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川堯當然記得,上周末祝熙語特意叮囑過他好多次讓他最近不要來找她了,因為她要開始和侯海的清算了,不想讓人覺得謝家也在這場行動裡出了力。謝川堯本來就很拒絕,此刻更是隻想將她護在身後,但對上祝熙語那雙明亮的、鬥志昂揚的眸子,他還是往後退了一步,“結束了早點回家裡,爺爺和樂樂都在等你。”
“好的。”祝熙語揮揮手後便跟著舍友繼續往食堂走,一路上還在答謝學校其他同學老師的關心,她在北城大學屬實是名人,這文章又寫得太細膩,觸動了很多人。
郭巧轉彎時沒忍住回頭看了一眼,謝川堯果然還在原地注視著她們,她嘆了口氣,又看向了祝熙語,唇微張。肩頭傳來重量,郭巧轉頭,對上了宋未央了然的眼神,對方對著她搖了搖頭。
兩人自然地落了幾步,陳圓圓從看了文章後就一直粘著祝熙語,此刻還有很多來安慰的同學,兩人脫離了大部隊也沒被人發現。
“你也發現了?”郭巧的眉頭蹙著,得到肯定的回答後壓低聲音,“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辦了,上周末他來接熙語,我女兒竟然以為他是熙語的丈夫。”
宋未央安慰地拍了拍郭巧,“我們都能看出來熙語是一點兒沒動心思。”她說出前些日子的事,“他也很收斂,上周法學院還有人說闲話,很快就被他制止了。其實除了咱們倆,大概也沒別的人發覺,大家都知道他們是發小。”
“是啊,他們倆相處是很規矩的,但你看今天,他一來大家都在偷偷看,時間久了我真的好擔心,韓團又是這樣的身份。”郭巧有些憂愁,“我們是知道他們夫妻感情有多好的,但畢竟不在一起,我怕韓團會誤會。”
宋未央覺得韓宥也是知道的,她毫不懷疑韓宥的敏銳,但她也能知道韓宥的心思,“要麼熙語自己發現,要麼謝川堯自己說,咱們不應該是戳破的那個人。”她安慰郭巧,“你也不要太憂心,謝川堯是聰明人,熙語更是。”
“好。”聽宋未央這樣說,郭巧松了一口氣。她一直覺得宋未央是這個宿舍經歷最多的人,她看著難以接近實則心思柔軟,不怎麼愛說話卻掌握著身邊所有的事,她很信任宋未央的決定,“那我們繼續留意著,要是他沒做出格的事,我們就假裝不知道。”
“是這樣。”宋未央加快步伐,“走吧,熙語在等我們。”
周三下午是社團活動,祝熙語沒參加社團,吃過午飯後便帶著課本回到了家裡。剛回到家裡,陸陸續續就接到了很多人的電話,除了親人、朋友還有家屬院那邊幾個相熟的軍嫂。
等掛了電話,韓允也紅著眼睛回來了,一起的還有韓青陽。祝熙語刻意打趣,“買房這麼久,你們還是第一次回家呢,看來你們倆在學校都挺樂不思蜀的,怎麼回家一個比一個沉重。”
韓允看著自己嫂嫂和朋友的笑容,心裡更難受了,她原來隻覺得自己哥哥很可憐,覺得祝熙語就是哥哥韓宥的太陽,但沒想到祝熙語本身也過得這麼難,她抽噎,“嫂嫂,你別笑了,我看著難受。”
韓青陽的表情也很沉重,“是的,熙語,在我們面前沒關系的。”祝熙語的文字平淡卻細膩,韓青陽覺得自己自從看完那篇文章後心都皺皺巴巴起來了,像是成為了那個不安的寄人籬下的小姑娘,“對不起,熙語,當時你下鄉我們就應該想到的...”
