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伸手把袋子遞給她,輕嗤道:“剛才那麼拽,這會兒倒是老實了。”
程菲伸出兩隻手去接。
周清南卻像想起什麼,道:“稍等。”
程菲不解,用茫茫然的眼神望他。
隻見這位大佬臉上沒什麼表情,垂下眼皮,一隻手拎大袋子,另一隻手隨便在袋子裡翻找兩下,然後取出一條幹淨毛巾,單手拿著翻折兩下,墊在了提手處,然後才給她遞過來。
嗯?程菲濃密的長睫撲扇兩下,對他的這一舉動感到疑惑。
“你買的這些東西有點重。”周清南隨口說,“加個軟毛巾墊一下,免得勒你手。”
程菲:“……”
短暫的一息光景裡,她胸口猛跳兩下,汩汩血液經過心髒後流速加快,被大量輸送至腦袋,使得她本就微熱的臉頰紅成天邊的火燒雲。
加個毛巾,是為了怕提手的繩子太細會勒到她……
程菲雙手並用將袋子接過來,與此同時垂下眸,輕輕咬了咬唇瓣。
她明明都已經下定決心,要終止對他的喜歡,為什麼又要讓她發現他這麼細膩溫柔這麼好的一面……
好煩躁。
程菲心裡亂成一片,沒敢再去看周清南,隻是低著眸深吸一口氣,用最淡定的語氣說:“好了,周總請回吧,我還有事情就不送您了,再見。”
說完她便轉過身,邁開步子離去。
事實證明程菲確實很有先見之明。她拎著袋子還沒走出一百米,迎面便遇上一個穿藍綠色連衣長裙的中年婦人,長頭發大眼睛,面上雖已有了歲月痕跡,卻仍舊難掩那副格外出挑的美貌與風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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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她親愛的蔣蘭女士是誰。
“……”看見老媽身影的剎那,程菲心裡頓時緊了緊,忐忑不安間,下意識回頭覷了眼後方。
這一瞧,發現人潮湧動行人往來,某位大佬已經不見了蹤影。
……跑這麼快,是用飄的嗎?
程菲納罕,鼓起腮幫悄悄吐出口氣,轉回腦袋的同時,面部表情已經重新調整好,定定神,沒事人似的迎上去:“媽,我不是讓你別下樓嗎。”
“欸?”蔣蘭左右張望了眼,皺眉,看向閨女,“人呢。”
程菲裝傻裝得毫無痕跡:“什麼人。”
“……”蔣蘭無語,抬手輕輕擰了下程菲的胳膊,嘀咕著嗔道,“臭丫頭,連你老媽都瞞,看你還能裝瘋賣傻多久。”
程菲舔著臉朝蔣蘭嘿嘿笑,故意撒起嬌來,“媽,咱們快走吧,這袋東西老沉了。”
“我來拎。”蔣蘭伸手去接。
“哎呀不用,我拎得動……”
“拎得動你還在那兒叫苦連天的。”
母女兩人說說笑笑,很快便一齊走進住院大樓,消失不見。
一道黑色身影這才從旁邊的便利店裡走出。
叮。
周清南拿打火機點了根煙,抽一口,目視著程菲和蔣蘭遠去的方向,面容很平靜,沉寂的眸映入一絲淺金色的日光,平添柔和。
片刻,周清南收回視線,準備離去。然而剛轉身,眼皮子一抬,正好就看見停在不遠處的一輛亮銀色商務車。
後座車窗落下大半,一名美少年坐姿懶散,正支著下巴定定看著他,眼神裡趣味盎然。
隻一瞬,周清南臉色稍沉,眸光也陰戾幾分。
馬路上車水馬龍,充斥著各色各樣的噪音,交談聲,叫罵聲,刺耳的喇叭聲,雜亂不堪。
兩個男人隔著一條街無聲對望,一個興致勃勃,一個冷漠無瀾,僅僅眼神的交鋒也殺機四伏。
