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禧喉嚨溢出哼。
他悶笑。
“市裡的書法比賽,成績倒數,字不漂亮無所謂,寫得歪歪斜斜,我母親著急,打她了。”周京臣消毒完,撕開創可貼,“我正好在家,哭著跑我房間求救。”
程禧手往回縮,他攥得緊,“老實些。”
她不動了。
“打哪了?”他貼住傷口,“告訴舅舅和大伯父。”
程禧氣的胸脯一鼓一鼓。
周夫人是左撇子,打左屁股。
趕上五月份,周淮康夫婦嗜好養生,不開空調,老宅熱,她衣服少,小短褲,小吊帶,十四、五歲青春發育的年紀,周京臣突然回家,撞上她趴在茶幾上挨打。
其實不疼,周夫人下手不重,嚇唬她的。
可周夫人的威儀,她太怕了。
一個不注意,她溜了,找周京臣。
他脫了工作服,準備洗澡,背肌汗涔涔的,腿筆直修長,發現她闖進來,一張臉驟沉,抄起浴袍一裹,呵斥她出去。
周夫人在後面追,周京臣在屋裡轟,程禧怕他,更怕周夫人,硬著頭皮爬上周京臣的床,蓋住毯子,他臥室空蕩蕩,隻有床,書桌,她別無選擇。
他指著閣樓調虎離山,支開周夫人,一把拽她下床。
那天程禧記憶猶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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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昏。
庭院的牡丹盛開。
她第一次見到他赤裸身軀。
周京臣亦是第一次見到她單薄的、若隱若現的少女模樣。
“你母親爭強好勝。”李韻晟無奈,“可惜自己不是學習的材料,初中畢業去英國留學,她吃不慣西餐,回國東拼西湊混了個大學文憑,認識了你父親。”
茶桌高,周京臣的位置又隱蔽,他胳膊繞過程禧,拍了一下她臀。
恰好是左邊。
程禧瞪他。
“忘了你哭哭啼啼藏我被窩了?”他比劃口型。
她張大嘴,“忘了。”
“你以為我母親不知道你在床上?”周京臣揚眉梢,“我替你求情了,她裝不知道。”
他出其不意,又一拍。
程禧惱了,踩他的皮鞋。
茶桌猛烈一晃,華大伯父低頭瞧,周京臣在前一秒收回手,驚險躲過“抓包”。
“我承諾母親教禧兒書法。”他嗓音染了笑,“朽木不可雕也,寫得亂七八糟。”
程禧吸氣,吐氣,憋得肺脹。
周京臣打量她,幾分寵溺,幾分驕傲,像男人待女人,也像哥哥待妹妹,不加掩飾,又無從挑錯,“跳舞可以,戲腔也湊合,琴棋書畫是一點不精通,白學了。”
“書法我沒白學。”她反駁。
“人來瘋,是吧。”他揚下巴,窗臺的書櫃擺了圍棋象棋和筆墨紙砚,“寫一幅字。”
1、2、3號的包廂是專供權貴,權貴大多喜歡附庸風雅,顯示文化內涵,這家酒樓很會配合,包廂裡消遣的東西十分高雅。
程禧鋪開宣紙,研了磨,“寫一首詩。”
周京臣心知肚明她什麼水平,大概率要出醜,忍了笑,“寫。”
她伏案,握筆。
“手腕立住。”他拿了茶匙,金屬柄敲她的腕骨,“太軟。”
程禧發力。
“筆尖懸,筆杆垂直。”
“要不你來!”她遞出筆,一甩,墨汁飛濺,鼻子黑了一塊。
華大伯父和李韻晟大笑,“京臣,你由她寫。”
周京臣不吵她了,自顧自飲了一口茶。
她一邊寫,一邊念叨,“枯藤老樹昏鴉,湯圓芝麻山楂,一鍋裝不下,又黏牙,又不好消化。”
華大伯父看書法字,再看她,如遭雷劈,搖了搖頭。
程禧咬著毛筆的穗子,“哥哥教的。”
“你教的詩?”李韻晟難以置信。
周京臣面容寒森森,“我這麼教你的?”
