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叔辦事向來靠譜。
等程菲和周清南回到程家,屋子裡漆黑一片,程國禮和蔣蘭已經被一通電話叫去了顧靜媛住處,打起了濱港麻將。
程菲掏出鑰匙,開鎖進了屋。
她反手打開玄關處的燈,又從鞋櫃裡取出一雙幹淨的鞋套,遞給身後的男人,道:“喏。”
周清南穿好鞋套,隨後便跟在姑娘身後,往她的臥室去。
程菲的房間並不大,不到十平米的面積,擺著一張書桌,一張單人床,和兩面定制衣櫃。牆上貼著牆布,粉色的小碎花圖案,溫馨而又清新,充滿了青春而陽光的少女氣息。
“你……你隨便坐。”
第一次帶異性進自己的臥室,程菲有點不好意思。她臉蛋紅紅的,說完這句話後,便彎下腰,從床底下取出一個大箱子,接著才繼續支吾著續道,“我先收東西,收完了我去給你烤幾個虎皮卷,你出遠門的時候帶路上吃……”
話還沒說完,忽覺身體一緊,她脊背便被裹入一副有力的懷抱。
周清南從後面抱緊她,一言不發,沉默而熾烈。
程菲嘴唇蠕動幾下,想說什麼,喉嚨深處卻泛起微苦的澀,一陣陣發顫。
最終還是什麼都沒說出口。
她隻是閉上雙眼,側過頭,將臉頰輕輕貼向身後。他也默契地回應,手臂將她擁得更緊,好似她是生命靈魂的一部分,無法割舍。
無言的親昵,耳鬢廝磨。
然後,程菲便抬起手,由下而上扣住周清南的脖頸,壓下來,仰頭溫柔而堅定地吻住他。
所有未出口的話語,都痴纏進了這個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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唇舌纏綿好一陣,他們靜靜地相擁。
良久,良久。
程菲很淡地勾了下嘴角,將腦袋枕進周清南頸窩,輕聲道:“等我到了哈厝,我會多拍幾張照片,帶回來給你看。”
“好。”
“我會爬上哈厝最北邊的神女峰,去看你說的千年不融的雪。”
“好。”
“等你忙完你的事,我就把這一路的見聞和感受,都講給你聽。”
“好。”
程菲絮絮叨叨地說著,周清南耐著性子聽,然後給予一聲肯定的回應。
最後,她抬眸,透過臥室的窗戶望向夜空中的那輪玉盤似的寒月,柔聲說:“今晚月亮好圓。”
周清南聞言,也跟隨她的目光望出去,冷月清輝映入他瞳孔,其中盡是難以言說的眷戀與深情。
程菲忽然又意味不明地笑了下,自言自語般道:“但願人長久,千裡共嬋娟。”
周一下午,從濱港飛往哈厝的航班準點起飛。
公務機候機大樓內,鴉默雀靜,人煙寥寥。
周清南一襲純黑色西裝,站在玻璃幕牆前,安靜地目送那架飛機衝上雲霄,最終平緩飛入雲層,被燦爛陽光與純白雲海吞沒。
指尖的煙燒至大半,稍微一丁點動靜,堆積的煙灰便轟然坍塌,被風吹散,不留絲毫痕跡。
“第一次見神父。”忽地,背後冷不丁響起一道嗓音,音色流麗而磁性,很隨意地說,“南哥,可千萬別緊張。”
短短幾秒,周清南眼中的情緒暗潮已消失得一幹二淨。
他面無表情地抽完最後一口煙,接著便將煙頭掐滅,丟進手邊的煙灰缸,轉身就走。
梅景逍見周清南壓根不準備搭理自己,眉峰不由挑高幾分,視線追著周清南的背影離去,眯了眯眼睛,不知在想什麼。
梅鳳年的病情越發重,腫瘤細胞侵蝕了他的小腿骨,已經剝奪了他行走的權利。
幾分鍾後,周清南在一處精致的假山盆景旁,看見了坐在輪椅上的梅鳳年。
這位曾經囂張輕狂不可一世、在遲暮之年時仍舊能攪動風雲的黒幫教父,幾天光景,仿佛又蒼老了好幾歲。
他鬢角的白發更多,眼角的皺紋也更多,端著杯枸杞茶悠哉散漫看風景,如果換成不認識的人,隻會以為這就是個普通的退休老人。
但和梅鳳年打了這麼多年交道,周清南對他太了解。
這是隻修煉千年成了精的狐狸,心狠手毒,城府極深,向來未達目的不擇一切手段。手下、兄弟、甚至是一手養大的養女,於他而言都是隨時可以舍棄的棋子。
十幾年的習慣已經刻入骨髓。
用著“周清南”這個名字,頂著“梅鳳年手下第一頭馬”這個頭銜,他的神經從未有過剎那放松,隨時隨地都保持在高度警戒狀態。
周清南走過去,低眸淡聲道:“梅老,您找我。”
“這幾天我忙著小蝶的喪事,也沒來得及過問你。”梅鳳年把手裡的茶杯端高,輕吹一口氣,抿入一口,語氣如常,“晚宴的事準備得怎麼樣了?”
