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丁琦的情緒重新穩定下來。
他點點頭,應道:“抱歉,剛才是我反應過激。我知道該怎麼做。”
黃昏時分,程菲乘坐的航班落地哈厝機場。
哈厝地處西北,又是高原地貌,整體氣溫比南方要低許多。
程菲此前在網上搜索過“哈厝旅遊攻略”,然而搜出來的信息屈指可數。
顯然,全國各地乃至全球,都很少有人把“哈厝”設定為旅行目的地。
在下飛機之前,老實說,程菲的心裡頗有幾分忐忑,害怕落地之後會大失所望。
然而,在走出哈厝機場的第一秒,她懸著的心就落回了肚子裡。
確定不虛此行——
正如周清南所說,這是一個長在雪山腳下的小城。
夕陽西下,金烏的半張臉都已墜入地平線,剩下的半張也不再刺眼,光線橙紅,為整個世界鍍上一層暗金色的光暈。
遠處依稀可見連綿起伏的山脈,輪廓柔美,形如眉黛。而在正北方的位置,一座巍峨雪峰沉默矗立,頂部沒入翻湧的雲海,像少女半遮半掩含羞帶怯的臉。
使人聯想到雪域聖女這類擬人化的形象……
程菲穿著厚厚的秋裝外套,遠眺那片冰雪覆蓋的山峰,嘴角緩慢揚起一彎淺弧。
終於知道,為什麼這座雪山會被起名叫“神女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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確實美得難以形容。
程菲琢磨著,隨手從兜裡取出手機,打開攝像頭,對準遠處的雪山輪廓拍了一張。
剛拍完照,耳畔便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抄著口蹩腳的普通話,問她:“姑娘,準備上哪兒去啊?我有車,可以拉你走,絕對不亂喊價!”
程菲聞聲轉頭。
見說話的是一個四十來歲的中年婦人,身材壯實而高大,裹著棉服戴著毛線帽,臉頰兩邊暈著本地人很常年的高原紅,正衝她咧著嘴呵呵笑。
程菲婉拒了婦人的提議,準備離開,可興許是難得撞見一單生意,婦人不死心,又小跑著追在她身後,殷切道:“小姑娘,別走啊!機場這邊的出租車不給你打表的!那些司機喊價害怕(嚇人)得很,你坐我的車,我真的不會坑你!”
見這位大嬸這麼執著,程菲反而來了點興趣。
她站定步子,轉頭看向中年婦人,問:“你的車在哪兒?”
一聽有戲,婦人眼睛噌噌放光,抬手就往路邊指了指:“那兒!”
程菲看過去。
一輛三輪蹦蹦車映入她視野,老得掉牙,不僅車身斑駁脫漆,連個能遮太陽遮雨的頂都沒有。
程菲對這座小城充滿了好奇,見狀非但沒覺得嫌棄,反而覺得很有意思。她笑起來,又問婦人:“繞著哈厝跑一圈,多少錢?”
“……啥?”婦人愣了下,“跑一圈?看你像外地來的,不住酒店啊?”
程菲:“你先說繞城一圈多少錢。”
婦人思索兩秒,比劃出兩根手指。
程菲沒說話,抓起行李箱的拉杆便朝路邊走去。
婦人見她一句話不說就走,以為她嫌貴,急了,忙顛顛地跟過去:“二十不行的話,十八嘛!可以商量!”
程菲還是不說話,徑自走到那輛蹦蹦旁邊,提起行李箱往坐墊左側一放,自己也上去,坐到了右側。
中年婦人大喜過望,趕緊取出厚手套戴上,一擰油門,連車帶人,慢悠悠地晃上了路。
車上行人往來,車輛也不少,隨處可聞摁喇叭的聲響。
路邊有推車的小販賣水果,三五成群吹牛皮。
街沿上有遛娃的寶媽,腦袋上纏著一塊大頭巾,高鼻深目異域長相,像是維族人……
程菲坐在三輪蹦蹦上,認真看著映入視野的一草一木點點滴滴,偶爾拿手機拍幾張照。
這時,騎車的中年阿姨沒忍住好奇心,問她:“姑娘,你哪兒來的呀?”
“濱港。”程菲說。
“濱港可是個大城市啊。”中年阿姨笑起來,“你來哈厝,是出差?”
程菲:“旅遊。”
中年阿姨詫異:“我們這兒就一座神女峰還可以看看,整個哈厝就拇指大點兒地方,有什麼好觀光的?”
