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風輕輕拂過,樹枝搖曳,落在地上成了一片碎影泡沫。路邊車聲呼呼嘯嘯而過,行人或歡聲笑語,或輕聲細語。
其實是很尋常的一個路邊夜晚。
如果王雋沒說話。
經過一個路口,再往前走一條街道,就到了酒店。
夜風習習,光影破碎,周邊一片靜寂。
“再走一會?”王雋驟然出聲。
此時季煙心裡的天秤已經微微傾斜,默了片刻,她抿抿唇:“就走十分鍾,我還有工作沒忙完。”
“好,十分鍾夠了。”
夜風微涼,拂過臉頰,季煙隻覺得臉熱乎乎的。
其實那晚後來,他們也隻是很尋常地多走了十分鍾的路,就像飯後散步一般,再無其他多餘的事情發生。
除了回到酒店房間時,季煙照常拿卡要開門,王雋突然說:“以前我們好像很少在夜晚下散步。”
不是好像,幾乎是沒有。
工作本就繁忙,平時能碰面也是爭分奪秒,哪還有闲暇心思跟個老夫老妻似的,晚上外出散步。
老夫老妻?
乍然想到這個詞,季煙看王雋的目光多了幾分飄忽。
“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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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戛然而止。
王雋眉梢微揚:“我什麼?”
她想了下,問:“夜晚散步有什麼不一樣嗎?”
他笑了笑,聲音很輕的,說:“不一樣。”
她正想問哪裡不一樣。
下一秒,耳邊傳來他低沉的嗓音。
“和你走在夜晚下,是不一樣的。”
季煙一時懵住,他卻還是笑著,又說了一句:“以後有時間,我們多走走。”
以後,是個好詞,也難得他能說到這個詞。
季煙側過臉,看著他近在咫尺的臉龐,頭一回她沒後退,就那麼看著他,好半晌,她幽幽說道:“王雋,什麼時候你也學會白日做夢了?”
王雋眉梢微揚,說:“我一個人做是叫白日做夢,有你一起,就不算。”
她唇角微彎,上下打量他一番,不緊不慢道:“我有說要和你一起嗎?”
他從容道:“這隻是個計劃,你若覺得不可,我們還可以商量。”
計劃?
季煙想,他說起話來一套一套的,偏偏她還入局了。
王雋淡淡笑著,季煙沉吟一會,刷卡開門:“那您就慢慢計劃吧。”
話落,她利落地關上門。
這算是被拒絕了嗎?
王雋不覺得。
在季煙門口站了一會,他轉身回自己的房間。
-
次日上午,溫琰親自飛來臨城。
季煙和江烈在機場接到他,由江烈開車,三人直接前往合眾科技的辦公地點。
合眾科技的辦公地址位於軟件園一期,從機場過去走成功大道很近。15分鍾後,車子開入軟件園一期,季煙下車,正要給溫琰開車門,餘光瞥見了不遠處的王雋。就這麼一個愣神的功夫,王雋也看見了她,或者說,注意到了溫琰,他抬步走過來。
他看了看季煙,又跟江烈點了下頭,然後對著溫琰說:“溫總。”
溫琰笑了笑,別有深意地說:“王總,我們這又是見面了。”
王雋淡笑,做了個邀請的手勢:“溫總先請?”
