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比她更知道韓宥是怎麼得到現有的一切的,他身上的經年疤痕、手上的老繭、曬黑曬脫皮的皮膚、書房裡的各種獎章都是證明。
婦人也許是被噎住了,過了好一會兒才嘟嘟囔囔,“官官相護,誰知道我去了會不會被抓走。以為我...”
“我不準你報名!”遠處傳來一聲怒吼打斷了可婦人的話,“是誰偷偷放你出村的!”
“你非要考試是吧?我讓你考!”隨著這一聲,人群徹底騷亂起來,“大家快跑,他拿著刀!!”
“別推,別推,我爺爺摔倒了!!”
“天吶!誰去攔一下啊,那個女同志還懷著孕呢!!”
“別擠啊,這後面是水溝!有人掉下去了!!”
韓宥本來放在祝熙語身上的視線在混亂發生的瞬間就準確地看了過去。大概十米處,一個年輕小伙正拿著一把殺豬刀指著一個年輕的女孩,所有試圖靠近阻止他的人都被他無差別地砍了過去。
人群在推搡著後退,不時有人跌倒。韓宥將祝熙語徑直抱起讓她坐在旁邊的矮牆上,“不要下來,小心。”
隨後邁步就逆流而上往那邊趕,“大家不要擠!現在退開的距離已經足夠了,小心踩踏事件!”
眾人回頭,見是穿著軍裝的人在靠近瞬間就心安了下來,也終於意識到周圍有人正在因為擁擠受傷,連忙跟著韓宥一起喊,“不要擠,解放軍同志來了,大家快讓開!”
這一喊雖然止住了騷動,但是也驚動了那個拿著刀的青年。他咬咬牙,狠狠一刀砍向攔著他的中年男人,等人避開以後揮著刀就往躲在角落的年輕女人身上撲。
其他人見了紛紛伸手去攔,但因為顧及著他手上的刀並不敢靠得太近,即使這樣,以他為中心的四周也到處都是血泊。
“砰——”重物落地的聲音之後是人群的歡呼,“捉住了!捉住了!”
祝熙語坐在高處將那邊的情形看得更清楚,她驚呼,“韓宥,他在扔刀!!”
她的話音未落,刀就被韓宥打掉了,韓宥將被踹倒在地的男子的雙手反折過來,整個人半跪在男子身上將他完全控制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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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人見他沒有反撲之力後也安靜了下來,這時跌倒在地的人的呻吟和呼救聲才終於被人察覺,多是老人和瘦弱些的女同志,或躺或坐,臉上都是非常明顯的痛苦。
祝熙語看見右前方一個幹瘦的老人正捂著胸口呻吟,胸膛有明顯的凹陷,而他身邊的人正在試圖把他扶起。
祝熙語趕緊大聲制止,“不要扶!等醫生過來處理,不然會造成二次傷害的!”
這話一出許多正在扶自己親人或者自己往起來爬的人都停了下來,祝熙語穿得很洋氣又明顯是和那個軍人一起的,大家不自覺信服。
也幸好他們聽了祝熙語的話,醫生趕到以後,診斷出最開始的那個被踩中了胸膛的老人骨折了,斷掉的骨頭差一點就要戳到肺裡去,萬幸沒有挪動。
醫生們將受傷的人帶走以後,留下來的警察維護了現場的秩序,人群被分成了四隊依次報名。韓宥跟著公安去錄口供,韓允因為這場混亂順利找到了他們,此時和祝熙語排在一起,高文柏則護在姑嫂兩人身邊。
“熙語,你沒嚇著吧?哥哥呢,哥哥沒受傷吧?”韓允一臉擔憂地看著警車離去的方向,“真是瘋了,今天這種場合還持刀傷人。”
祝熙語也不清楚,韓宥是完全背對著她的。他一開始就把那男青年踹倒在地,唯一可能受傷的時候就是他攔刀的時候,祝熙語無比慶幸今天沒有帶韓嘉珩過來,單是想到韓宥會受傷她都心神不寧,要是帶著兒子遇見剛剛的情況,她不敢想。
正說著,一個年輕姑娘滿臉羞愧地拉著一個婦人走到了祝熙語身邊,對著她深深鞠了一躬,“同志,對不起,我替我媽媽向你道歉。她隻是太焦慮了,擔心我考不上,所以說了錯話,希望你們原諒我們。”
年輕姑娘的態度很誠懇,臉上的愧疚也很明顯,但她身邊的婦人依舊梗著脖子,把不情願寫在了臉上。實際上要不是周圍的人指指點點,她也確實是不會願意跟著女兒來道歉的。
見祝熙語三人望著她,她強作鎮定,眉梢卻帶著挑釁,“我難道說錯了嗎?他救人有什麼了不起的,這本來就是軍人應該做的。別想著我會因為這個來和你道歉,我女兒都給你鞠躬了,你還想怎麼樣?”
