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徽園出來,周京臣沒有上車,而是站在臺階上,點煙。
克制著,壓抑著。
秘書鳴笛。
程禧正打算過去。
“等我。”
他喉嚨堵塞了什麼,嘶啞的割裂感,“累嗎?”
“不累。”她搖頭。
透過霧靄,周京臣凝望她。
似有千言萬語,終歸化為沉默。
“李家有麻煩...你快回去。我在老宅,阿姨們會照顧我。”
他甚至沒心思掸煙灰,任由灰燼燙了自己,“我回去,不放心你。”
程禧勾著袖子,“我聽話。”
“你真聽話嗎。”
她一愣。
周京臣叼著煙,看向別處。
周夫人和孫太太這時也結伴出來,“不回老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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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他鼻腔噴出一縷霧。
“外面的食物不健康,孕婦少吃。”周夫人以為程禧饞了,非要吃餐廳,賴著不回家,他又縱容著。
這些年,周夫人也知道,他疼妹妹。
脾氣確實差,不過對禧兒,是護著的。
明裡暗裡解圍了多少次。
莫馨是一個無底洞。
禧兒掏的錢杯水車薪,根本不夠莫家揮霍。
他管過。
禧兒糊塗,沒察覺,莫馨也不說,可她不糊塗。
倨傲的兒子不排斥養妹,原來是有‘隱情’了。
瞞得一絲不露的。
“你在禧兒身邊不要抽煙,小心嗆著她。”事已至此,周夫人認了。
不認禧兒,也認孫兒。
有了孫兒,能挽留周淮康;動蕩不安的周家也衝一衝喜。
“不抽了。”周京臣捻滅了煙。
周夫人一輛車,程禧跟著他一輛車。
一路上,氣氛怪異。
車駛過南北大街,周京臣忽然抱住她,摁在懷裡,“你去哪了。”
程禧一僵。
溫熱的氣息撲在額頭,仿佛一條蛇,鑽入她的三魂七魄,用最折磨的手段,生吞活剝了她。
他從不廢話。
問出口,已經揣著答案了。
“去找前臺小姐胡鬧了,淘氣了,是不是?”周京臣柔情,憐惜,手指的溫度卻冷冰冰,撫摸她面頰的一霎,她僵得越來越厲害。
“前臺小姐是打工的,沒膽子陪你任性。”他俯下身,吻她,“隻有你,有膽子任性,恣意妄為。”
他吻得投入,吻得情濃,“因為她們闖禍了,惹惱我了,我會讓她們付出代價。而你闖禍了,我幫你兜底,你惹惱我了,我自己忍耐消化,或許罵你,罵完了,還是會哄你,對嗎。”
車廂的氣氛漸漸變了味兒。
周京臣的吻停下,“你見葉柏南,交易什麼呢?”
是了。
程禧忘了。
周家人是徽園的貴客,上至老板,下至員工,哪有不認識,不服從他的?
大約,他也提前打過招呼了。
徽園上上下下百十號人,和保鏢共同監視她。
織了一張大網。
即使葉柏南出現了,層層障礙,層層防護,一樣是無可奈何。
此時,周京臣的眼睛帶毒,帶刺。
一根根扎著她。
她艱難喘息。
下一秒,他握住她的臉,“有什麼話,我轉達。”
第266章 原來,跨越不了的仇,是我與你
周京臣修長的手指仿佛一柄帶血的利劍,挑起她下巴,“見到葉柏南,聊什麼?”
程禧感受到男人的怒氣,是徹徹底底的爆發,不再隱忍壓抑。
“算計我?扳倒我?”周京臣手在顫,眼中困獸一般,慘烈而劇痛的血色紅光,“你明知他的企圖,他和我,是你死我活。”
一團紙扔在她胸口,尖銳的邊角劃過,她肺腑一揪。
是登記薄。
她親筆寫的。
“和葉柏南談交易,你心是什麼做的?”他五指收攏,恨不得揉碎了她,可攥緊她下巴的一霎,她的恐慌,她的脆弱,又刺激得他狠不下心腸,抽搐著松開,“是肉做的嗎?還是石頭,是鋼鐵?”
程禧不曉得自己的心是什麼做的。
隻曉得,此刻,心髒被周京臣牢牢地握著,剔了筋脈,剝了血管,整個人肌肉麻痺。
“程禧,你愛我嗎?”
她怔住。
周京臣的瞳仁黑漆漆,是無邊無際的漩渦。
在吸她,榨她,絞殺她。
“愛。”她哽咽。
“你的愛,是聯合外人,攻擊我?”他分明期待,又偏偏不信。
“愛我,會毀了周家嗎。”周京臣凝望她,“我姓周,你也姓半個周。”
他終究,揭開橫亙在彼此之間的恩怨往事。
程禧視線裡,水汽彌漫。
周京臣慢慢模糊了。
“我十二歲喪父,母親瘋傻了八年,我父親不該死,我母親也不該瘋...”她酸脹的眼眶湧出淚霧,抓住他手腕,“周家不肯留我父親一條命,是畏懼什麼?畏懼調查組撬開父親的嘴,挖出周叔叔徇私包庇,嫌貧愛富,攀附了周阿姨,拋棄了未婚妻?周叔叔清廉公正,道德高尚,我父親是唯一了解他不公正,不高尚的知情者。”
程禧渾身冰冷,“如今,周家更畏懼了。周叔叔昔年的未婚妻是葉太太,葉先生又撫養了周家的私生子,外界會揣測,葉氏集團飛黃騰達,明目張膽開會所洗錢,是葉先生的尊嚴換回的報酬。”
“周家包庇的是你父親!”周京臣脖子是猙獰崎嶇的青筋,觸目驚心,“程衡波卑鄙下賤,貪得無厭,我父親徇私是為了保他!不是為了自己,你父親坑了周家,甚至作偽證陷害我父親,他死有餘辜。”
“你憑什麼罵他。”程禧的太陽穴亦是一縷縷青筋。
“程衡波犯下的罪,是無期。”周京臣一字一頓,嗓音晦澀喑啞,“在監獄幾十年,生不如死。”
“至少他活著,我母親有盼頭,我有爸爸。”
“他活著又如何?這些年,即使有周家小姐的光環護著你,你人前風光,人後被唾棄譏諷,因為誰?”她發絲纏繞著周京臣的腕表,越纏,越亂,像她與他心底的死結,錯綜復雜,進退兩難,“一個階下囚的父親,你蒙上一生的恥辱,若不是倚仗周家,你過的什麼日子。”
程禧喘不上來氣。
周京臣眼底的血色紅光,緩緩熄滅了。
灰敗的,頹廢的。
“我排除了所有阻礙,解決了所有後患。”他面容悲涼,語氣也悲涼,“沒想到,最後跨不過去的,是周家與程家的冤孽,你與我的隔閡。”
......
