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雋停住手,睜開眼,看了眼窗外,半晌,嗯了聲。
時隔許久再次踏入這座房子,王雋竟然有種久違的感觸。
他快速環顧了眼,目光尋到的地方,無一不跳出季煙的身影。
兩年的時光,她留在這邊的足跡實在太過於密集。
孟以安等了會,見王雋一直看著屋子,默不作聲,遲疑著開口:“明早八點我過來接您?”
王雋恍然回過神,摁了摁太陽穴,說:“再提前半個小時。”
孟以安離開,門鎖咬合上,一室歸於死一般的沉寂。
王雋把鑰匙扔進玄關處的盒子,目光倏地一頓,他折身回來,拿起櫃子上的盒子。
這個盒子專門放置鑰匙用的。
裡面放著兩串奧迪車輛的鑰匙,是季煙之前常開的那兩輛。
她的痕跡真是無處不在。
他看了看,放回原處。
隔天晚上忙完工作,孟以安照常送他回住處,隻是離開前多說了一件事。
他說:“後天是十一部的部門年會,趙總聽說你在深城,問您願不願意過去參加。”
王雋看了下時間,這才想起,又是一年過去了。
孟以安還在等待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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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了想,半晌模稜兩可地說:“我會聯系他。”
孟以安離開。
房子又陷入一陣無人般的安靜。
王雋脫掉外套,倒了杯水,坐在客廳的沙發,盯著露臺看。
過了會,他隨手拿起一個抱枕,正要往身後放,倏地頓住。
是一個再尋常不過的抱枕,可卻是季煙很喜歡的一款,她說抱枕中間的鵝形圖案很呆很傻,看著很解壓。
那會他聽得甚不在意,抽走她手裡的抱枕,與她糾纏。
現在回想起來,這隻鵝確實很呆很傻,但看久了一點也不解氣,反而徒增鬱悶與困擾。
他扔下抱枕,起身,一邊解開衣服,一邊朝盥洗室走去。
-
轉眼又是一年一度的部門年會。
去年大部分同事都在外出差做項目,部門年會取消了,今年大家幾乎都在,溫琰早早讓秘書安排了禮物、酒店。
季煙敲完最後一個字,正好施淮竹過來敲她隔板:“走了。”
季煙鎖好電腦,跟在他身後,悄聲問:“師父,今年的獎金有多少?”
溫琰是半個臨城人,每年一次的部門年會,他都會拿出一部分錢,再用臨城中秋博餅的方式瓜分獎金。
純屬看手氣的一種方式,季煙等人覺得這可比其他部門的拼酒來得人性化,而且還有宣傳臨城傳統節日的意義,可謂一舉兩得。
施淮竹比了個手勢。
季煙心裡瞬間如煙花炸開,66萬!溫琰這是大手筆啊。
今年的部門年會照舊在以前常去的一家酒店舉辦。
進入酒店前,季煙看著那熟悉的酒店名字logo,有種物是人非的復雜感。
三年前的那次部門年會,恰巧季煙所在的六部和王雋的十一部都在這家酒店舉辦,而且更巧的是,都在同一個樓層,就在隔壁。那次年會後半程,兩個部門差不多是一起慶祝了。
熾亮燈光,瓊漿玉液,杯影交錯,有些錯誤就這麼發生了。
季煙依然記得,她酒量好,把所有人安全送上車後,她回來接溫琰和施淮竹。
意外的是,王雋也在,正和溫琰說著話,看到她,隻是淡淡點頭。
那會,兩人並不熟,甚至不怎麼說過話,除了幾次她幫施淮竹和溫琰送資料和傳話。
在那之前,王雋之於季煙的存在僅限,他是個很厲害的人物,是她欣賞仰慕的人。她清楚地知道彼此的差距,更懂得“遠觀不可褻玩焉”的道理。
因此,她隻遠遠看著,順帶學習一下王雋做報告和數據分析的能力。
但那一晚,或許是個例外。
溫琰的老婆過來接人,施淮竹也被一個電話緊急叫走。
冷瑟、空落的酒店門口,兩人靜靜對視數秒,季煙連忙說:“王總,我叫了車。”
王雋喝了一晚上的酒,雖不至於醉,但寒風一吹,頭隱隱發疼,聽見季煙的話,他點了點頭。
很快車來了,季煙打開車門,看著王雋,後者稍微頓住數秒,頃刻,抬步上前,經過他身邊時,說了聲謝謝。
季煙笑著說都是她該做的。
確實也是她該做的,溫琰和施淮竹知道她酒量好,離去前讓她務必將王雋安全送上車。
王雋上了車,身體靠著車背,手摁著額頭,雙眼微閉。
司機那邊在問目的地。
季煙看向王雋,他唇線抿緊,一聲不響。
猶豫半晌,季煙做了個大膽的舉動。
她拉開副駕駛的車門,並將自己家的地址報給了司機。
後來季煙無數次想,那晚到底是不是酒精在作怪,不然她怎麼有勇氣把王雋帶回家的。
她的住處是兩室一廳,房間很大,有個連接的步入式衣帽間,另一間則是被她當作了書房,用來平時加班。
當時她挑選這套房來租,看中的就是格局好,空間跟算過的一樣,大小很入她的眼。
房租是貴了點,但貴得值。
可當她把王雋帶回家後,卻又犯了難。
王雋睡哪裡,她又該睡哪裡?
