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她那雙烏黑分明的大眼睛無比誠摯地望著你,濃密的睫毛輕顫不停,楚楚可憐,就好像全世界都有了罪過。
這模樣簡直難以形容,太嬌了,嬌得周清南有點兒受不了。
因此,回回讓她惹得再不爽,一見到她這副柔枝嫩葉的真誠樣,即使知道她是裝出來的,他所有火氣也都會跑個沒影兒。
周清南無言。
他視線往下掃一眼,見姑娘兩隻纖白小手還緊緊抓自己的左臂,不禁細微挑了挑眉,接著便沒什麼語氣地問她:“梅景逍呢。”
程菲眨了眨眼睛,下意識便老實巴交地回他話:“還在雅間裡,我總監在跟他商量去蘭貴縣考察的事。”
周清南:“程小姐可是今晚這場飯局的要角兒,你不留在裡面跟梅家的四少爺談藝術談人生,跑出來幹什麼?”
這番話聽得程菲微微蹙眉。她從周清南話語的字裡行間品出了絲若有似無的嘲味兒,不禁有些惱,回他:“你以為我想跑出來嗎,還不是因為……”
黑暗中,周清南神色不明,“因為什麼。”
“還不是因為……”程菲心口無端端一陣收緊,燒得慌,呼吸也跟著局促起來,停頓半秒才低聲不自在地說,“還不是因為想到你身上有傷又幫我擋了那麼大一杯紅酒,擔心你出事。”
程菲話說完,不算寬敞的休息室內再次靜了靜。
片刻,程菲見身前的大佬半天都沒反應,以為他是傷口又痛起來已經沒力氣說話,瞬間就沒心思和他打嘴仗了。
她轉動腦袋在屋子環視一圈,見兩人身後不遠處正好擺了張雙人位沙發,便提議道:“別站著了,那邊有個沙發,我扶你過去坐會兒。”
說著,程菲便雙臂發力架住周清南,準備把他扶到沙發那兒去。
誰知剛有動作,這男人卻輕輕一抬胳膊,動作柔和地將她雙手拂了開。
周清南淡聲說:“我自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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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菲雙手尷尬地僵在半空。她抿抿唇,稍作停頓後腮幫一鼓,又重新將他的手臂給撈回來,小小聲地吐槽,“剛才不是還說你傷口痛?都這樣了還耍什麼帥逞什麼能,我又不是沒見過你半死不活的樣子……”
她蠕動嘴唇自顧自地念叨著,聲音小得就像幾隻小蚊子在周清南耳邊嗡嗡,卻依舊被他聽得一清二楚。
周清南讓這伶牙俐齒的小姑娘懟得嗤笑出聲,一時間都不知道說什麼了,推脫不過,隻好無奈由她去,任她半拽半拖地扶著自己往沙發走。
落了座。
周清南眼皮微掀,視線落在程菲白生生的臉蛋上。
暗光將她本就無暇的皮膚映照得更加剔透,咫尺之遙,他甚至能清晰看見她描畫的眼線,深棕色的兩道弧,將眼尾略微延長出來,配上烏黑眼珠,像隻成了精的小狐狸。
一股淡雅微甜的香味兒鑽進周清南鼻息。
他知道,這是從她領口肩頸間散發出的味道,盛夏的水果落入雪白牛奶,被體溫一蒸,芬芳馥鬱。
周清南置於暗處的右手食指,極輕微地跳了下,一股莫名的燥熱從骨縫裡浸出來,眨眼間染透四肢百骸。
短短一兩秒,他喉結上下滾動一瞬,不動聲色地移開落在程菲身上的目光。
“你坐下休息休息。”程菲沒有察覺到周清南的任何異狀。
將他扶到沙發上坐好後,程菲直起身來撲了撲手,餘光不經意間一瞥,注意到不遠處的櫃子旁邊有個飲水機。
她徑直走過去。
彎下腰,打開飲水機下方的櫃門,取出一個嶄新的一次性水杯。
空氣裡響起哗啦水流聲。
“喏,喝點水吧。”程菲將杯子遞給周清南。
周清南頓了下,單手接過紙杯。杯身溫熱,不燙不涼。
程菲見狀,以為他在嫌棄水太熱,便自然而然地解道:“我知道你喜歡喝冰水,但是現在你傷還沒好全病體虛弱,多喝熱水才有助康復。”
周清南看她一眼,淡聲問:“你怎麼知道我喝水的習慣。”
“……”
糟糕。一時失言,暴露出她向陸巖打聽過他的事了……
程菲一雙亮晶晶的眸子眨了兩下,僵滯片刻才清清嗓子、擠出笑容,回周清南道:“上次我不是和陸巖一起回家嗎,路上無聊,就跟他隨便聊了兩句。”
周清南直到昨天半夜才徹底退的燒,傷情未愈,頭也還有點兒疼。一時間沒記起她說的事,微擰眉:“哪次你跟陸巖一起回家。”
程菲想起這茬就有點無語,悶聲悶氣回:“不就是你讓他跟蹤我那次。”
周清南合眸,單手拿水杯,另一隻手輕輕擠壓了下眉心,須臾,嗓音平靜地說:“我沒讓他跟蹤你。當時我讓他送你,是為了確保你的安全。”
這個回答倒是有些出乎程菲的意料。
她愣怔了半秒,然後問他:“為什麼要讓陸巖保護我的安全?”