之後兩天,周京臣的態度寡淡了許多。
夜裡在書房加班,白天的話也少,偶爾客廳碰上,他喝水或是去花園抽煙,程禧看電視,如同陌生人。
不止伺候的佣人察覺了,連周淮康夫婦也察覺了,餐桌上大發雷霆,“你搞什麼?給禧兒夾菜!”
他沉默,夾了一塊西藍花,擱在程禧的碗裡。
“你啞巴了?”周淮康火冒三丈。
周夫人也提醒他,“是工作不順利?在外,你是領導,可以耍脾氣,在家,你是兒子,是準丈夫,不可以耍脾氣。”
他胸膛鼓起,積累了無數的心事,又無從發泄,長長地吸一口氣,又長長地呼出,“喜歡吃什麼?”
程禧嚼著西藍花,“都喜歡。”
周京臣又夾了幾塊,“凌晨餓了,吃的面包?”
她愕然。
凌晨三點多,她胃口不舒服,下樓吃了面包,那會兒,書房沒動靜,燈也關了。
原來,他知道。
一早,吩咐了何姨煮面湯,調理她胃口。
“今天開始,阿姨們輪流守夜吧。”周夫人叮囑廚房裡忙碌的保姆,“萬一禧兒有什麼突發狀況,不至於耽誤了。”
老宅的阿姨們有廚師資格證,菜式正宗鮮美,可程禧的喉嚨又噎又苦,形容不出的滋味。
機械性吞咽著。
“我下午回南方,集團驗收工程。”周京臣對周淮康夫婦說,“李韻晟不滿意被董事局除名,慫恿李慕白召開董事會討伐我,列舉了我的三宗罪。一罪,滅絕倫理;二罪,蠻橫專權;三罪,違背了外公要求我聯姻的遺囑,不孝不義,無權繼承。”
周淮康夫婦神色凝重。
李老太爺相信京臣的學識謀略,足夠延續李氏集團的百年基業與榮光。但不相信他鎮得住集團裡的妖魔鬼怪,人心叵測。
那是一群虎狼。
他是單槍匹馬。
要求他聯姻,尋個靠山,是情理之中。
李韻晟死咬他不遵守遺囑,確實是麻煩。
“禧兒是孕早期,禁不起折騰,飛機上你多關懷她,注意——”
“她留老宅。”周京臣打斷。
周夫人琢磨不透了。
雖然,周家接受了禧兒,畢竟是念在孫兒的面子,養女變兒媳,周家並不情願。
禧兒獨自留在老宅,按照京臣多疑的性子,是不放心的。何況在徽園,小倆口濃情蜜意打情罵俏,他也舍不得分開。
短短數日,怎麼生疏了不少呢。
膩了?
“你幾天回來?”
“待定。”周京臣撂了筷子,離席。
“混賬東西!”周淮康呵斥,“你非要娶,鬧得周家和李家天翻地覆,得罪了葉家,華家,祝董...一大批人!我們如你的意了,你又甩臉子,不珍惜!”
程禧一言不發,喝著粥。
周京臣不反駁,不辯解,徑直上樓。
反而是周淮康夫婦愧疚了,一個勁兒替她夾菜,舀湯,噓寒問暖,彌補她。
午後,何姨在走廊攔住程禧,“周公子叫了一杯咖啡,你送去書房。”
程禧猶豫,“哥哥不想見我...”
何姨既奇怪,又好笑,“你哥哥天天欺負你,你也天天招惹他,哪次沒和好?”
她抿唇,“這次不一樣。”
“一樣的!你哥哥最疼愛你了,你哄一哄他,他馬上服軟了。”何姨推著她邁上臺階,到二樓,悄悄撤了。
書房門恰好敞開,周京臣背對門口,收拾行李箱。
程禧端著杯子,進去,“你的咖啡。”
他動作一停。
許久,“放下吧。”
第267章 車禍
程禧放在書桌上,出門。
“手機在何姨那裡。”他說。
試探。
她會不會找何姨拿手機。
一旦拿了,打破他最後的底線,等待她的,一定是囚禁了。
“嗯。”她虛掩了門。
程禧離開,周京臣望著她背影。
......
大約顧忌她的情緒,怕她憋壞了,憋出病,第四天,周京臣又趕回周家,坐在床邊。
她一貫亮著一盞小橘燈入睡。
光影裡,男人輪廓朦朧,側身朝她。
翻閱一本母嬰書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