她在廚房泡了杯蜂蜜水,不知道王雋能不能吃甜,她還調了好幾次,拿著杯子走出廚房時,王雋站在落地玻璃窗前,背對著她。
他人很高,身材又好,一身裁剪得體的西裝將他襯得清雋挺拔,頗有幾分玉樹臨風之資,又有幾分長身玉立之感。
也不難怪公司那麼多人惦記他。
正出神間,背對著她的人,緩緩轉過身。
視線隔空對上,他眉間微皺,眼神有些迷茫;季煙則是眨眨眼,愣在原地,忘記了言語。
沉默數秒,王雋出聲:“這裡是?”
他的嗓子有些啞,聲音就像磨砂一般,季煙覺得格外動聽。
她冷靜走上前,將蜂蜜水遞給他,說:“這是我家,剛才司機問您地址,您沒答,我就……”
盡管是一早想好的託詞,可等到了說出口,又覺得甚是緊張。
王雋喝了半杯水,將杯子拿在手裡,淡聲說:“謝謝你。”
季煙想,他真是沉默寡言啊,她還糾結緊張怎麼回答他,他一句輕飄飄的“謝謝你”就這麼把她打發了。
一室沉默,過了會,就在季煙不知怎麼回答時,又聽見他說:“還有水嗎?”
嗓子依舊沙啞。
季煙忙說:“有。”又伸手去接他的水杯,“我給您接。”
他手往後一縮,避開她,而後搖搖頭,往餐廳一看:“在廚房?我自己來。”
季煙趕忙把他帶到廚房。
那一瞬,她想的是,還好她是個廚房白痴,平時除了燒水和熱牛奶以及加熱外賣,幾乎不怎麼用。是以整個廚房跟個樣板間一樣,沒有一絲油煙味。
王雋喝了兩杯水,把杯子洗幹淨,轉身看著她,似乎在問杯子要放哪裡。
季煙愣了愣,說:“隨便放。”
他則是頓了下,放在了水池旁的架子上。
季煙想,這人真是講究。
再次坐在客廳,王雋說:“我……”
還未說完,季煙忙打斷他:“沒事的,這麼晚了,叫車也不方便,您就住我這一晚吧。”
他倏地看過來,目光定定的,一言不發。
季煙無不緊張,無不尷尬,她笑著,佯裝鎮定:“臥室、書房,看您住哪方便。”
他無奈地笑了下:“你……”
隻說了一個字就戛然而止。
季煙很想問,她怎麼了?
但王雋沒往下說,甚至,他就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目光幽沉,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季煙可以肯定的是,他沒有離開的意思。
已接近一點,時間確實很晚了,明天還要上班,季煙回房。
她的弟弟和王雋差不多高,去年夏天來深城開學術會議時,在她這邊暫住過一晚,是以她這邊還留著他兩套衣服。
是兩套短袖短褲,黑白款。
雖然這會是冬天,但屋裡開了暖氣,應付一晚上還是可以的。
季煙把衣服找出來,又找了一條新的毛巾,一並拿給他。
王雋坐在沙發,漆黑的眸子幽幽看著她。
季煙忙解釋:“這是我弟弟的衣服。”
他的目光突然變得模稜兩可。
她瞬間慌張地辯解:“親弟弟。”
他難得笑了下,笑聲輕輕的,仿佛輕便的羽毛,從她心間拂過,留下一陣若有若無的觸感。
略微泛痒,還有些麻。
季煙呆住。
王雋倒是坦然地接過她手裡的衣服,波瀾不驚地從她眼前經過,然後穿過客廳,走進盥洗室,輕輕關上門。
季煙轉過身,望著浴室的那扇門,以及磨砂玻璃透出來的昏黃燈影。
這一刻,她心裡的某扇門,就這麼輕而易舉地被打開了。
半小時過去,盥洗室的門打開。
王雋擦著湿頭發出來。
長手長腿,身姿甚是挺拔。
季煙坐在木地板的地毯,聞聲,仰頭看他。
他也看著她,眸子漆黑沉靜,半晌,他說:“我好了。”
季煙撐著桌子起來,指著旁邊兩間房:“你挑一間。”
王雋問:“有書房嗎?”
“有,左手間就是。”
他點點頭,徑直走向書房。
書房有個小床,是可伸縮的,平時不用時,季煙就把它折起來靠著牆壁。
這會已經被她放下來,並且鋪好了床罩,上面還有一條蠶絲被。
王雋站在門口往裡看了看,轉身,朝季煙說:“晚上我住這邊,麻煩你了。”
客客氣氣的一句話,瞬間劃分了兩人的界限。
季煙清醒過來,笑著說:“不客氣,遙控在桌上,你可以看著調溫度。”
王雋點頭說了聲謝謝。
季煙去房間拿了吹風機,出來時,看到王雋站在落地窗前,一邊擦頭發,一邊看夜景。
濃濃夜色下,他背影修長,卻又格外孤寂。
季煙看了會,在意識到他要轉過身時,她走過去,把吹風機放在茶幾上,說:“用吹風機吹一下,頭發幹得快些。”
王雋神情淡淡,依舊說了聲:“謝謝。”
季煙搖搖頭,回房拿衣服洗澡。
噴灑的水落下來時,她閉上眼,腦海裡想的卻是,他可真疏離淡漠,跟公司裡那些傳言別無二致。
半個小時後,她也擦著頭發出來。
王雋還在客廳,正在看手機,聽到聲音,他轉頭看過來。
她怔了怔,拿下毛巾,說:“你還沒睡?”
他嗯了聲,清清淡淡的一聲,聽不出什麼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