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這樣的酷刑並沒有待續多久。
沒一會兒,完全動彈不得的醉貓便再次閉上眼,渾渾噩噩地睡過去。
周清南見程菲睡下,手上的力道便松開,翻身起來坐床邊,又守了她好一陣子,直到她呼吸完全平穩規律後放下心,起身離去,徑自進了洗手間。
周清南脫了衣服隨手丟旁邊,進了浴室,擰開水龍頭。
花灑水流衝刷而下,寒涼刺骨,冰柱般衝打在男人緊實賁張的背肌上,再順著根根肌理紋路蜿蜒流淌,沒入性感的人魚線之下。
磨砂玻璃沾了層層水汽,從外往裡看,猶如隔霧看花,隻依稀可見一副男性軀體的輪廓,高大挺拔,野性難馴。
周清南閉著眼,眉心緊擰成一個川字。
水流冰冷,一注接一注地衝刷下來,卻澆不滅他身體和心裡燃著的火。
這一刻,周清南忽然有了一個認知:
或許,玩火的不是那個姑娘,而是他自己。
明知隻是飲鸩止渴,卻無力自控,每靠近她一分,執念就深一寸。
他如今的所有行為,都是在為一個夢境燃燒,也是在為一個執念自焚……
登頂峰值的前夕,周清南閉上眼,微抬起下頷,汗液混著冰水從他稜角分明的下頷線滑落,他眼前依稀又出現了那片素白純淨的初雪,還有比雪更白的,她鎖骨線條下的皮膚……
最後的最後,一聲低吼從男人喉嚨深處溢出。
周清南額頭抵住浴室牆,緩了好一陣子,才徐徐睜開眼,在水下清洗右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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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流沿著指縫流出來,浸出點點白色。
他臉色沉靜,忽然又勾了下唇,自嘲似的笑出聲來。
這才隻是出來第一天,後面還得朝夕相處這麼久。
簡直要命。
第44章
衝完澡出來,周清南隨手往腰上裹了塊浴巾,走到臥室的床邊,低頭去看床上的姑娘。
醉貓終於徹底消停下來,小巧白淨的臉蛋深深陷進柔軟的枕頭裡,雙眸閉合,睡得格外香甜。
如果靜下來仔細去聽,甚至還能聽見她發出的細微呼嚕聲。
像隻不知憂愁為何物的小豬崽子。
周清南注視著床上的姑娘,片刻,嘴角彎起一道淺淡的弧,又伸手替她將踢開了一小片的被子重新蓋好,這才轉身離開。
來到客廳,隨手拿起放在茶幾上的煙盒跟打火機,去陽臺抽煙。
屋子裡開了中央空調,氣溫舒適宜人,但室外就不同了,平南的六月十分炎熱,晚間的風也夾雜熱浪,一陣一陣地撲面打來,無端端的就讓人心煩。
叮。
周清南把細長的香煙丟嘴裡,甩開金屬打火機,低頭眯眼,將眼尾湊近那簇明黃色的火焰。
吸一口,火星子便燃起來,被夜風吹得忽明忽滅。
他呼出煙霧,習慣性地吹了吹煙尾火星,繼而視線遠眺,穿過深濃夜色落向未知的遠方。
腦子裡的思緒一陣飛轉,周清南想起了數日之前。
濱港西郊,梅宅。
光線幽暗的地下室內,梅鳳年隨意擺了下手,幾個候在一旁的僱佣兵便立刻上前,將四肢都被綁在刑椅上的周清南給放了開。
硫噴妥鈉是目前國際上最常用的吐真劑,直達中樞神經,藥效待續的時間很長,副作用極強。
周清南剛被注射過一針管的藥,這會兒頭腦仍是昏沉的,四肢無力,使不上勁,意識知道自己已經被松綁,身體卻沒法獨立站起來。
最後,他是被兩個僱佣兵給扶出的地下室。
乘電梯直達三樓書房。
兩個外籍佣兵對周清南很客氣,將人扶進書房後,其中一個還貼心地給周清南倒了杯清茶,然後才轉身離去。
周清南獨自坐在會客區的沙發上,薄唇緊抿,臉色如冰,強撐著半支身,單手端過桌上的茶,一飲而盡。
江博士是梅鳳年重金聘入梅氏的生化大拿,在業界享有極高的聲譽。
當年,為了迎接這樣一位泰山北鬥級人物的加入,梅鳳年不惜斥下巨資,專門為江博士打造了一個生化實驗室,廣納賢才,組建專業團隊,配備市面上最先進的高精尖儀器,全力支持江博士的科研事業。
