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鳳年神色很淡漠,讓人看不出他對此是感興趣還是不感興趣,合了眸子冷哼一聲,散漫道:“一聽我就知道是老四又鬧幺蛾子。”
“還真是什麼都瞞不過你。”周小蝶好笑,順手從桌上拿起一顆晶瑩剔透的葡萄放進嘴裡,邊腮幫鼓鼓地嚼,邊說,“說是四少私下聯絡了葉晉,在蘭貴一個小村莊裡把周清南給堵了。”
“葉晉?”梅鳳年眉心微微擰起,似乎對這個名字沒什麼印象。
周小蝶:“就是那個小葉總。”
“哦,葉海生的兒子啊。”梅鳳年反應過來,繼續閉著眼睛養他的神,語調漠然,“堵了周清南,然後呢?別告訴我阿南讓這倆混小子整死了。”
周小蝶聞聲,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啼笑皆非道:“就憑葉晉那點兒伎倆,當然不可能了!”
梅鳳年聽後淡淡一笑,嗯了聲,眼也不睜地說:“我親手練出來的獅子,我有數。”
周小蝶繼續吃葡萄,看梅鳳年一眼,道:“這件事裡,你不覺得還有一個細節很蹊蹺嗎?”
梅鳳年:“什麼。”
周小蝶:“你和葉海生可是死對頭,姓葉的現在手上又拿著你和紅狼組織私聯的把柄,四少爺這個時候跑去跟小葉總當朋友,是不是也太不合適了。”
“當朋友?你以為我兒子是吃幹飯的?”
梅鳳年掀開眼皮,看周小蝶一眼,“老四精得很,表面上是和葉晉合作,實際上呢,如果葉晉搞殘了周清南,老四就算是摸到了周清南的底,知道阿南不過如此,如果周清南反撲了葉晉,那也隻能算是葉晉自己技不如人,還順帶借阿南的手,幫咱們梅氏給了葉家一個警告。無論結果如何,那些髒血怎麼都濺不到老四身上,他都能從中獲益。”
聽完梅鳳年的話,周小蝶一怔,旋即便緩慢點頭,道:“聽你這麼一說,我就都明白了,還是你看得通透。”
梅鳳年輕笑出聲,從周小蝶手裡接過一顆葡萄放入口中。
吃完,他又淡聲吩咐周小蝶,說:“去,幫我給老四打個視頻電話。”
周小蝶打趣兒地揚眉:“以前四少爺沒回國那會兒,你們父子倆經常一兩個月不聯系,怎麼現在人回國了,到了你眼皮底下,你這個做老爹的倒想得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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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鳳年很隨意地說:“以前我又不是肺癌晚期。”
“……”周小蝶臉上的笑色驟然一僵,垂在身側的十指無意識收緊,胸口像憑空砸下一塊巨石,壓得她心口鈍痛,呼吸窘迫。
周小蝶蹙眉,壓抑著哭腔說:“我知道你有肺癌,也知道你晚期擴散,不用你天天說。”
“不是故意在你面前說。”梅鳳年笑看著她,“是知道自己時間不多,就要在有限的時間裡把該做的事做完。”
“禍害遺千年。”周小蝶說。
梅鳳年手臂微抬,用指背輕輕抹去她眼尾的淚珠,輕聲說:“哭什麼。”
周小蝶用力咬緊唇瓣,命令自己把眼淚憋回去。
梅鳳年又淡嗤一聲,自嘲似的說:“你一哭,我整個人就慌,待會兒連要跟老四說什麼都忘了。”
周小蝶本來已經把淚意忍住,誰知一聽見他這句話,好不容易築起的堤壩便坍塌。
淚水狂湧而出,她低著頭哭出聲,小小的肩膀不住抽動,臉深深埋進梅鳳年的臂彎,瞬間將他胳膊上的衣衫浸透。
梅鳳年手掌輕撫上周小蝶的後腦勺,很溫和地笑了下,又說:“我沒記錯的話,你最喜歡的花是垂絲茉莉,對吧。”
“……”周小蝶身形滯了下,抬起淚跡斑斑的小臉望他,有點疑惑,“怎麼忽然說這個?”