溫琰搖頭失笑,指了指他:“你啊你。”
無疑是帶著善意的調侃在內的,但至於調侃什麼,季煙不知道也猜不透,她凝神跟在兩人後面進入合眾科技大廈。
賀雲萊一早就讓秘書在樓下等了,當季煙他們走進大廈,隨即被秘書帶到12樓會議室。
秘書說:“真抱歉,賀總還有些緊急事務要處理,會耽擱十分鍾,請幾位老總稍等。”
門合上,屋子安靜了一會,溫琰看向季煙,伸手:“資料我看下。”
季煙忙遞上清晨剛重新更改過的資料。
溫琰翻了翻,瞥了她一眼,說:“做得不錯。”
季煙忙說:“這是江烈的功勞。”
一旁的江烈笑了聲,忙聲推脫。
溫琰把資料還給她,看了看兩人,說:“你們第一次配合,默契還可以。”
季煙點點頭,一抬眸,對上不遠處的王雋,他眸子微深,就那麼毫不掩飾地瞧著她。她一愣,耳旁是溫琰的話語,忙收回思緒,認真聽講。
十分鍾後,會議室門被打開,賀雲萊姍姍來遲。
一進門,他就笑著伸手朝溫琰走過來,說:“哎呦,溫總,可把您期盼來了。”
溫琰握住他的手,拍了拍:“賀總,看來咱們這次合作要很愉快嘛。”
兩人說了些場面話。
然後是談合作。
上市前期面臨股份改制以及盡調輔導,中間耗費的時間很長,投入的人力物力更是巨大,倘若上市不成功,這些投入成本便是竹籃子打水一場空。(*1)
賀雲萊問得極是仔細,雖然他早前就了解過,但真的拍板做決定時,又是再三謹慎。
有些大方向是溫琰在答,細節則是季煙和江烈在說,從頭到尾,王雋倒是像個局外人。
談到了員工持股計劃一事時,賀雲萊看向王雋,說:“王總,這個您也說說。”
合眾科技目前面臨的一個難題是研發人員的短缺,因為公司是靠信息技術吃飯的,研發人員的一個投入會直接關系到公司未來的一個發展。之前有相關的公司在創業板申請上市時,就因研發技術骨幹的問題被市場和監管部門重點關注,企業躲不過,最後是直接撤回終止不上市了。(*2)
其中有企業內部因素,也有外部因素,但不能忽略的是,企業內部的原因更多一些。
此次,合眾科技也面臨這樣的一個問題,這也是他遲遲不肯見券商的原因。
王雋說:“我舉薦了一支研發技術骨幹,這是他們的資料。”
隨著他話落,孟以安拿出一份資料放在桌上。
賀雲萊看過了,他轉給溫琰。
溫琰翻了幾頁,然後遞給季煙。
季煙拿著,和江烈一起看。兩人掃了四五頁,隨後不約而同地望向彼此。
他們不是不震驚的。
前一天晚上,關於合眾科技的研發人員一個問題,季煙和江烈給賀雲萊的答案是加大研發投入,多招研發人員。當然這個方案誰都知道,但成本怎麼控制,人員又要怎麼找,這又是一個難題。季煙的答案是他們手上有相關的研發人員,可以引薦。
王雋的解決方法也是如此,不過他考慮得更周全,合眾科技一個研發流程下來,大大小小的人員他都考慮到了,而且每個人的學歷履歷都很優秀。
王雋毫不留情地說:“你們此前對研發人員太過苛刻,導致人才流失嚴重,這體現在對外披露的信息上,就是你們公司前景堪憂。”(*3)
如此一陣見血的言論,季煙聽得震驚,不禁看向他。
王雋淡淡看了她一眼,繼而說:“賀總,做企業,可不能因小失大。”
賀雲萊一點兒也沒有當面被拆穿的不好意思,而是深有體會一般:“這點我確實要反思。”
聞言,季煙挑了挑眉,有些意外賀雲萊的反應。
她以為他會跳腳,或者憤恨。
有著研發人員一事,緊接著就牽涉到了員工持股計劃的問題。
對於這一點,王雋看向季煙,說:“這個問題就由季總來回答。”
兩個月前,季煙升職了,由經理升到高級經理,但因為她拿到了保薦資格證書,這一次出來談項目,便用了“季總”的名號。畢竟,以經理頭銜出去談事,多半是會被拒之門外的。