在江博士的幫助下,不到一年時間,梅氏集團旗下的“梅氏醫藥”便成功上市,打響了梅氏進軍國內醫藥界的第一槍。
明面上,江博士的實驗室研制的都是臨床藥物,致力於攻克醫學界的許多疑難雜症,私下裡,江博士也會親自操刀,替自家的大老板搞一些見不得光的研究。
江博士是大才不假,但世上沒有任何人會跟錢過不去。
他研制的最新型神經毒素“吐真劑”,一經問世,很快便流入了地下黑市,成為了暢銷國內外灰色世界的爆款,甚至連一些國家的情報局都在私下採購,用於從罪犯口中獲取信息。
當然了,花大價錢搞出的爆款,梅鳳年自然也不會隻用於出售,光是梅氏集團內部,每個月就能自行消化掉不少存貨。
周清南每年都會被注射幾次硫噴妥鈉。
頭回被注射時,他身體反應巨大,七竅流血渾身抽搐,在床上癱了整整三天才緩過勁。而如今,經歷得多了,再去承受這種萬蟲嗜腦般的痛苦,便已經有些麻木。
比如此刻。
距離注射才過去了一個小時不到,他的神思便已清明。
兩側太陽穴還在隱隱作痛,周清南身子後仰靠在了沙發靠背上,閉了眼,抬手輕摁汗湿的額角,眉宇間依稀可見一絲病態的疲憊。
就在這時,關著的書房門被人從外一把推開,隨之便傳來一道低沉磁性的嗓音,混著常年吸煙導致的沙啞,半帶歉意地笑:“不好意思啊小老弟,又讓你遭罪了。”
周清南聽出是梅鳳年的聲音,細微擰了下眉,揉摁額頭的手臂垂下來,支撐住沙發坐墊,試圖起身。
“別了。”梅鳳年闲庭信步似的走進來,夾煙的手在周清南肩膀上輕輕點了下,親昵而溫和,“坐你的。”
周清南便不再動身,眸微垂,恭謹而淡漠地回了句:“謝謝梅老。”
梅鳳年在地下室點的那根煙已經抽完了,一個小時的時間裡,他已經連續抽了兩根,尼古丁滲入肺腑,劇毒悄無聲息蔓延,嗆得他一陣咳嗽。
咳完,又抽一口。
梅鳳年在書桌後的辦公椅上坐下,吐出口煙霧,順手掸煙灰,繼而又看眼周清南,頗隨意地抬了抬下巴,問他:“現在感覺怎麼樣?”
“除了頭疼,身上的肌肉使不上力以外,沒什麼特別的感覺。”周清南沒什麼表情地回答。
“那還挺不錯的。”梅鳳年聽完,有點詫異地挑了挑眉毛,臉上再次綻出笑色,“我還記得早些年你年齡小,第一次打這個針,癱在床上好幾天都起不來。看來咱們江博士的研究又取得重大進步了,給吐真劑消除了那麼多副作用,你也少受些罪。”
周清南也跟著笑了下,語氣隨性,“也可能是因為我注射的次數太多,有免疫了,畢竟承蒙梅老重用,每回新藥出來,我不都是最早一批試用人員麼。”
話音落地,屋子裡的空氣瞬間一靜。
梅鳳年抽著煙,眯了下眼睛,精銳如鷹的眸筆直盯著沙發上的年輕男人,眼神不善。周清南也直勾勾迎視這道審度,臉上神情漠然,波瀾不興。
約莫過了兩秒鍾。
驀地,一陣低低的嗤笑擊碎死寂。
梅鳳年笑出聲來,高大身軀在辦公椅上調整了一下姿勢,兩條修長筆直的長腿優雅交疊,食指隔著空氣重重點了下周清南,說:“知道嗎小子,全公司這麼多人,隻有你他媽敢陰陽怪氣跟我說話。”
梅鳳年生性陰鸷,臉上雖掛著笑容,眼底神色卻喜怒莫測,讓人摸不準他哪一秒就會翻臉不認人。
周清南這頭卻沒太大反應,鎮定自若與之對視,淡淡地說:“梅老最了解我。我從小野狗一條,無父無母沒人教養,狂慣了,改不了。”
梅鳳年聞聲,這次是真的哈哈大笑起來。
他笑了好幾秒才勉強停下,抽著煙,篤悠悠地道:“算了,誰讓我就喜歡你身上這股勁兒。”說到這裡,稍停頓了下,目光在周清南身上打量一遭,又嘆了口氣,有些感慨地說,“阿南,你也別怪我,你知道我一貫疼你,但是大哥這個位子太難坐。其實我不止對你,我對自己更狠。”
周清南:“我理解您。”
“你這混小子,嘴上說理解,心裡不知道把我這糟老頭子罵成什麼樣。”梅鳳年笑懟了一句,緩上兩秒,續道,“說起來,我好像一直沒問過你,當年為什麼會想到要去跟阿天?咱們這行可是提著腦袋做買賣,今朝有酒今朝醉。阿南,你真的不怕死?”