“垂絲茉莉最難養,我前後花了好幾年的功夫,才終於種出了一片垂絲茉莉海。”梅鳳年深深地凝望著她,說,“本來準備等今年生日,就帶你去看。可我好像撐不到那天了。”
周小蝶頃刻間再次淚崩,捂住嘴,泣不成聲。
“小朋友要聽話。”梅鳳年寬厚微涼的大掌撫著周小蝶的脊背,一下又一下,“讓你別哭了,怎麼還越哭越厲害?”
周小蝶赤紅著眼瞪他,視線模糊一片,低聲說:“你閉嘴。”
梅鳳年對上那雙紅彤彤的眼,莫名彎起唇,失笑:“我活到快入土的年紀,也隻有你敢這麼兇我。”
周小蝶眼淚鼻涕一股腦地流下來,又被她胡亂地抬手抹去,怒道:“閉嘴。”
說完,她便用力吸了吸鼻子,站起身來。
做了好幾次深呼吸,等心情差不多平復下來,周小蝶便拿起桌上梅鳳年的手機,撥出去一通視頻電話,也不等對方接通,徑自便將手機往梅鳳年懷裡一扔,轉身頭也不回地離去。
輕盈的腳步聲漸行漸遠,直到完全從聽覺中消失。
湖畔涼亭隻剩下梅鳳年一個人。
微風徐徐,蜻蜓點水。
梅鳳年的神情異常平靜,沒一會兒,手機擴音器裡的忙音消失,緊接著便傳出一道人聲,恭謹又溫雅地道:“爸,您找我有事?”
梅鳳年目光微動,看向手機屏裡的英秀溫潤的貴公子,很淡地牽了牽唇角,隨口問:“怎麼樣,四少。扶貧考察好不好玩?”
“還不錯。”梅景逍也笑,一派溫良儒雅的狀貌,“這裡的風土人情我很喜歡。”
“玩兒開心就好。”梅鳳年頓了下,嗓音微沉,續道,“切記別太過,下個月4號你南哥還有正事要幹。”
梅景逍:“爸說的是,我記住了。”
梅鳳年半靠在太師椅上,看著手機屏裡的小兒子,從那副漂亮的眉眼間,他依稀看見了自己年輕時的影子,不由再次生出幾分感慨,嘆了口氣,說:“景逍,爸爸老了,又有重病在身上,我這段時間每天都掐著日子在過,估摸著自己是沒多少天可活了。我死以後,你願不願意接我的班?”
聽完父親的話,梅景逍心頭也微微一沉,抿唇,語氣如常地說:“公司的事,大哥和二哥應該都比我熟悉得多。”
“老四。”梅鳳年笑,“你知道我說的不是梅氏。”
梅景逍沒有說話。
梅鳳年接著道:“現在國際形勢瞬息萬變,組織裡正是用人的時候,前幾天我和‘神父’秘密聯系的時候,已經向上面引薦了你。我們是父子,我了解你的心性,你和我,都有一樣的追求和信仰。隻有你來替我接任中國區代理人,我才能放心。”
對面,梅景逍也平靜直視著屏幕裡的父親,片刻,點點頭,“我明白爸爸您的意思了。”
梅鳳年見狀,唇畔緩緩勾起一抹滿意的笑,又漫不經心地說:“之前我去醫院做檢查,拍了片,發現腫瘤已經擴散到了骨頭裡。當時專家們都一臉沉重,就我一個滿臉的無所謂。他們還很奇怪,問我為什麼一點都不害怕,為什麼有這麼好的心態。”
“像這些蠢驢居然都能成為醫學界的泰山北鬥。”梅鳳年搖頭,心中似乎充滿了惋惜,“當時我突然就明白了神父的話。”
“神父告訴我,他最開始認為,這個世界之所以充滿罪惡,是因為資源太匱乏,人均得到的太少,所以才會有貪婪,有惡念。後來他又突然意識到,資源匱乏,歸根結底,罪在人太多。”
“這個世界真的非常擁擠,隻有通過各種辦法清除掉不應該存在的人類,世界才會變得更好。”
“神父扛起了這個使命,所以才有了‘紅狼’。恐怖襲擊、病毒投放、在各個國家之間買賣機密、制造國與國的矛盾,以及挑起戰爭……組織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人類更輝煌的明天。”
梅鳳年用充滿期待的目光看著視頻裡的美少年,溫聲道:“在你和你兩個哥哥都還很小的時候,我就開始告訴你們‘人類清除計劃’的意義,當時,隻有你發自內心認同神父的觀點。當時我就知道,你堪當大任。瞧,現在你長大了,經歷的事情更多、看到的黑暗更多,是不是更加覺得這項事業偉大?”