“我仇家很多。汽修廠那晚你賴上我之後,所有人都以為你是我的女人。”
周清南說話的同時,眼神始終在看掌心裡那杯溫水。看見水泡從杯子底部升起來,至水面,見了光,於是眨眼間破滅,化為虛無。
他調子懶洋洋的,漫不經心而又隨性,仿佛隻是在敘述一件稀松平常的事,“當時我剛被人砍了一刀,我的仇家沒要成我的命,惱羞成怒之下就有可能會對你動手。為了不讓你受到傷害,我隻能謹慎一些。”
聽周清南說完這些,程菲心裡卻生出幾分沉重,像是憑空掉下來幾塊大石頭,壓得她有點喘不過氣。
她站在幾步遠外,齒尖輕咬唇瓣,定定望著沙發上的男人,眼神復雜。
這時,周清南終於喝了一口她倒給他的溫水,繼而朝她輕淡一彎唇,吐出兩個字:“多謝。”
程菲看著他,也不知怎麼的,冷不丁便忽然問:“你很擔心我受到傷害嗎?”
聞聲剎那,周清南眼底的眸光細微一動。
然而當他開口回話時,面上神色卻仍舊淡漠如初,像一片無風無浪的海面。
他直視著她,散漫地道:“我這種人的命最不值錢,丟了也就丟了,但程小姐你不一樣。你是名校畢業的高材生,電視臺的傳媒工作者,未來的大導演。你如果出什麼事,那是整個社會的損失,我擔待不起。”
一通高帽子扣下來,程菲一點沒覺驕傲得意或者開心,隻感到無語。
程菲忍不住睜大了眼睛,瞪他,不滿地嘟囔:“請問周總這是在損我嗎?”
周清南輕聲,一字一頓地回答:“肺腑之言。”
傻子才信你是肺腑之言。
罷了
不管他是出於什麼心態保護她,至少最近這段時日,她的人身安全確實沒受到任何威脅。
加上今晚他帶傷幫她擋酒,她應該感謝他……
想到這裡,程菲不禁輕皺眉頭,視線又回到周清南身上,暗搓搓地掃視一圈,終於還是沒忍住過分強烈的好奇心,低聲試探道:“你……你和梅景逍梅總,真的是朋友?”
聽見她口中說出“梅景逍”這個名字,周清南眼底的眸光瞬間冷幾分,隱覆薄霜。
他臉上神情沒有任何異常,隻是直勾勾看向她,挑了挑眉,道:“怎麼。我不配?”
程菲黑線臉:“……我不是這個意思。”
程菲由衷懷疑這位大佬今天出門前是吃過炸藥,不然,為什麼每句話聽起來都夾槍帶棒火藥味十足?
“我隻是覺得有點奇怪。”
程菲很納悶兒,與其說是在和周清南對話,倒不如說是在自言自語,聲音也低低的,“梅景逍是在國外長大的,而且梅氏集團的總部在雲城,你又一直生活在濱港,你們應該沒什麼機會認識才對。還有,你們的年齡差了好幾歲,也不可能是同學什麼的呀……”
“做人還是糊塗點好。”
周清南臉色淡漠地打斷她,“任何事情都刨根問底,對你沒有好處。”
程菲有點被男人眼底的寒色給嚇住,驀地收聲。
周清南慢條斯理地續道:“你不需要知道我和梅景逍是不是朋友,也不用好奇我今晚為什麼會出現,你隻需要記住一件事。”
程菲不解:“什麼事?”
“梅景逍不是什麼好東西。”周清南冷冷地說,“你離他遠一點。”
“……”
程菲千算萬算,是怎麼都沒料到這位大佬會說出此番言論,隻覺天雷滾滾不可思議,心想:說實話,比起那位幹淨美少年,我覺得你更不像個好東西。
當然了,有了前幾次的前車之鑑,程菲這回已經學乖了。
她很明智地選擇了隻腹誹不聲張,表面上還是朝周清南露出了一個友善微笑,斟詞酌句,非常有求生欲地說:“首先我聲明,我絕對沒有反駁您的意思。我隻是想告訴您,梅氏集團的這筆資金,對我們的新欄目真的非常重要……”
不料話還沒說完,忽覺手腕受緊,被一股大力給鉗住。
程菲愕然,根本來不及做任何反應,整個身子便在那股力道的拉拽下往前撲,電光火石之間,眼前天旋地轉,她人直接撲倒在男人胸前。
周清南依舊保持著靠坐在沙發上的慵懶姿勢,眼皮垂下去,直勾勾盯著面前的姑娘。
“我不想聽這些廢話。”周清南說。
“……”
距離之近,不足三指,近到彼此之間呼吸纏錯。
程菲聞到男人唇齒間的清冽薄荷味和極淡的煙草味,驟然臉通紅,心慌意亂,條件反射想要逃離。
看出她的意圖,周清南五指一收,將她纖細的腕骨攥得死緊,不僅不準她逃,反而將她扯得更近。
“我再說一遍。程菲程小姐。”
他筆直注視著她澄淨晶亮的眸,念出她名字,音量不大語速平緩,但每個字音都投射出陰鸷的威脅,令人不寒而慄,“你給我離梅景逍遠一點。聽清楚沒?”
程菲:“……”
程菲:……不是。這位大佬這是又在發什麼癲?跟頭被搶了肉的瘋獅子一樣,威脅一遍不夠還要陰森森地威脅第二遍。總不可能是吃醋了吧?!
…………?
吃醋???
蒼天啊大地啊,她瘋了吧!為什麼忽然想到這麼離譜的詞,原來癲病也會傳染嗎!
看著周清南陰沉莫測的俊臉,短短幾秒間,程菲腦子裡思緒亂飛又驚悚又混亂,硬是半晌都沒擠出一句回音。
這時,周清南的耐心已經消耗得所剩無幾,又出聲:“回答我,聽清楚沒有?”
“聽、聽清楚了。”程菲急於脫身,隻能先衝他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