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一會兒,程菲先移開了視線,隻當沒看見他,注意力重新回到被手機屏框入的風景圖上。
周清南直勾勾盯著她,冷不丁出聲:“聊聊?”
程菲動作頓了下,看都不看他,語氣也有點硬邦邦的:“不好意思周總,我現在隻想拍點風景照回去發朋友圈,不想說話。”
聽見這話,周清南直接讓這妞氣笑了。
他面無表情,指尖下勁把煙頭碾得稀碎,上前幾步伸出手,直接一把就捏住了她纖細的手臂,無視姑娘震驚的眼神和慌張的低呼,二話不說,拽著人就把她拖進了一旁的漫天高粱海。
“周清南你幹什麼?”程菲被他這樣子嚇住,白皙的臉蛋一陣紅一陣白,慌張斥道,“放手!縣委的人就在旁邊,看到我們這樣拉拉扯扯像什麼話?”
“現在黑白兩道誰不知道你是我女人。”周清南語氣極低,“有什麼不像話。”
一聽他提這個,程菲瞬間就又想起他莫名其妙說他們是男女朋友的事,心裡五味雜陳,又憋屈又鬱悶,還夾雜一種無力抗爭世俗與命運的不甘,不禁掙扎得更加用力,幾乎快哭了:“你、你臭不要臉,誰是你女人?放開!”
周清南:“……”
聽出姑娘強忍的哭腔,嬌軟可憐又柔弱無助,周清南整個人瞬間像被摁下了暫停鍵。
中午吃飯的時候,這妮子不僅和趙逸文張書記他們有說有笑,跟梅景逍甚至都禮貌性地碰了下杯。再看看她怎麼對他的?
一句話不說,一個眼神不給,好像他這個大活人在她眼睛裡隻是團可有可無的空氣。
周清南自認是個情緒穩定的人。
今天他是真不爽,打心眼裡的不爽,嚴重到想動手揍人的那種不爽。
但是,一聽見她隱含哽咽的聲音,他的不爽就全沒了。
心軟得稀巴爛,隻剩下無措。
Advertisement
鉗住程菲胳膊的修長五指驟然一松。
她脫身,趕緊往後退半步,輕咬著唇瓣垂著頭,明明想哭,卻又倔強地不肯掉半顆淚。
須臾,聽見頭頂上方響起一個聲音,低柔微啞,輕得近乎小心翼翼,對她說:“對不起。”
“……”程菲微訝,掀起濃密的睫望向周清南。
她吸了吸鼻子,瞪著他問:“你終於知道我為什麼不高興了?”
周清南:“不知道。”
程菲:“……”
周清南注視著她,忽然一勾嘴角,露出個自嘲又無奈地笑:“隻是看不得你難過。”
“太他媽心疼了。”
第53章
六月不是高粱成熟的季節,這片高粱的頂部還沒結出紅豔豔的高粱穗,青綠泛黃的枝幹與枝葉繁密而茂盛,人在其中,猶如置身一個純天然的隱秘空間。
高粱地裡,程菲和周清南隔著半步遠的距離對望,眼神復雜難言,碰撞在一起,好幾秒,誰都沒有再說話。
有飛鳥從頭頂的天空振翅而過,留下幾聲清脆的鳥鳴。
也正是這幾聲鳥鳴,將程菲怔忡的思緒喚回。
她看著周清南,眉心不由自主便擰起一個結,心裡壓抑多日的情感和委屈終於控制不住般傾瀉而出,脫口道:“你都不知道我為什麼難過,你跟我說什麼對不起?心疼?你為什麼心疼我?”
周清南筆直不移地注視著程菲,眼睛濃沉沉的,薄唇緊抿,一時間沒有搭腔。
這姑娘的個性自幼便跳脫樂觀愛憎分明,平日裡嘻嘻哈哈,好像什麼事都不上心,鮮少在人前展露出這樣的一面。嚴肅,隱慍,倔強,這些問句說出口,不似她往常的插科打诨與隨性,竟破天荒帶著幾分執拗的味道。
好像不達目的決不罷休,一定要從他嘴裡知道自己想要的答案。
兩人又是幾秒的僵峙。
須臾。
周清南瞧著眼前的姑娘,眸中深濃而復雜的情愫逐漸轉淡,至消失,最終被一抹涼薄散漫的戲謔所取代。
不過眨眼光景,又成了往日裡那副玩世不恭事事沒所謂的混蛋樣。
“程小姐長得這麼漂亮。”周清南很輕地勾了勾唇角,“隻要是個正常男人,誰看見你受了委屈的樣子能不心疼?”
“……”程菲瞪著他,明眸被慍色和驚訝渲染,亮得逼人。
又來了。
這人又來了。
每次遇到關鍵問題就糊弄過去,故意擺出副痞子相來敷衍她,滿嘴跑火車,根本就沒一句真話!
如果是以前,程菲聽見這男人如此輕浮不走心的回復,她為了避免將局面鬧得太尷尬,就算心裡猜到什麼也不會點明,隻會順著他的說法將話題結束。
可是今天也不知怎麼的,程菲的犟病犯了,心頭有一股火蹭蹭往上竄,燒得她耳根滾燙頭腦發熱,就是不想這麼輕易地讓他過關。
當她衝動也好發癲也罷,她就是想不通也氣不過!