梅景逍認真聽梅鳳年說著,點頭,“是的。”
“行了,其他事就等你回來再說。”梅鳳年頓了下,又提醒,“別再給你南哥使絆子,烏市的任務要是再失敗,神父會不高興。”
梅景逍聽完,眉心很輕微地皺了下,像是有點不甘心又像是有點可惜,靜默幾秒,最終也隻能應道:“好,我知道了。爸爸。”
從白楊村成功脫險後,程菲和周清南在當天晚上七點多抵達了蘭貴縣城區。
同行的自然還有不遠千裡趕來救援的陸巖同志。
蘭貴縣就芝麻大點的地兒,解放牌紅色大貨車駛入縣城後,沿著主街行駛幾分鍾,轉過一個彎,便來到了酒店大門口。
幾人回程途中,程菲已經用手機給趙逸文報了個平安,但盡管如此,負責接待工作的趙逸文還是擔心得不行,生怕考察團的幾位再在蘭貴出個什麼事。
遠遠瞧見貨車駛來,等在酒店外的趙逸文本來還沒反應過來,直到看見程菲和周清南從卡車頭裡出來,趙逸文懸著的心才終於落下,欣喜地迎上去。
“程助理!周總!”趙逸文一路小跑來到兩人跟前,拍著心口道,“你們可算平安回來了!昨晚梁主任才被圍毆致傷,您二位要是再有個好歹,我估計隻能引咎辭職了。”
“我們沒什麼事。”程菲衝趙逸文笑了下,說,“小趙主任不用緊張。”
趙逸文點了點頭,又蹙起眉:“對了程助理,你之前在電話裡說,你們遇到了綁匪?”
“嗯。”程菲點頭。
“昨天搞圍毆,今天搞綁架,我來蘭貴縣這麼久,還真是第一次遇見這麼惡劣的事!太令人氣憤了!”小趙主任義憤填膺,說著想起什麼,又定下神,出主意道,“這樣,程助理、周總,我這就陪你們去派出所報案!你們把今天被綁架的事一五一十說給警察同志聽,相信很快就能偵破案件,揪出幕後黑手!”
“報案我一個人去就行。”程菲說。
話音落地,周清南眉峰微挑,側目看了她一眼。
小趙主任也有點茫然,不解地問:“你一個人?”
“對呀。”
“這……”趙逸文幹笑了聲,眼神往周清南身上掃了眼,試探著問,“周總是有什麼不方便嗎?”
程菲卡了殼,但她下一秒就想好說辭,清清嗓子很隨意擺擺手,道:“唉,就是一些想要錢的混混而已,也沒給我們造成什麼實質性傷害,我一個人去派出所說明情況就行了。周總沒必要去,就留在酒店休息吧。”
“好吧。”趙逸文聽完,緩慢地點點頭。
兩人商量完,之後便準備一起去附近的派出所報案。
程菲和趙逸文並肩走著。
她想起什麼,問:“對了,老李他們倆現在怎麼樣?”
“在醫院做檢查呢,目前得到的消息是沒什麼大礙。”趙逸文。
程菲聽後,放下心來,點點頭:“那就好。”
又往前走了幾步,她微蹙眉,察覺到背後似乎跟著一陣腳步聲,下意識回了下頭。
隻見某位大佬踏著步子臉色平靜,居然就一直無聲無息跟在她和趙逸文後頭。
程菲:“……”
程菲愣了下,脫口問道:“你幹什麼?”
“不是要去派出所報案。”周清南耷拉著眼皮沒什麼表情地瞧著她,語氣淡淡,“一起。”
程菲輕皺眉頭,急得一把將他胳膊拽過來,貼近他,聲音也壓得低低的:“你腦子被門夾了嗎,那是派出所,你這身份不用避嫌?”
周清南淡淡地說:“理論上要。”
程菲:“那你?”
周清南:“但我比較任性。”
“……”OK,你叼。
程菲額頭滑下一滴豆大的冷汗,無言以對,最終隻能默默妥協,由著這位大佬跟自己和小趙主任一起進了縣派出所。
一個鍾頭後,三人組從派出所大門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