又往上邁了一個臺階,乖巧地跟緊她。
完了這家伙真的有點喝多了。
林琅意嘀嘀咕咕:“不會又要讓我送你回去吧,我要收錢了。”
“嗯……”他輕聲應完後還真的伸進褲兜去摸手機預備給她轉賬了。
“诶诶,開玩笑的。”短短十幾秒確診眼前人已經喝多了,林琅意趕緊按住他的手,兩人的手隔著西褲那點薄薄的布料緊緊貼在一起。
她與他踩在同一階臺階上,原楚聿的手被她碰到後就不再動了,他緩慢地抬起頭,額前的碎發些許遮住了眼睛,如墨的漆黑瞳仁專注地凝視著她。
林琅意按住他後就放下了心,剛要縮回手,他忽然反應很大地從褲袋抽出手,反客為主地一把攥住她的手,將她完全裹住。
他有些太用力了,酒後的判斷完全失了準度,抓住她時沒收住力,將她順勢往自己身前拉了一把。
林琅意猝不及防往前趔趄了兩步,胡亂抓住他胸前的襯衣想穩住身形,他另一隻拿著書的手及時橫過來,穩穩地將她環在胸膛和臂彎之間的狹窄空間中,好像在擁抱一般。
她的胳膊毫無罅隙地貼上他的那條銀白提花領帶,短暫的摩擦像是被蛇信子舔過,涼而滑。
“我不會把程砚靳的話當真的。”他驀地開口,像是在對她保證,“他在說渾話。”
他說這話時手臂仍然堅實地環著她,呼吸時的氣息像是細密的網一點點籠罩住她。林琅意掰扯了兩下沒掙脫出懷抱,倒是動作間不小心打掉了他手中的書。
那本書“啪”的一聲攤在青石板上,書頁被風哗啦啦地往後掀去幾頁,他怔然片刻,終於松開手,蹲下去將書撿起來。
林琅意連連往臺階上退了三階,隔了好遠,瞧見他依舊蹲在原地,聲音很低地說:“跟你沒有關系的,你別擔心,我不是生你的氣。”
“你,你不生氣就好,”她結結巴巴,大拇指用力搓著方才被領帶滑過的手臂皮膚,“程砚靳他腦子有病,但是他有病不能連坐到我,我們的合作該是怎麼樣就是怎麼樣哈。”
原楚聿拾起書站起來,前後檢查了下書頁後用修長的手指掸了掸封面,點了下頭。
青石板臺階隻有一小段路,要繞進公墓還要繞過好長一段無人造訪的林中路,茂密的灌木叢擠在一起,每一步踩下去都會發出樹葉“咔嚓咔嚓”的清脆聲。
林琅意用手機照明,幾番回頭,原楚聿都是不遠不近地跟著,腳步偶爾有些凌亂。
她想,剛才應該隻是他酒後反應有些遲鈍了,他隻是想扶住她而已。
林琅意僅有的那點在意都因為原楚聿沒有把程砚靳的話當真而感到寬心,其他並不做多想。
她見他又是一次踉踉跄跄行踵地扶住樹幹,腦袋一歪就要磕到樹上,終究是看不下去了。
她回過去幾步高舉手機電筒照亮他:“你看路,當心腳下,還能走嗎?”
原楚聿費力地抬起腦袋,他的眉骨上淺淺地留下了粗粝樹皮蹭過的痕跡,一直往鬢邊延伸,最後與收攏的眼尾聚在一起。
“能。”
“算了,你抓住我。”林琅意嘆了口氣,主動伸出手去。
他盯著她伸出來的手,抿出一個溫淺的笑,認認真真地將那本牛皮書塞入她的掌心,示意兩人各捏住一邊。
她忍俊不禁,徹底放下心來,就這樣帶著他往前走。
清夜無塵,月色如銀,穿過搖曳的樹梢瀉下溫柔的柔光,林琅意隔著一本書牽著他,問:“書裡是什麼?”
“是摘抄。”
“嗯?”
他抬頭望了一眼皎潔月色:“我好像在一個池塘的水底,從一個月亮走向另一個月亮。”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