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位置正對著這輛車。
葉柏南重新戴上墨鏡,“先不砸。”
蛇頭懵了,“那我...”
“去醫院,回場子,隨你。”
SUV拂塵而去。
街巷的霓虹照著玻璃,周京臣輪廓若隱若現。
程禧凝望他。
一束束燈紅酒綠的光,浮在他面容,分外英俊,一股迷情的味道。
瘋狂滋長,劇烈誘惑。
“哥哥不想見我...”
“特殊情況,特殊對待,夜深了,您獨身乘出租不安全。”秘書安慰她,“而且,周董沒提過不想見您。”
“他的行動是。”
風大,刮過頭發,程禧挽了一縷到耳後。
周京臣等了一會兒,透過窗戶,也望著程禧。
她穿著一條牛仔藍的連衣裙,在五光十色衣香鬢影的風流窩,很是清新脫俗。
周京臣記得,她喜歡明媚嬌豔的顏色,喜歡顯腰細、顯腿長的版型。十六歲的暑假,偷偷燙了卷發,風情萬種的大波浪,妖冶的紅棕色,回老宅挨了一頓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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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哭著跑上閣樓,用周淮康的染發劑染黑。
一邊啜泣,一邊染。
閣樓沒鏡子,她額頭、耳朵、脖子,一塊塊的墨跡。
那晚,閣樓的天窗有星星,有七月的蟬鳴,盛夏的風。
許是晚霞醉人,又許是闲得慌,他大發慈悲,搶了她的小梳子,幫她染。
一寸發,一寸黑;一梳理,一柔順。
她不哭了,託著腮,湿漉漉的臉蛋兒。
小可憐似的,抽噎問他,“哥哥,醜嗎。”
“醜。”他如實。
她扁嘴,又要哭。
“不太醜。”
一時,她哭不是,不哭也不是了。
周京臣染黑了她長發,洗淨,吹幹,拿了鏡子,擱在她眼前,“不醜了。”
他極少誇她漂亮,好像從未誇過。
‘不醜’,‘不胖’,已經是誇獎了。
其實,比她漂亮的,有的是。
他隻覺得程禧長得舒服,是看,是摸,是吻,怎樣都舒服。
周京臣傾身,鳴笛。
程禧一抖。
“周董不高興了。”秘書連拖帶拽的,將她弄上車。
車廂內,焚了栀子花的香薰,掩蓋酒氣。
隻是,周京臣衣服也沾了煙酒味,越靠近,越清晰。
程禧坐在副駕位,他坐在駕駛椅的後面。
秘書熄了閱讀燈。
一霎,昏暗了。
弱化了視覺,放大了嗅覺。
周京臣的氣息更濃鬱逼人。
她不自在,虛虛攥拳。
“睡得好嗎?”
“湊合。”
他蹙眉,“吃得香嗎。”
“也湊合。”程禧的拳頭緊了松,松了又緊。
“是保姆的廚藝不合胃口?”
“廚藝合胃口,我吃了吐...”他氣場壓迫,程禧愈發不自在了,“索性少吃,少難受。”
他靜默。
半晌,“哪天產檢?”
“15號。”
周京臣又靜默了。
15號...
李氏集團召開會議,李家人無論有沒有股份,有沒有職務,全員出席,是周夫人以‘嫡大小姐’的身份,下達的命令。
“我16號陪你。”他嗓音悶啞,“15號在南方。”
程禧抿唇,“你忙,我自己去檢查。”
他眉頭遲遲沒舒展,分不清是惦念她,惦念孩子,還是不耐煩了。
秘書打圓場,“周董願意陪您,您延後一天吧。”
她點頭。
“住的舒適嗎。”周京臣語調緩和了,表情也平和了。
“挺好。”
一陣死寂,程禧問,“周叔叔...”
秘書倒吸一口涼氣。
戰戰兢兢打量周京臣的反應。
唯恐他發怒,驚嚇了程禧。
“你關心嗎?”
幸好,他沒怒。
克制了脾氣。
程禧捏著裙擺,捏出褶皺,側過身推門,“我下車了。”
第282章 是騙我,還是真心話
周京臣拽住她,拖入懷裡,“沒勇氣面對了?”
她掙扎,“我沒什麼不能面對。”
“嗯。”他耐人尋味笑,“父親讓你回老宅,吃團圓飯。”
似諷刺,似玩笑。
程禧一僵。
“雖然降了職,很不體面退休了,終究是養父女,父親不怪你。”周京臣控制她力度越來越大,“明天回嗎?”
“不回。”她掙扎不贏,力度越來越小。
“為什麼呢。”他眼尾的笑紋,在光與影中,幻化為釘子,一顆顆釘她的肉。
程禧眼眶慍紅,“調查組不是查了嗎?如果清清白白,會處罰嗎?證明我檢舉有理有據。”
“父親不清白,也是被你父親害的。”她點燃了怒火,周京臣倏而發力,一張灼熱的臉抵著她臉,呼吸纏繞,逼入骨髓,“程衡波貪汙五十萬的時候,父親發現了,勸過他,他答應了,繼續貪。他貪汙五百萬的時候,市裡各部門大整頓,他知道躲不過,哀求父親撈他一次。”
他口腔是漱口水的薄荷味,冰冰涼涼令人清醒,“程衡波救過父親,作為司機,或許他是忠心,父親也報答了他,但忠心在權力與金錢的浸泡下,變黑了。他自恃有恩於周家,要挾父親,一次又一次解決麻煩,包庇他的貪、色、腐。”
程禧哆嗦著。
周京臣一寸寸揭開寵愛她的父親最真實的面目。
“程衡波的確疼你,可是情人懷了兒子,他依然選擇了留下。明知自己犯了罪,紙包不住火,一旦曝光,判刑入獄,你們母女的生活尚且不容易,還要負擔一個私生子,他考慮你的艱辛了嗎?”
