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叔又低低嘆出一口氣,道:“蝶小姐十幾歲就進了梅家,認真算起來,也是我看著長大的。現在她走了,我這老頭子什麼都做不了,隻能替她多燒一炷香,盼她下輩子投個好胎,別再那麼苦命……”
周清南垂著眸,眼神復雜而晦暗,沒吭聲。
這時,徐叔從遺憾悲慟的情緒中緩過來了些。意識到自己多言,他當即將頭埋低下去,攤手比請,示意周清南跟隨自己來。
兩人一前一後往前走,穿過布置成靈堂的別墅正廳,上電梯,去了書房。
周清南進去時,梅鳳年正坐在窗前,微合雙眸,安靜而闲適地曬太陽。
午後的陽光和煦溫柔,細密灑下來。
透過窗戶、投在這個黒幫教父面上時,已被庭院中的枝葉肢解得四分五裂,使得他整張面孔半明半暗,光影深淺不一。
徐叔早就悄無聲息退下。
周清南上前幾步,垂眸,低低喚了聲:“梅老。”
聞聲,梅鳳年眼也不睜地道:“那天我交代你,架槍守在市局對面的大樓,看見她被捕,為什麼沒有第一時間開槍?”
窗外的微風有瞬間止息。
周清南面上沒有絲毫波瀾,平靜回答:“一時不忍心,猶豫了幾秒,然後就被條子搶先一步。”
“不忍心……”梅鳳年在唇齒間品咂這三個字,忽地一聲低笑,不知是諷是嘲,“是啊,人心都是肉長的,你跟她共事這麼多年,當然會不忍心、下不去手。”
周清南:“是我個人的失誤,梅老要怎麼處罰,我都絕無二話。”
梅鳳年眼也不睜地擺了下手,語氣淡漠,“我的小蝴蝶已經死了,難道還要我把你也給殺了?”
周清南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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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當市局是什麼地方,能讓她想進就進,想炸就炸?我又不是沒攔她,是她自己不聽話而已。”說到這裡,梅鳳年睜開眼,垂眸給自己點燃了一根煙,放進嘴裡。
周清南沉吟須臾,看著梅鳳年的背影,道:“現在針對市局指揮中心的襲擊再次失敗,梅老,神父那邊會不會……”
梅鳳年呼出一口煙圈,擺手打斷他,語氣隨意:“我手上剛拿到一份文件。正好,再過十幾天就是神父的生日,隻要我把這玩意兒給過去,收了這麼隆重的一份生日禮物,神父肯定高興。”
周清南微微眯了下眼:“什麼文件?”
“西藏十四所出來的寶貝。”梅鳳年稍頓,回頭看向周清南,眉眼間流露出一絲得意與玩味,輕聲補充,“一份航母系統的武器資料。”
聞聲,周清南眼底急速掠過一絲陰鸷,蹙眉沉聲:“梅老,這種文件可是絕密級別,確定賣貨的人靠譜?會不會有什麼問題?”
梅鳳年懶洋洋叼著煙頭,笑起來:“知道沈建國麼?”
周清南:“西藏十四所的大政委。”
“文件就是從他那兒得來的。”梅鳳年輕輕笑起來,“隻要現在,躺在濱港軍區總院ICU裡的人是咱們偉大的沈首長,這玩意兒就不可能有假。”
眨眼光景,周清南眸光驟沉,一字一頓道:“您對沈建國實施了暗殺行動?”
“別說這麼嚴重,不算暗殺,襲擊而已。”梅鳳年笑容輕蔑,“要怪就怪沈首長的軍車太不經撞,讓工地上的攪拌車一懟,翻個底朝天,他能活下來也算命大了。”
邊兒上。
周清南面無表情聽梅鳳年說著,垂在身側的兩隻手卻早已攥緊成拳,骨骼都在輕微作響。
“不過,這玩意兒貴重歸貴重,也是塊燙手山芋,還是趁早交給神父為好。下個禮拜二,我會在南海公海區設一場遊輪晚宴,親自為神父慶生,順便給神父獻上我精心準備的生日賀禮。”
梅鳳年還沉浸在洋洋自得的情緒中,又抽了口煙,拿夾煙的手指了指周清南,交代,“到時候,你和老四跟我一起去。”
周清南聞言,冷靜地應道:“好。”
梅鳳年:“回去做準備吧。”
周清南沒再說話,面無表情轉身,大步離去。
周清南前腳剛走,端立在走廊暗處的梅四少便移步而出,進了書房。
“爸爸。”梅景逍垂眸,恭敬地喚了聲。
梅鳳年還是保持著坐在辦公椅上的坐姿,長腿交疊,閉著眼,正靜靜聆聽樓下戲臺上青衣的戲腔,神態很是入迷。
聽見梅景逍的聲音,梅鳳年應道:“怎麼了。”
“徐叔說,你告訴他,按照宛陽的喪事習俗,每過一個鍾頭就要給蝶姐上一次香。”梅景逍說,“下一次上香的時間快到了,讓我過來請你。”
梅鳳年:“知道了。”
梅景逍離去。
這時,戲臺上的《白蛇傳》唱到了高潮部分,水漫金山寺。
梅鳳年仔細聽著,睜開陰沉滄桑的眸,視線不自覺便看向了窗臺邊。
風吹花落。
那株最難養的垂絲茉莉,終究還是謝了。
兩行淚安靜滑落,被梅鳳年抬手一抹,消失於無。
凌晨,世紀大廈。
濱港第一摩天高樓孤獨而沉靜矗立在夜空中,人站在天臺上,這座繁華都市的絢爛與陰暗,便能輕而易舉地盡收眼底。
夜已極深,整座大廈空無一人,空曠的天臺上風力極大,凜凜如嘯,像是某種獸類瀕死的怒吼。
周清南走上天臺時,遠遠便瞧見兩道修勁颀長的背影。
他臉色極冷也極靜,沒有一絲表情,徑直朝兩人走去。
這頭。
聽見背後的腳步聲,丁琦眉毛挑了下,率先回過頭。
看見周清南,丁琦臉上立刻綻開一朵比菊花還燦爛的笑顏,揚手熱情似火地招呼:“老大,這兒這兒!”