周清南漠然道:“出來混的時候年紀小,也沒想過那麼多。誰讓我出人頭地,我當然就對誰忠心。”
梅鳳年又問:“也不管是非對錯?”
周清南反問:“是非對錯值幾個錢?”
得到這些回答,梅鳳年被煙燻得眯了眯眼睛,而後便耷拉下眼皮,輕蔑一笑,曼聲說:“是啊,是非對錯能值幾個錢,在這個世上,什麼都是假的,隻有錢和權才是真的。”
“我小時候總聽我老媽說要做個好人,正直善良心懷公義,吶,那個小時候小嘛,最聽老媽的話,她說什麼當然就是什麼。所以我認真念書,拼命拼命地念,十幾年寒窗苦讀,終於考上了大學。”回憶起往事,梅鳳年的眼神變得久遠,語氣也涼涼的,“本以為好日子要來了,結果呢,分配工作的時候讓一個什麼都不如我的混蛋背後捅一刀。後來我才知道,那個衰仔,人家家裡是挖礦的,金山銀山,姑父還是個什麼鬼廳長,厲害得很,像我這種草根,就算把書讀爛、把眼睛讀瞎,都比不上人家一根頭發絲。”
“從那個時候起我就明白了,這個世界什麼都是明碼標價的,所謂的公理、道義、良知,在錢和權力面前,屁都不是。”
梅鳳年說話的同時,手裡的煙又抽完。他掐了煙頭,又從煙盒裡取出兩根新的,一支丟自己嘴裡,一支隨手丟給周清南。
“最新訂制的,全世界獨一份。”梅鳳年指了指手上的香煙,朝周清南笑說,“嘗嘗看。”
周清南面無表情地將煙點燃。
“怎麼樣?是不是比市面上能買到的所有煙都醇?”梅鳳年嘴角的笑意愈發譏诮,“這就是權貴的世界。”
“錢可以買到任何東西,定制的香煙,豪華遊艇,海景別墅,甚至是一個人的理想和良知。這個世界就是這麼殘酷這麼現實,誰有錢誰掌權,誰就是老大。阿南,你說我說得對不對?”
周清南呼出一圈淡白色的煙霧,眼皮耷拉下去,語氣恭謹而平靜,道:“梅老說的,就是我心裡想的。”
“幹我們這一行的,都是同道中人,都有一樣的目標。”梅鳳年說,“你從小受了那麼多苦遭了那麼多罪,肯定最明白一個道理,寧要人恨,莫要人憐。”
周清南靜了靜,很淡地笑了下,“梅老有什麼話就直說吧。”
“喲,瞧我,老了老了,不僅腦子越來越糊塗,連話也變多了。”梅鳳年故意做出副懊惱表情,接著便伸手拉開書桌的第二個抽屜,取出一個牛皮文件袋,給周清南扔了過去。
周清南抬臂接住。
“上頭有新活來了。”梅鳳年說,身子前傾往周清南靠近些許,壓低聲,“幹成這一單,我就把你正式引薦給組織。”
聞聲剎那,一絲驚異的光從周清南眼底飛快劃過,猶如流星刺破漆黑夜空,轉瞬即逝。
周清南低眸看著手裡的文件袋,手指微動,準備拆開。
“回去再看。”梅鳳年冷聲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