“有人跟我說,神女峰有世上最美的雪景,我是慕名而來。”程菲說著,忽然又彎了彎唇,臉上漾開一抹悠遠平靜的笑,“順便,我想親眼看一看、親自走一走,那個人出生的地方。”
第70章
梅鳳年的公務機於周二下午落地中國亞城,當天晚上,一行人於亞城的MEI酒店下榻。
一夜很快過去。
次日,隨著夜幕低垂,寒鴉四起,成群結隊的蝙蝠烏壓壓從這座海濱城市的上方飛過,竟為繁華之都平添了幾絲森冷。
臨近港口處,高樓雲集,斑斓的霓虹燈在海面投落下五彩華光,幾艘遊輪停泊在港口,有中型有大型,碼頭的露天停車場上停滿豪車,名流薈萃,衣香鬢影。
放眼國內外,富商巨鱷們似乎都對遊輪情有獨鍾,仿佛手上沒幾艘價值大幾千萬的遊輪遊艇,就臉上無光,都不好意思在外面吹噓自己家財萬貫,是社會金字塔尖的人上人。
晚上七點多,一輛純黑色的賓利商務車徐徐從北環駛來,停在了碼頭處。
車門打開,率先下來的是一個穿西裝的精英男子。他畢恭畢敬退至一旁,低頭抬胳膊,接著便見一隻幹瘦修長的手從裡面伸出來,捉住了精英男的手臂,借以支撐自己。
梅鳳年的身體已經十分虛弱,走三步喘十步。
被助理攙扶著下車後,他拄著拐杖沉沉出氣,沒站幾秒鍾就招手要來輪椅,顫顫巍巍地坐下去。
海風撲面而來,氣味鹹湿,空氣黏膩。
見梅鳳年坐穩,助理便自覺繞行至輪椅後方,準備推他登船。
誰知,助理手剛碰到輪椅的推手,梅鳳年便懶懶擺了下臂。
助理微訝,又不敢多問,乖乖把手垂下,退到了一邊。
今晚梅鳳年精神狀態不佳,似乎尤為疲乏,連睜開眼睛往後看都懶得,隻合了眸子閉目養神,淡淡地說:“阿南,你來。”
話音落地,一身筆挺黑西裝的周清南並未有片刻猶豫,踏著步子走過來,推著梅鳳年前行。
“很熱鬧啊。”忽地,梅鳳年眼也不睜說了句。
周清南看了眼那些停泊在港口的遊輪,平靜地說:“吳家今晚也辦遊輪晚宴。”
“亞城吳家?”梅鳳年細微皺了下眉,“吳冠海?”
周清南答:“對。”
梅鳳年似乎不悅,陰惻惻道:“吳冠海過大壽,怎麼沒給我遞請柬?“
聞言,一旁的助理便躬身接話,笑著說:“梅總,請柬上個月就送到了夫人手裡,您當時說身體不舒服,把吳總給拒了。”
梅鳳年聽後,蹙眉思索了下,想起是有這麼回事,便失笑出聲。笑著笑著又一陣猛咳,嘆息道:“記性這麼差。老了啊,不中用了。”
周清南視線環顧,不動聲色巡視著四周,推著輪椅行至舷梯處時,仍未見到四少爺梅景逍的身影,不禁細微蹙眉。
周清南微俯身,貼近梅鳳年些許,低聲平靜道:“梅老,四少的車還沒到。”
“這臭小子,落地之後背著我去了賭場,一晚上就輸掉八千多萬。”提起這茬,梅鳳年頭痛得很,又是氣憤又是無可奈何,“輸紅眼不甘心,下午三點那會兒都還賴在賭場不肯走,我恨得手痒,扇了他兩巴掌,還他媽跟我賭上氣了!”
聽到這裡,周清南低眸,垂低的眼睫掩去一切思緒,淡笑著道:“四少畢竟年輕,半大的孩子,在牌桌上難免上頭。可以理解。”
“我這個兒子,聰明機靈,腦子是好用,就是心性太浮躁了。”梅鳳年悵然嘆息,忽而又抬起手,輕輕拍了下周清南的胳膊,“要是老四有阿南你一半穩重,我不知道有多高興。”
周清南神色冷靜而淡漠,問:“那還等四少麼?”
“不成器的東西。”梅鳳年低咒了句,擺手,“不等了,上船。”
晚上八點,亞城上方的天空徹底暗下來。
一陣鳴笛聲響起,遊輪緩緩從港口駛離,朝遠處的深海區域行進。
梅鳳年生性極其多疑並謹慎。和吳家遊輪上衣香鬢影名流薈萃的盛況相比,梅家用於招待紅狼神父的這艘中型遊輪,顯得頗為冷清。
偌大而豪華的晚宴廳、棋牌廳、KTV、健身房,室內泳池……全都空空如也。
隻有配著槍的僱佣兵在甲板上不間斷巡邏。
遊輪頂部的探照燈也不停掃射,一束幽冷白光打在漆黑一片的海面上,從左至右,又從右至左,像深海巨獸擺動的尾鱗。
時間分秒流逝,轉眼便到了夜裡的八點半。
周清南單手端著一杯香檳,站在甲板上朝外看,遊輪已經駛出很遠,城市的夜景輪廓模糊成了幾片細碎的光斑,幾乎要被這片濃夜吞噬。
無星無月的海面,黑得像一片巨大的、看不見底的深淵。
片刻,周清南視線從城市夜景方向收回,以自身位置為原點,環視四周。
左側不遠處,飄蕩著三艘造型各異的中型遊輪,艙內燈火煌煌,音樂聲震天,顯然是哪家紈绔子弟出來逍遙尋樂子。
右側,則是吳家那艘長達200餘米的大型遊輪“青花號”。
龐然巨物,歌舞升平,儼然一座漂浮在無邊深海中的豪華酒店。
周清南眯了眯眼睛。
片刻,他在暗處取出老式按鍵機,撥通一個號碼,指尖在機身上按照某種規律,敲擊、停頓,敲擊、停頓。
港口碼頭,一輛解放牌紅色大貨車停在路邊,車輪泥濘車體沾灰,看著就像是剛在哪個工地運完建渣,毫不起眼。
貨廂內部。
丁琦神色冷峻,眼睛定定盯著面前的電腦顯示器,十指在鍵盤上飛快敲擊操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