“你別拿這種話來搪塞我。”程菲這麼說。她定定正視周清南,眼神前所未有的堅毅與勇敢,又道,“我知道你心裡根本不是這樣想。”
姑娘的這個反應既在周清南意料之外,也在周清南意料之中。
他看著她的眼,眸色微凝,面容冷靜,像是早就料到會有這一刻。
程菲忽然很輕地笑了一下,說:“周清南你知道嗎,有句話我想問你很久了,但是我一直沒有問出口,因為我覺得問了也是白問,我根本不可能從你嘴裡聽到真話。”
周清南沉沉吐出一口氣,移開落在她臉蛋上的視線,語氣隱忍:“回車上吧,還得趕路回城區。”
“你很不想聽到我後面要說的話嗎?”程菲說話的同時,竟然邁著步子往他走得更近,透亮的雙眸定定望著周清南的眼睛,“可是這些話憋在我心裡,已經很久了。”
周清南垂在身側的十指收攏幾分。
印象中,這是她在清醒狀態下第一次,如此大膽而堅定地向他走近。沒有畏懼,沒有忌憚,也沒有試探。
好像在這一剎,她終於暫時性忘記他陰暗腐朽不見天日的一面,隻將他當做了和她一樣的、平等的,沐浴著光明的個體。
“我今年好歹也二十好幾,是個正常的成年人,是個正常的成熟女性,你以為我真是傻白甜什麼都看不出來?”程菲平靜地說,“從第一次見面到現在,你費盡心機地保護我,竭盡全力地維護我,難道僅僅隻是因為我長得可憐,讓周總您憐香惜玉動了惻隱之心?”
周清南臉上沒有一絲表情,目光深不見底,沒有回話。
“你之前告訴我,把我卷進這場風波非你所願,所以你有責任護我周全。”程菲又接著說,像是想起什麼有點滑稽的事,她不禁低笑出聲,“我當時差點就信了。”
“可是後來我又想,憑周先生您的權勢和手段,想要保護一個人,隨便安排幾個保鏢或者馬仔不就行了。為什麼非要事事親力親為,甚至還跟我一起跑到了這麼偏遠落後的蘭貴?”
程菲直勾勾盯著周清南英俊堅毅的側顏,低聲,“我思來想去,隻可能有一個原因。”
“周清南,我在你心裡,是個很特別的存在吧。”
她最後這句話的字句沒有起伏,平鋪直述,沒有任何疑問的成分。
是個斬釘截鐵而又平靜如水的陳述句。
話音落地的同時,風力轉大,滿地比人還高的高粱在風中左右狂擺,像無數火苗芯被撕扯,搖搖欲熄,將滅又未滅。
耳畔的沙沙聲更響,死靜卻在程菲和周清南之間蔓延開。
隻有天知道,說出剛才那些話,程菲究竟是下定了多大的決心、鼓起了多大勇氣,不計後果的孤注一擲,就是想要聽見他一個回答。
可是足足數秒鍾過去,男人始終都隻是淡淡側著頭,沒什麼表情地望著一處未知遠方,並未作聲。
說出的話潑出去的水,程菲心跳如雷雙頰起火,知道自己已經沒有退路,心想,她費了這麼大勁才終於把那些心裡話講出口,絕不能就這樣不了了之。
琢磨著,她又做了個深呼吸,竟然直接向天借膽上了手,一把揪住男人冷硬光滑的西服下擺,定定道:“周總為什麼不說話?”
周清南眯了下眼,察覺到衣擺處傳來的柔弱拉扯力,十根修長有力的指攥成拳又松開,如此往復幾回,才終於啟唇,語氣冷靜自若,“程小姐漂亮可愛個性有趣,又很有同情心,唯一就一點毛病,就是想法太多。”
“……”聞言,程菲眸光突的一跳。
想法太多?
什麼意思?他是說她猜測的一切都隻是自己的臆想和腦補?
程菲心裡又懊惱又鬱悶,不甘心地回道:“好,既然都是我的腦補,那煩請周先生轉過頭看著我的眼睛,說一遍,你從來沒有想過要我。”
周清南薄唇緊緊抿成了一條線。
沒想過要她?
多可笑的一句話,他分明已經肖想了她無數年約,甚至連做夢都想得到她。
想要她的人,想要她的心,想要她的每寸骨血每根神經,都隻屬於他一個。
像是終於忍無可忍,周清南閉眼靜半秒,又猛地睜開,側眸直勾勾看向身前距自己僅半步之遙的姑娘,眼神暗沉,語氣極低:“程助理一直在向我發問,那你自己呢。”
程菲愣住,沒有明白是什麼意思。
周清南盯著她:“你對我又是什麼感覺?”
“……”程菲被這句話生生一噎,眼眸睜大幾分,臉頰溫度也隨之飆升得更高,不知怎麼回答。
她……她對他是什麼感覺?
這要她怎麼回答,直接告訴他,她這個顏控見色起意,已經看上他的臉很久了?不能夠吧。她一個女孩子,突然跟他告白好像不太合適。
而且,她不是下定決心要對這壞男人揮刀斬情根的嗎?
怎麼斬來斬去,斬到告白這一步了?
天哪。
她到底在幹些什麼……
翻湧的氣血漸漸從腦海中退潮,程菲這時已經清醒過來了些,想起軍師溫舒唯的嚴厲叮囑,再想想自己不久前對著周清南的那頓咄咄輸出、逼他承認他對她有意思,隻覺尷尬萬分,腳趾抓地,差點沒在這片高粱地裡摳出一套豪華三室一廳。
“我……我當然很尊敬您。希望我們能愉快相處,確保這次考察之後能順利得到贊助。”
程菲回了句,氣勢明顯比之前弱了許多。
說完,她想了想,正準備再補充點什麼,不料周清南的眸光卻驟然一凜,拽過她的胳膊往自己身前一帶,瞬間將她扯進懷裡。
濃烈熟悉的男性氣息籠罩而來,程菲始料未及,被男人的這一舉動驚呆,臉色紅了個透,下意識反手掙扎:“你……”
“噓。”周清南卻朝她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他單手將她護在懷中,臉色極冷也極靜,眸光如冰,側耳仔細去聽周圍的動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