“對。”
“京臣是理工科的高材生...不擅長詩詞。”李韻晟喝茶,杯子遮笑。
程禧添第二輪茶水,添到周京臣這裡,她小聲,“讓你揭我老底。”
他抬眸。
午後陽光乍泄,仿佛是流淌的波浪,漫過她臉,白膩俏麗。
那一滴暈開的墨汁,靈動得活色生香。
“滿了。”他提醒。
杯滿了,茶壺沒水了,她去水臺續,返回來,周京臣手勢示意她,“彎腰。”
她不理。
“有一條肉蟲子。”他波瀾不驚的,“鑽你衣領了。”
程禧抖動著,彎下腰。
周京臣蘸湿了紙巾,擦拭她鼻尖。
她盯著他動作,微微鬥眼。
男人一笑,手背輕叩她額頭,“鬥久了,眼睛回不去。”
“禧兒今年嫁葉家?”華大伯父忽然問。
“沒定日子。”周京臣扔了紙,“訂婚儀式還沒辦,結婚太早。”
華大伯父神情莫名地凝重,“盡快辦吧。菁菁跟我說,外面有風言風語了。”
“關於我嗎?”
“關於三個人。”
第165章 不打算結婚了
周京臣泰然自若,“那華伯父相信嗎。”
“你不好奇是什麼風言風語嗎?”華大伯父目光鋒利。
“既然是風言風語,沒必要介意。”他收拾著筆墨紙砚,“嶽母住院一個月,我和菁菁在床邊陪護,為了嶽母不留遺憾,倉促訂婚,給菁菁名分,大伯父是了解的。”
“你確實盡心。”華大伯父認同,“二弟妹立了一份遺囑?”
“是。”周京臣笑。
“什麼內容?”
他坦白,“涉及大伯父和二叔。”
“我幫不上什麼忙。”華大伯父猜出一二了,當場撇清,“我在部隊是有軍銜,可論實權,我不如你父親。我發號施令,市裡的各個部門會聽從嗎?我有心無力啊。”
周京臣和華大伯父的氣氛,有一種談笑間樯橹灰飛煙滅的深不可測。
一人揣著八百個心眼子。
互相試探。
“大伯父的聲望高,是整個華家的領導。您幫不了我,至少助助威,有您做靠山,菁菁也踏實。”
華大伯父揮手,“菁菁出嫁了,是你們周家人。我隻是伯父,不是親爹,不幹涉侄女的生活了。”
說完,站起來,“二弟妹的葬禮很隆重,京臣,多謝你操持了。”
他走出包廂。
周京臣凜冽眯眼。
“這個華老大,對外稱自己是大老粗,分明是猴精!”李韻晟表情也耷拉下來,“以後周家有麻煩,他十有八九不管。”
“無妨。”周京臣也站起,“菁菁的二叔是最後的底牌。”
......
3號包廂到1號包廂,拐個彎。
周京臣一推門,華菁菁先發制人,“禧兒呢。”
“去宴廳了。”他坐下,“她手指有傷。”
華菁菁在對面的沙發,“我清楚。”
“照顧你受傷的嗎。”
“她這麼說的?”
華菁菁滴水不漏,詐不了。
“她沒說。”周京臣撩眼皮,不鹹不淡一掃,“她不愛告狀。”
“早晨在老宅,她不是向爸爸告了你一狀嗎?”華菁菁嘲笑一般,拆他臺。
他後仰,枕著椅背,“除了告我的狀,她不告任何人狀。”
“母親病逝,我難過。”華菁菁摩挲著中指的婚戒,“沒心情吃喝,禧兒過來送水,我衝杯子撒氣了,一摔,誤傷了她。”
周京臣看了一眼光潔的地板,新清理的,“你什麼人,她什麼人,我心裡有數。”
“她讓葉柏南威脅我,羞辱我,你有數嗎?”華菁菁氣勢不減,“我好歹是大嫂,妹夫不敬我,你總要替我出口氣。”
周京臣語氣幽涼,“葉柏南心毒手辣有仇必報,你有多大的道行招惹他。”
“我招惹,就等於你招惹了。”華菁菁起身,坐在旁邊,“葉家生意多,肯定不幹淨,趁著全市嚴查,將葉家連根拔除,葉柏南沒有後臺了,他有資本報復嗎?”