過了大約半分鍾,車裡的年輕男人衝周清南揚了揚眉,豎起雙指,從前額處隨意那麼一揮,做了個再見手勢,後座車窗也隨之回升,將他充滿趣味的眼神和嘴角的譏笑統統吞噬。
商務車發動,緩慢地融入進擁堵車流。
周清南的手機在這時響起。
他頓了下,又抽一口煙,邊側過頭吐出煙霧,便隨手滑開接聽鍵,語氣淡漠中帶著恭謹:“梅老。”
誰知下一秒,一陣笑聲卻從聽筒裡傳出來,嗓門兒軟糯清脆、稚氣未脫,聽著就像是一個幾歲的小娃娃。
周清南聽出對方是誰,態度瞬間冷下去,“什麼事。”
“梅老要見你。”周小蝶的口吻活潑而又充滿童真,笑盈盈地說,“下午一點鍾,到西郊,過來陪梅老打牌。”
聽完,周清南一個字沒回,直接將連線切斷。
城市另一端,西郊一座莊園式別墅內,幾個園丁模樣的中年人正在修剪花枝,從高空俯瞰,整座莊園仿佛一粒白綠相間的明珠,鑲嵌在這片充滿中式審美的山水畫中。
下沉式會客廳擺放著一個巨型海缸,幾條寵物鯊在幽藍水液中遊動。
梅鳳年長身玉立,隨手將幾條活生生的小魚扔進缸裡,一眨眼的功夫,便被幾條鯊魚撕咬著分食而光,暗紅色的血液猶如豔麗珊瑚絲,在水中徐徐蔓延開。
忽地,一陣嬌嗔從露臺方向傳來,罵罵咧咧:“這個周清南真是越來越討厭了,一聲不吭就把我電話掛斷,要不是我打不過他,我早就把他切成八百塊喂鯊魚!”
梅鳳年聽見這道聲音,嘴角勾了勾,邊繼續喂鯊魚邊隨口說:“你和阿南認識了多少年,還不了解他是什麼脾氣麼。”
周小蝶小手捏著手機,重重往沙發裡一扔,穿著公主裙的小身子也爬到沙發上坐好。
她氣鼓鼓的,用力錘了兩下懷裡的洋娃娃,看向梅鳳年,輕哼:“他的脾氣還不是梅老您縱出來的。連外人都說大少爺隻是梅氏的面子,周清南才是梅氏的裡子,整個梅氏上下,除了你之外還有誰能治得了他周清南?”
梅鳳年這會兒正好也喂完了鯊魚,垂眸摘手套,旁邊的助理見狀,趕緊上前把髒了的手套畢恭畢敬地接過,丟進垃圾桶,又趕緊將晾在桌上的一個白玉碗端起,給他遞上。
梅鳳年被那濃鬱的中藥味燻得皺眉,接過碗嘆了口氣,也不喝,隻慢悠悠地坐到沙發主位。
“這麼大一個公司,我一個人打理起來多累,當然得給自己找幫手。”他低眸,面部皮膚雖已蒼老,骨相卻仍舊硬朗而立體,輕輕往中藥裡吹了口涼氣,飲一口,滿嘴發苦,頓時嫌棄地皺眉。
“阿南這孩子,老樊在的那會兒我就看上他了。”梅鳳年繼續說:“沒想到這麼多年過去,新人舊人磨個遍,用來用去,還是他最趁手。怪誰啊,還不是怪其他人不中用。”
周小蝶眨眼,“聽梅老您的意思,周清南倒比您幾個兒子都好了。”
梅鳳年聞言,低笑出聲,笑著笑著就又是一陣悶咳,再說話時聲音也變得有點兒嘶啞,擺手道,“景薈是個姑娘家,安心做做設計、搞她的時尚就挺好。景禹景慎的性子都軟了點兒,景逍我倒是最看好的。”
說到這裡,梅鳳年將一大碗中藥一飲而盡,擰著眉,隨手把碗丟給旁邊的助理,拿方巾優雅地擦擦嘴,接著說:“這小子心比天高,從小就喜歡跟他南哥比,我這些年睜隻眼閉隻眼,正好順水推舟,拿阿南練練他。”
周小蝶聽完靜默兩秒,說:“前幾天小少爺找人暗算周清南,這事兒您也知道吧。”
“嗯。”梅鳳年說著話,又給自己點了根煙,輕笑一聲,“放心,在景逍正式贏過阿南之前,他不會真要阿南的命,我也不會讓阿南死。”
周小蝶拿手指給洋娃娃梳了梳頭發,忽然又長長地嘆了口氣,涼悠悠道:“人家從十七歲就幫你賣命,到最後隻是一塊您拿來歷練兒子的磨刀石,是不是等小少爺正式出師,您就準備卸磨殺驢了呀?”