周清南眉眼間的神色不見絲毫漣漪,回答:“這事是樊放在辦,一切順利。”
“可是樊放的那艘船我看了一下,上面的娛樂設施都是舊款,神父可是我的貴客,他老人家的生日要是過得不滿意,我不就好心辦壞事了?”梅鳳年說著,隨意擺了下手,“所以樊放那艘遊輪,我這次就不用了。”
聞言,周清南眸光微不可察地一沉,面上沒什麼反應,隻是平靜道:“如果臨時換船,會不會來不及。”
“不會。”梅鳳年笑,說著便看向周清南身後,“老四也備了一艘船。”
周清南微側目。
梅景逍踏著步子慢悠悠走過來:“南哥,你手下的那個樊放,跟你這麼多年,功沒立幾件,禍事倒惹了一籮筐。他做事我不放心,所以提前做了兩手準備。”
周清南聞言,陰森森地扯了下唇,挑眉,口吻卻漫不經心:“四少究竟是不放心樊放,還是信不過我?”
梅景逍聽得笑出來,故意做出副惶恐神態:“南哥這可就冤枉我了。”
梅鳳年本來就渾身無力腦仁兒疼,聽兩人陰陽怪氣一番往來,頓時皺起眉,道:“你們兩兄弟鬥了十幾年,還沒鬥累麼?老子一個快入土的人,就不能讓老子耳根清淨一點?”
此話一出,周圍便安靜下去。
枸杞茶甜滋滋的,喝得梅鳳年膩得慌。他隨手把茶杯遞給身旁的助理,手一攤,助理乖覺,立刻奉上一根最上乘的定制雪茄。
梅鳳年把雪茄接過來。
助理取出點煙器,彎腰俯首,恭恭敬敬替他點火。
一口尼古丁吸入肺腑,梅鳳年輕輕呼出一口煙圈,頓覺渾身舒坦。
他低眸掸煙灰,漠然道:“有這功夫窩裡鬥,不如把心思用在明晚,在神父面前好好表現,別丟咱們梅家的臉。”
亞城,海軍蛟龍突擊隊所駐營區。
已是深夜,涉密辦公樓四樓的一間辦公室房門緊閉,燈火通明。
收到周清南傳遞出的最新信息,丁琦臉色沉肅,手拿鋼筆,飛快在紙上將這串特殊密碼記錄下來,進行拆分解讀。
就在這時,指紋鎖開啟,門外進來一個人。對方穿一身21式海軍迷彩服,身形挺拔面容英俊,手裡拿兩個剛從炊事班順出來的大白饅頭,正面無表情地啃。
進了屋,沈寂隨手把其中一個饅頭丟給丁琦。
丁琦沒留神,被凌空飛過來的饅頭給嚇一跳,嗖一下抬手截住,動作快準狠,深沉地眯眼:“好準的暗器。”
沈寂:“……”
沈寂往辦公桌上一靠,拿起饅頭放嘴邊,咬下一口。
丁琦見狀,狐疑地皺眉:“老沈,你不是說咱們最近天天加班,要給搞點夜間加餐嗎?吃的呢?”
沈寂:“不就在你手上。”
丁琦被驚到,眼珠子都瞪圓了:“不是吧哥,這就是你給我搞的加餐?這麼摳門兒的嗎!”
“最近小商店沒進貨,連方便面都被這幫小子搶光了。”沈寂語氣懶懶的,整個人又冷又痞,“能賞你個饅頭都不錯了,愛吃吃,不吃拉倒。”
“我吃我吃!有個饅頭總好過餓肚子。”丁琦小媳婦似的嘀咕,說著話,就咬下一大口饅頭,邊吃邊繼續解他的碼。
沈寂低眸,視線從那些特殊字符上掃過,認出這是國安局內部使用的奇門密碼,“又來消息了?”
“嗯。”丁琦應著。
沈寂:“怎麼說?”
丁琦這時剛解完密碼,隨手把鋼筆丟桌上,嘆了口氣,臉色凝重幾分,道:“梅鳳年臨時換了船。咱們之前在那艘船上裝的信號幹擾器和定位器,全白搭了。”
沈寂聽完,眼神卻驟然微凜:“那些東西沒了也就沒了,影響不大。我關心的是,為什麼姓梅的會臨時換船?”
“誰知道呢。”丁琦低咒了句,“梅鳳年老奸巨猾,事事都留一手也正常。”
沈寂薄唇緊抿,神情陰沉,沒吱聲。
這時,坐椅子上的丁琦也忽然反應過來,猛一下轉頭看向沈寂,驚道:“老沈,你該不會擔心,梅鳳年已經開始懷疑烈哥了吧?臥槽,那我哥現在的處境不是兇多吉少?!”
沈寂閉眼,用力掐了下眉心,沉聲道:“希望梅鳳年隻是生性多疑,希望我的擔心是多餘的。”
丁琦急得滿頭大汗,原地踱步走了幾圈,忽然就掏出手機準備打電話。
沈寂察覺,蹙眉道:“你幹什麼?”
“我哥處境太危險了。”丁琦焦急,“我得立馬提醒他一下!”
沈寂冷冷道:“我和你都能看出來的事,他能看不出來?還需要你去提醒?你把電話打過去,想讓他怎麼做?前功盡棄立刻撂挑子走人?”
丁琦被懟得失語,卡殼好幾秒,僵住。
“那怎麼辦?”丁琦感到前所未有的無力,拿手機的手頹然垂下,怔怔自語,“他在火坑裡已經熬了整整十二年。明晚過後,隻要一切順利,他就可以歸隊了……我不想看到他有事,我不想。”
“丁琦。”沈寂喚道。
這個聲音似乎喚醒了丁琦。他猛地回過神來,抬起眼簾。
沈寂語氣極低,沉聲說道:“這條路,他已經走了十二年,成敗在此一役。我們能做的,是給予他充分的信任,而不是去給他添亂。”
話音落地,辦公室內驀然一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