周京臣審視她,許久,他笑出聲,“你挑撥程禧和我母親的關系,葉家憐惜她,你又整垮葉家,她一日過得好,你一日不痛快。”
“勾引我的未婚夫,在外省糾纏,我不該厭惡她嗎。”華菁菁拉抽屜,取出一副棋盤,“你左手的疤,她在徽城咬的吧?”
“外省那次,是我騙了她。”周京臣把玩著一黑一白的棋子,“在徽城,什麼也沒發生。”
“你騙了她,我怨誰呢。”華菁菁若有所思,“我隻能怨她。我怨你,那婚姻如何維持下去?對未婚夫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對野花野草重拳出擊,我母親臨終告誡我,華家二房衰敗了,護不了我了,我要自己捍衛。”
“她無辜。”周京臣掸了掸長褲,“她母親在我手上,她不屈服我,見不到她母親。”
“所以你害了她。”華菁菁哭腫了眼,憔悴得麻木,卻字字有力,“我容不下糾纏我未婚夫的女人,以及被我未婚夫糾纏的女人。”
周京臣臉色陰沉了一分,“未婚夫妻一場,互留體面,你別逼我。”
“京臣,我也想對你說這話。”華菁菁在棋盤的中間放下一顆棋子,“我們馬上結婚了,如果你和養妹曝出醜聞,我的顏面呢?周家和華家的名聲呢?”
“結婚?”周京臣望著她,神色晦暗不明。
語氣更涼了。
一絲荒謬的意味。
這時,一名侍者敲門,請華菁菁去2號休息室,華家的二嬸找她。
她前腳離開,保姆攙扶著周夫人進包廂,“一會兒你帶著菁菁給1桌的貴賓敬酒,另外,葉家沒有官場人脈,給那些大人物介紹一下柏南。”
周京臣一手拿白子,一手拿黑子,自己對弈,沒接茬,接了其他的話題,“我去徽城遇到文芝阿姨,給了我一劑藥方,是助孕的。”
周夫人開心,“文芝當外婆了吧?她能體諒我抱孫心切。”
“嶽母新喪,懷孕不合適。”
周京臣一句,砸得周夫人暈頭轉向,“她死她的,你生你的,不影響啊。”
他落了一顆白子,明顯後悔了,於是悔棋,從棋盤上撤下白子,“剛辦完喪事,便懷上周家的長孫,太晦氣。”
周夫人拜佛求平安,這方面非常迷信,大人不要緊,孩子孱弱,禁不起白事的晦氣,她退了一步,“你覺得什麼時候合適呢?”
“古代不是守孝三年嗎。”周京臣似玩笑,似誠懇,“舅母的娘家姓郭絡羅氏,兒媳每天請安、奉茶、洗腳,喪事三年後才允許辦喜事。”
“大清亡了!”周夫人蹙眉,“她個封建餘孽...我慫恿你舅舅和她離婚!”
“那不至於。”周京臣克制住笑意,“您如此開明,為什麼催我聯姻呢。”
周夫人一噎。
“中秋原本是正式的婚期,先不結了。”他丟了棋子,一錘定音,“具體哪年結,再議。”
“華家同意嗎?”周夫人唯恐夜長夢多。
京臣與菁菁雖然和諧,但談不上濃情蜜意,相識多年已經沒新鮮感了,加上是“父母之命”,感情基礎淡薄,速戰速決最穩妥,一旦耽擱,變數太大。
“周、華是親家,您親自去商量。總之,我的意思通知您了。”他合上棋盤,整理好衣褲,“我招待酒席,您歇一歇。”
周京臣出門,華菁菁進門。
擦肩而過,她喊他,“京臣...”
他仿佛沒聽見,徑直邁入電梯。
門緩緩關上,他垂眸看地面,不看她。
一股巨大的冷意。
“媽媽。”華菁菁心中隱隱不安,“京臣怎麼了?”
周夫人嘆氣,“京臣考慮紅白事衝撞了,中秋不打算結婚,婚期延後了。”
華菁菁倏地攥拳。
他竟然擅自改動婚期。
鎮壓她。
她眼眶一紅,“這是他的借口,是因為程禧,他和我鬧僵的!”
第166章 他一步步算計好的
周夫人面色一變,“周家請了上百名達官顯貴參加你母親的葬禮,給華家二房撐場子,你少胡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