“那也不至於。”梅鳳年呼出一口慘白的煙霧,笑了下,又說,“至少我會讓他活到我入土。”
周小蝶聞聲,臉色微變,心思百轉,重新抬眼看向梅鳳年。
梅鳳年便伸出一隻手,輕輕撫了下小女孩柔軟的長發,漫不經心道:“我活不了多久了,將來梅氏的龍頭老大誰來做、紅狼在中國的代理人誰接任,都是大問題。周清南太厲害了,有他在,我三個兒子不管誰接手家業,位子都坐不穩。”
周小蝶眼中隱隱浮起一抹傷色,但轉瞬即逝。她很快又恢復成笑顏如花又天真無邪的表情,促狹地眨眨眼:“梅老跟我說這些,不怕我轉頭就告訴周清南嗎?”
梅鳳年抽著煙,略微一揚眉:“你會嗎?”
周小蝶滯了下,一時無言。
梅鳳年看她的眼神變得耐人尋味,嗤笑出聲,搖頭:“你不會的。”
周小蝶注視著這個男人,眼神頗有幾分復雜,片刻呼出一口氣,換了個話題:“你今天叫周清南過來,是要給他安排烏川的活吧?”
“那邊下個月就要開大會,組織交代了,要給咱們的朝廷送份恭賀大禮。”梅鳳年點了下煙灰,臉色淡漠,“這些年國安的條子一個個的,像變聰明了些,組織布置的所有襲擊任務,七個裡隻做成了兩個,這回再失敗,我這個中國區代理人怕是不用當了。”
周小蝶挑了挑眉毛。
樊正天倒臺後,周清南便一直跟在梅鳳年身邊做事,然而梅鳳年太多疑,多年來,他始終沒有讓周清南直接接觸過紅狼組織。
這次連這張保留王牌都準備打出來,看來上頭的施壓實在不小。
就在這時,一個穿白大褂的老者穩步走進來,對梅鳳年笑了笑,客氣而恭敬地說:“梅總,您要的藥。”
“博士辛苦了。”梅鳳年指尖夾煙,掃了眼老人家手裡的透明玻璃瓶,笑問,“是今年最新的版本?”
白大褂老人點頭:“對,上一版本的吐真劑原料來自印度,但是對中樞神經的打擊面積太大,多腦區同時作用,不良反應極多,同時有致命風險。這個版本的硫噴妥鈉我做了大改進,不再有致幻效果。”
梅鳳年面上露出一抹滿意的笑,頷首:“去準備吧。”
“是。”白大褂老人轉身離去。
腳步聲漸遠。
周小蝶拿手指梳著洋娃娃的頭發,忽然搖頭,嘆息著說:“江博士的藥年年都改良,年年都最先用在周清南身上。這位爺身上殘留的毒素加起來,估計能毒死一頭小鯊魚。”
梅鳳年看周小蝶一眼:“你別說得這麼誇張,我哪有這麼殘忍?”
周小蝶聳肩,“跟你做事還真是不容易,兩年一大試,半年一小試,又是測謊儀又是神經毒素,我要是周清南,早撂挑子不幹了。”
梅鳳年笑:“關關難過關關過。隻有過了這一關,他才是真正的自己人。”
市醫院住院部。
程菲和蔣蘭走進一樓大廳,耐著性子等了差不多五分鍾,才終於等到一架人稍微少點的電梯,擠進去,回到9樓。
母女倆聊著天說著話,正往顧姨所在的病房走著,半道就遇上程國禮從洗手間裡出來。
“爸。”程菲招呼了聲,拎著一袋子東西走過去,皺眉道,“你就這麼出來了,讓顧姨一個病人單獨在病房裡待著呀?”
程國禮解釋說:“不是。警察來了,在裡頭給你顧姨做筆錄。”
“哦。”
程菲點點頭,轉眸往病房方向看了眼,又瞧見兩道陌生人影,一個穿著皮夾克、染滿頭黃毛,一個穿短袖,露出來的胳膊紋著花臂,站沒站相吊兒郎當,腦門兒上都纏著白色紗布,看上去頗為滑稽。
程菲好奇,隨手扯了扯程國禮的衣服,小聲問道:“爸,那兩個是什麼人?”
“就是昨晚和你顧姨幹架的混混。”程國禮瞅見女兒手裡的一大包,順手就給接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