“沒有對不起,那個時候遇見你們,我很開心也很慶幸。”祝熙語打斷韓青陽,“青陽,你不用為此自責的。實際上,在西嶺那段日子,因為你們,我過得很好。我現在還是覺得,那是自我母親去世後,我快樂和幸福的開端。”祝熙語將蘋果分好遞給他們,“我很感謝你們,沒有對不起。”
韓允聽到這裡,抱著祝熙語哭得更兇了,“嗚嗚...他們好壞!”她的眼睛都有些腫了,“這事兒不能就這樣算了,哥哥怎麼說的?我和文柏都商量過了,嫂子你想做什麼我們都支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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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熙語剛剛也接到了梁佩珊的電話,對方也是這樣帶著哭腔表達了想要幫忙的心思,包括韓三叔一家、韓五叔一家和楊姨一家等等。
韓青陽也附和,“熙語,嫂嫂,你要做什麼都和我說。”他表現出了最開始的那股子少年氣,“如果做不了別的什麼,至少我要和雲深去打他一頓!不能就這樣放過他!”
“現在就有一件事要拜託你。”祝熙語今天收到的善意和愛護多得讓她情不自禁就想笑,不是強顏歡笑,而是這些愛意讓她覺得太過溫暖。
“什麼?”韓青陽立馬正襟危坐。
祝熙語又抽了兩張紙巾給韓允,“給允兒煮兩個雞蛋滾滾,待會兒還見不見人啦!”
韓青陽跟著看了眼韓允,她這幾年養得更白了,所以此刻眼睛腫得十分明顯,看起來還有點嚇人,“呀!我這就去,允兒你別哭了先。”
等他拿著雞蛋回來,韓允也冷靜了下來,祝熙語這才和他們簡單說了下之後的事,“你們不用擔心,後續的事我和你們哥哥都安排好了,不是什麼大事。”
韓青陽有些猶豫,“熙語,要不最近我住進來吧,我怕他狗急跳牆怎麼辦?”
“黑子、銀子。”祝熙語笑著叫了一聲,兩隻狗立馬奔了進來,乖乖守在祝熙語身邊,“你學校挺遠的,有他們呢,警察局也很近,我上下學都和舍友一起,沒事的。不過今天你們就住在家裡吧,房間都是收拾好了的,明天都有早課嗎?”
韓青陽這才注意到兩隻狗子,一邊逗弄一邊回答,“沒事兒,半小時公交的事,我背背單詞就過去了。熙語別嫌棄我,我在家裡還能給你跑跑腿呢,總要比黑子銀子強點的。”
“對,嫂嫂,你就讓青陽在家吧。”韓允趕緊附和,“平時也就算了,侯海那麼壞,隻你和舍友在家我擔心得很。”
“好,聽你們的。”祝熙語應下,知道他們是想出點力,很願意滿足他們的要求讓他們能安心,“都餓了吧,我帶你們去國營飯店?”
“想吃食堂。”知道祝熙語是有安排的後韓允也緩和了不少,攬著祝熙語的手臂,“晚上還想和你一起睡。”
“都好,你屋子是你哥哥替你收拾的,很漂亮。”祝熙語重新背起挎包,“咱們先去吃飯,我們食堂口味也還行,就是今天有點特殊,你們要去的話可能會不太安寧。”
韓青陽立馬想到了他們學校裡已經見了苗頭的爭鋒,他原先是工農兵學生後來又自己高考進了大學,對兩方的情緒都很敏銳,“熙語,允兒,你們學校最近工農兵學生有沒有鬧事啊?我感覺很不對,最近我們學校兩方人的衝突越來越頻繁了,你們要小心。”
這一問對面兩人都很驚訝,明顯是沒留意過,韓青陽感到後怕,“總之你們一定要小心這個,不要摻和進去,尤其是允兒,你住在學校裡又是一個人,千萬要避開這些活動。”
他的表情很嚴肅,韓允點點頭,也沒和他頂嘴,“知道了。”祝熙語也頷首表示會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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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同於祝熙語這邊的溫情脈脈,侯海和喬淮娟今天真是好一個狼狽不堪。
周三正好市裡要開會,從喬淮娟示弱不成還帶回一堆不確定的消息後,侯海這幾天都沒休息好,但上了車後他還是強撐著打開了報紙。自從知道侯政謙三人要刊報和他斷絕關系以後,侯海就聯系了北城這邊的報社想把這件丟人的事壓下去,但害怕有差錯,他這幾天都會親自看看報。
今天他還是習慣性地去找報社常用作刊登斷絕書的位置,他在北城,第一個拿起來的就是《首都日報》,在右下角看見今天刊登的是尋親信後,他安心地放下報紙,正準備查看別的,餘光卻好像掃到了他自己的名字。
侯海的心猛地一跳,順著看過去就發現了位於首頁右側正中間的侯政謙三人的斷親書,他和喬淮娟的名字還特意加粗了。侯海本想一腳踹向前面的座椅,想起今天值班的司機是黎明那個陣營的人以後硬生生忍住了,做出雲淡風輕的樣子,松開已經被他握皺的報紙。
潘永年得了黎明的叮囑一直留意著侯海的動態,此刻他清清嗓子,開口,“哎呀侯廠長,你也不用太生氣了,現在事情多大家都忙,隻要不鬧到工會去,等過段時間大家也都忘了,頂多附近幾個家屬院碎碎嘴。”
侯海還以為他是說侯政謙的事,“反正是不孝子,我不怕人說。”
“诶,你這話可不能說出去啊廠長!咱們院子裡本來就有不少受過黎家恩惠的,小語又是我們看著長大的,你這話太不厚道了...”