季煙說:“關於通過股權激勵來保證核心技術骨幹的穩定,但又確保公司董事長享有原來的決策權,我們的建議是通過有限合伙企業建立一個員工持股平臺,董事長做普通合伙人,享有決策權,而持股員工做有限合伙人,享有分紅,沒有決策權。”(*4)
賀雲萊對這個員工持股計劃已經了解過了很多,對此點點頭再無意見。
有了這個開頭,之後一切事情就很好談。
一個上午過去,三方談得很是愉悅。
結束時正巧是飯點時間,賀雲萊已經讓秘書在附近定了一個泰式海鮮餐廳。
他說:“各位好不容易來一次,今天讓我盡一下地主之誼,好好宴請一下各位。”
餐廳就在海邊上,雖然不是很遠,但因為天氣炎熱,幾人放棄了走路,選擇搭車。
季煙原本是和溫琰一起走的,結果賀雲萊拉著溫琰一直講話,到了停車場,他很自然地就坐進了季煙這次在臨城租用的車。
賀雲萊的秘書很自覺地坐到了駕駛座,江烈則是坐到了副駕駛座。
按理說,後車座是可以再擠一個人的,可是一車子男人,賀雲萊和溫琰談得正盡興,她好像不太適合擠進去。
溫琰看出了她的猶豫,揮了揮手,說:“王總,季煙麻煩你帶一程。”
季煙轉過頭,王雋就在她身後不遠處,陽光下,是他淡淡的一雙眼,他目光在她面上留了兩秒,挪開,轉向溫琰,說:“你們先過去,我們後面就來。”
我們。
季煙眼睛微眯,不由多看了他一眼。
等溫琰他們的車開出大門,王雋抬手替季煙擋了下陽光,說:“走吧,我帶你過去。”
季煙說:“是嗎?你確定是你帶?”
他笑了:“不然呢?”
結果還真的是他親自開的車。
季煙看著坐在駕駛座內的他,問:“孟經理呢?”
他眼睛一眯:“你和他很熟?”
“……”
“不熟,就是剛才還看到他,這會他不在,有些好奇。”
“哦,好奇。”王雋手搭在車窗沿敲了敲,像是在思考什麼,片刻後,他打開車門下車,走到副駕駛的位置,打開車門,手搭在門框,朝著季煙說,“上車。”
季煙沒動,覺得哪裡奇奇怪怪的。
他又說了一遍。
陽光正烈,又怕溫琰他們那邊會打電話過來問,季煙想了想,沒往副駕駛的位置走去,而是兩步上前,拉開駕駛座一側的後車座的車門。
王雋看著,突然笑了笑,搖頭嘆氣,看著是有幾分無奈的。
沒一會,他掩上副駕駛的車門,繞道半圈,拉開駕駛座的車門。
系安全帶的時候,他突然來了一句:“今天能當你的司機是我的榮幸。”
話落,啟動車子開出合眾科技大廈。
坐在後車座的季煙心跳得有些快,她手搭在雙膝上,手指不自覺地糾纏在一起。
她就坐在他的後面,是看不到他人的。
但她就盯著駕駛座的車背,好似能透過它就能看到王雋一樣。
車子勻速行駛在寬闊的柏油路上,環島路的海景映入眼簾。
清新炎夏,茫茫海面泛著太陽光亮。
她想,他是變得會說話了。
很多她覺得不會是他能說出口的話,如今,他信手拈來,更重要的是,他不說空話,他還用做的。
季煙收回望向窗外的視線,繼續盯著駕駛座的車背,半晌,嘴角情不自禁彎起。
-
他們晚了十分鍾到餐廳。
一進包廂,季煙下意識地就和王雋分開,站到溫琰邊上。溫琰正和賀雲萊眺望窗外的大海,有說有笑,見她來了,隨口問了句:“王總呢?”
明明是一句很尋常的問話,季煙卻聽出了一點不同的意味,未等她多想,王雋已經站到她身旁,說:“不好意思,路上堵了點時間。”
賀雲萊說:“既然人齊了,那咱們就邊吃邊聊。”
五個人落座。
季煙的位置本來在溫琰和江烈之間,誰知,她剛拉開椅子,江烈就湊到她耳邊說:“你不是酒精過敏?”
那是那晚王雋隨口說的,為的就是讓她不喝酒。
她抬眸瞥了眼,對面的王雋看著她,一雙眼睛不悲不喜,瞧不出什麼情緒。
她收回視線,看向江烈,點頭嗯了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