她牙齒、四肢、整個人在劇烈抽搐。
一下,又一下。
連同周京臣,一並震動著。
“你母親生日,他陪伴莫馨逛商場,買珠寶;十周年結婚紀念日,他以‘準女婿’身份,拜訪了莫家人,封了八十八萬的紅包,而你母親的紀念日禮物,是莫馨戴過的舊項鏈。”
程禧面色煞白。
“父親從政三十八年,工資加福利一共二百一十萬元,賄賂的富商、下屬不計其數,他分文不取。有記載的功績三百多件,平均一個月一件,日工作量十四個小時,兢兢業業一生清廉。你為程衡波那個下賤骯髒的東西報仇,毀了我父親,我找你報仇嗎?”
車窗外的霓虹灑入,微朦朧,微醺醉,晦暗下,他笑與不笑皆是折磨。
“程禧,你承擔得起我的報復嗎。”周京臣瞳仁藏匿了烈火,將黑白分明燒成了猙獰赤紅,“你覺得我不舍得報復你,無論你對我做什麼,對周家做什麼,即使我握了刀,也一定手軟,才肆無忌憚,對嗎。”
程禧呆滯著。
大滴大滴的眼淚滑下,洇湿他袖口。
錯了嗎。
她隻念著血緣,念著程衡波的好,那程衡波的壞呢,為一個法律和道德的雙重壞人,毀掉了備受敬重的周淮康,值得嗎?
周家和程家的孽,太深了,也太亂了。
程衡波本可以懸崖勒馬,周淮康的‘保護’,支撐了他恣意墮落。
周淮康本可以‘大義滅親’,程衡波的恩情又牽絆了他,‘綁架’了他。
到頭來,是非善惡,因果循環。
她哭出聲。
周京臣狠狠一扯,她虛弱無力,摔在他胸口。
長發覆滿了膝蓋和手臂,他皮骨雪白,玉石一般,程禧下意識撫摸他手腕凸起的骨頭。
他閉上眼,斂去恨意,壓住她的胸膛顫慄不止。
“我該不該報復。”他掌心摁在她腦袋。
程禧不哭了。
“我報復完你,你又恨我。”周京臣沙啞,消沉,“然後流掉孩子,再報復我。”
“不報復。”她臉埋在他膝間,靜靜地抖。
周京臣睜開眼,那一絲心灰意冷的光,隱隱又復燃,“不報復我嗎?”
程禧搖頭。
他注視她背影,“是騙我,是真心話。”
“不是騙你...”她埋著,一動不動。
周京臣了解,她不會撒謊。
會演戲。
在動物園不露聲色,偷偷拿到那支錄音筆,瞞住了他。
秘書告訴他,她舉報了周家,一霎,他全身的血液凝固了。
怨她無情,可並非不體諒她,最怨的,是她這麼疏離,這麼防備,寧可相信外人,聯合外人,不願清清楚楚地問一問周家,給周淮康一句辯白的機會。
“你問過父親嗎。”
程禧哽咽,“問了。”
周京臣掌心仍舊在她頭頂,是壓迫的,更是柔和的,“父親說了什麼。”
“周叔叔說,不知情。”
車廂陷入死寂。
良久,他松了松衣領,腿猛地一顛,“趴著缺氧,起來。”
程禧爬起,喘息著。
周京臣皺眉,吩咐司機,“回市區。”
......
進家門,是夜裡十點。
周京臣沒換拖鞋,甚至沒去客廳,挪了一把椅子坐在玄關。
秘書拎著大包小包擱在玄關櫃上,“您記得燉了吃。”
程禧瞟袋子,全部是補充營養的,她素日不沾的,而不是合她胃口的。若非為了孩子的安全,他今晚在俱樂部門口,未必搭理她。
她垂眸,“記下了。”
黯然失意。
“心情不好?”周京臣也瞟她。
程禧抿唇,“天天吃,咽不下...”
“咽不下,使勁咽。”
保姆在廚房沏了茶,遞給周京臣,收拾著補品,一樣樣分類,“程小姐嘴巴叼,不愛吃精貴的,愛吃有滋味的肉粥小菜,否則吃了就吐。”
周京臣撥著茶杯蓋,明白了。
她小心眼兒了。
“你下去吧。”他煩躁。
他不喜歡呱噪的環境,話多的女人,平時,隻有程禧和周夫人嘮叨,他稍稍有耐性。
旁人,他沒有一丁點耐性。
“那些是調養你氣血的,和懷孕沒關系。”周京臣難得解釋,“你不懷孕,在周家,也沒少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