“小語?”侯海臉色微變,心跳幾乎暫停,他立馬展開手裡已經被他揉作一團的報紙,果然,在首頁最顯眼的地方、在那封斷絕書的旁邊,有一篇署名為祝熙語的文章。
“幸好沒有用滿滿。”這是侯海腦海裡出現的第一個想法,他比喬淮娟還害怕祝熙語的筆杆子,畢竟他們夫妻裡他才是那個想出用輿論壓人的點子的人,他比誰都更清楚輿論對人的傷害能有多大。
但看完整篇文章,侯海一點僥幸心理都沒有了。他前些年因為種種原因沒看過祝熙語的文章,所以他並不知道祝熙語的筆力已經深厚成如今這樣。到什麼程度呢?侯海覺得如果被討伐的對象不是他的話,自己看完之後一定會唾棄這對忘恩負義、貪婪惡毒的養父母。
離目的地越來越近,侯海想起今天會議上會出席的人,也不顧潘永年還在說什麼,“停車,放我下來,你自己去一趟,就說我生病了。”說完,侯海又立馬覺得不妥,去了會被嘲笑諷刺,但同樣可以解釋;如果突然不去的話那不就意味著默認?他改口,“不停了,繼續走。”
潘永年想通過後視鏡觀察侯海的神態順便再刺激他幾句,卻對上了他暗沉沉回視的眼神,潘永年立馬收回了視線,背後出了一身的冷汗,一句話也不敢再說,埋頭開著車。
侯海輕嗤一聲,“老潘啊,你比我進廠早好多年吧,你說為什麼現在是你在替我開車呢?”他冷聲,“有些話,還是三思後再說,你應該知道吧,姜還是老的辣,別那麼輕易站隊。”
潘永年心跳加速,諾諾應是,但等侯海下了車以後,他立馬對著侯海的背影唾了一口,“不過是心夠狠,吸著黎家的血還這樣對人家的外孫女。還姜是老的辣,不要臉你們夫妻無敵才對!我倒要看看你還能笑多久。”
侯海進去以後果然收到了很多試探和嘲諷,但他都穩住了,一副有誤會的樣子,等會議結束領導叫他來敲打的時候,他還是一臉氣定神闲,“是,情況我已經了解了。您放心,就是一點誤會,我一定盡快解決。是,我一定重視...”
喬淮娟可沒侯海的氣度,早在黎蘭將報紙分給後勤的職工的時候,喬淮娟就直接躲回了家裡,一路上還有不少家屬將她攔住,追問文章的細節或者指責她。
“喬阿姨,所以你是知道是侯語希將祝姐姐推下去的是嗎?那你為什麼還給我爸媽說祝熙語因為黎阿姨走了所以性格陰鬱啊,害得我小時候因為和祝姐姐玩挨了不少罵。”
“喬主任,所以後來你和我們說的熙語不愛說話讓我們不要打擾她也是故意的嗎?你怎麼能這樣,她那時候多小啊,才失去了親人,我們這些叔叔阿姨還變冷漠了,你真是...”
“呸!和這種爛了心腸的人說什麼!太惡毒了這兩口子,怪不得現在沒有一個小孩願意回來!這種人就該沒人送喪,死後也要下地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