周清南踏著步子過來,直到近到兩人身前,丁琦身旁的高個兒青年才總算轉回頭,露出廬山真容。
這人身形高大而筆挺,穿一件簡單的白襯衣,底下褲子寬松,一雙腿長度逆天。五官長得極其出挑招搖,既美又俊,嘴裡咬根煙,看著匪氣與正氣並存,絕非等闲角色。
看見周清南,對方眉峰略微一揚,視線不露聲色地便掃視完一圈。
兩個同樣高大冷峻的男人就這樣無聲對視,淡淡打量著對方。
“咳!”
這時,旁邊的丁琦用力清了清嗓子,跟春晚主持人似的,換上一副字正腔圓的播音腔,道,“接下來,就由我來介紹一下,這位是……”
沒等一旁的小丁同志把話說完,他身旁的高個兒男人便先一步開口,將丁琦打斷。
“中國人民解放軍蛟龍突擊隊,沈寂。”說完,沈寂朝周清南伸出右手,“幸會。”
周清南頓半秒,也把手伸出去,沒有語氣地說:“中國國家安全局特勤大隊,餘烈。”
世界在這一刻安靜。
隻有風亙古不變地吹。
沈寂平靜地注視著周清南,周清南也沉默地瞧著沈寂。眼神交鋒,一時間,二者誰都沒有說話。
“欸,你倆能不能別在這兒惺惺相惜?能不能別在這兒深情對視?”丁琦在旁邊無語地翻了個白眼,酸不溜秋道,“就跟你倆是哪部電影的雙男主、終於完成世紀會面似的,完全拿我當空氣啊?”
沈寂瞥丁琦一眼,涼涼道:“老丁,知道為什麼你身手這麼好,你們領導還總是不讓你出外勤嗎?”
丁琦茫然:“為什麼?”
沈寂抬手,拿指尖敲了下自己的腦門兒,淡道:“因為你這裡缺根筋。”
丁琦:“……”
丁琦黑線臉,抬手扯了下沈寂的袖子,壓低聲音說:“你夠了啊,在我哥面前給我點兒面子,將來我的外勤之路還指著這位爺帶飛呢。”
說完,丁琦也不等沈寂開口,又擠出個甜美笑臉湊到周清南邊上,神神秘秘道:“哥,您看我這辦事效率高吧?您說要見沈隊,我這立馬就把人給您請過來了,要知道,這可是沈寂沈大佬啊,威名響徹三軍,海上利劍超級殺神,一般人想見都不可能。”
周清南面上神情淡漠,看著沈寂,說:“我見過你。”
此話一出,沈寂和丁琦都面露訝色,感到有些困惑。
周清南:“在我女朋友的手機上。”
丁琦:“……?”
沈寂:“……?”
“你,在你女朋友手機上。”沈寂眉峰挑高一寸,豎起根大拇指,反過來一指自己,“見過我?”
“對。”周清南語氣懶漫而平淡,“當時你和你媳婦兒在迪士尼看煙花,照片還是我女朋友拍的。”
沈寂聽出些許不對勁,眯起眼,沉聲:“你女朋友的名字,難不成是叫……”
“程菲。”周清南說。
聽見這個名號,沈寂低眸,沒有表情地回憶半秒,想起來了——程菲,他寶貝親老婆的親閨蜜。
邊兒上的丁琦聽得是一頭霧水。他腦袋向左扭,看看周清南,又向右扭,看看沈寂,眉頭打起一個結:“什麼跟什麼。我的兩個好哥哥,你們到底在說什麼?合著倆嫂子還認識?你們什麼緣分啊!”
沈寂和周清南都沒闲工夫滿足小丁同志的好奇心,闲聊兩句後便說起正事。
周清南眉眼冷肅,詢問:“沈隊,沈政委現在病情如何了?”
聽見這話,沈寂眼底急速浮起一絲詫異。
但僅僅兩秒,他便反應過來,沉聲切齒道:“襲擊我爸的幕後主使,是梅鳳年?”
“沒錯。梅鳳年不僅派人襲擊了沈政委的軍車,還從令尊搶走了一份西藏十四所的絕密文件。”周清南說。
沈寂靜默須臾,道:“謝謝關心,今天上午剛脫離生命危險。”
聽見這話,周清南稍微放心幾分,這才繼續道:“下周二,梅鳳年會在南海公海區域設下遊輪晚宴,為紅狼神父慶生,那份文件,就是梅鳳年準備獻給神父的禮物。”
“操!”丁琦聽得暴怒,“這龜孫子腦子裡全他媽是大糞吧?把咱們國家的航母資料當生日禮物送給一個邪教頭頭?一旦這份資料流進紅狼組織,神父反手就會把這東西賣給我們的敵國!簡直唯恐天下不亂。”
沈寂沉吟須臾,抬眸看周清南:“你是想,下周二的遊輪晚宴,咱們裡應外合,把梅鳳年和紅狼神父給一鍋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