人群因為她的話轟然,“你怎麼能這麼說話?剛剛要不是解放軍同志不知道還要有多少人因此受傷,你不感謝就算了,還這樣對人家的妻子?”
祝熙語本就擔心韓宥,聽見婦人這話,想起她一開始對韓宥的詆毀,怒氣一下就衝了上來。因為韓宥的叮囑,一個公安就守在他們這裡,祝熙語揮手向公安示意,“公安同志,您好,這位女同志從一開始就針對我的丈夫多次發表詆毀軍人的言論,試圖挑撥普通群眾和軍人之間的關系,周圍的人都能做證。我有理由懷疑她的身份和動機是否單純,請公安同志代為調查。”
她轉頭看向中年婦人,“您不是還懷疑高考的公證性嗎?公安同志就在這裡,您完全可以像我這樣請求他的幫助。您不相信我丈夫,公安機關總信吧?”
中年婦人哪裡敢說,運動雖已結束,但經歷過的人都知道那是什麼樣的日子,而被扣上“間諜”這個罪名的人又會遭受到什麼樣的待遇。她緊緊牽著女兒的手,渾身都在顫抖,眼見著公安真的往她這邊來了,連連擺手,“我沒有,公安同志,我隻是說著玩的。”
韓允火冒三丈,“說著玩的?什麼時候侮辱軍人成了可以說笑的事?你心裡若是沒鬼,你敢不敢把你剛剛的話,還有之前和我嫂子說的那些話再當著公安同志的面說一遍?”
中年婦人不敢看韓允,隻一個勁地求饒,甚至拉著女兒就要朝祝熙語他們跪下去,“我錯了,您大人有大量原諒我吧。”
高文柏就站在旁邊,見狀一把拉住了母女倆,婦人跪不下去就一個勁兒地鞠躬,“孩子他爸去得早,這麼多年就我們母女兩個人在一起生活。我隻是太想讓她考上大學了,周圍的人都等著看我們娘倆的笑話,我再也不亂說了,請你原諒我。”
祝熙語聽到這裡,又看見那個年輕女孩一直垂著頭落淚,心生不忍。但婦女剛剛的話實在太重了,她冷著臉看向婦人,“我可以原諒你對我的出言不遜,但我無法原諒你剛剛對於解放軍戰士的質疑。人民的軍隊愛人民,這不是你可以為了私欲就拿出來攻擊別人的話。”
圍觀群眾本來因為婦人的話還有些可憐她,此時聽到祝熙語的這句話也怒了,“你怎麼能拿這句話說事?剛剛若不是有解放軍同志,你以為我們還能安安全全站在這裡嗎?要不是有解放軍同志在外保家衛國,你以為咱們的兒子女兒還能這樣安安穩穩地參加考試嗎?你這人未必也太沒有良心了!”
“說得好!公安同志把她抓走!我覺得她就是間諜!”
“就是就是,我們都知道高考是按成績錄取的,而且我們愛解放軍同志還來不及,怎麼可能這樣惡意地揣測和詆毀他們?這人絕對不正常!”
婦人聽到這裡直接掙開女兒的手跪下來,“我錯了,我罪該萬死!我真的不是間諜,求求大家放過我,我再也不敢了。我要是有啥了我女兒怎麼辦呀!”
年輕姑娘也跟著跪在後面替自己的母親求情,“我媽媽隻是嘴巴壞了一些,她絕對不會是間諜的。我爸爸在我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她沒有辦法,隻有這樣才能護住我和爸爸留下來的東西,她真的不是有意的。”
祝熙語看著眼前的場景,怒氣裡混雜上了心酸,如果真的是孤兒寡母,那確實隻有強硬些才能保護好女兒。她嘆口氣,親手將那年輕姑娘拉了起來,“你把你媽媽拉起來吧,我不在意她質疑我,但我真的無法忍受她對於解放軍的言論,希望你也理解一下我。”
婦人聽到這裡,連忙站起來對著祝熙語鞠躬,“對不起,我再也不亂說了。”她看向公安,“公安同志,我發誓我隻是嘴巴壞,我不是間諜。”
公安看向祝熙語,事態很明了,婦人現在也明顯隻是屈服於祝熙語找了公安害怕了才服軟,她要是真的覺得自己錯了又怎麼會對韓宥一句道歉的話都沒有?公安也很氣憤婦女的行徑,表示怎麼處理單看祝熙語的態度。
“祝你高考順利。”祝熙語拍拍女孩的手,這也是不再追究的意思,但祝熙語隻是不忍年輕姑娘考試前夕還擔驚受怕,嘆口氣,“我是看在你的份上,但再有下次你不一定在你媽媽身邊,還是平日裡多和她溝通為好。”
女孩的眼睛已經哭腫了,“謝謝您,我會的。”
祝熙語轉身面向公安,“就這樣吧,麻煩您了。”
公安搖搖頭,“您不用客氣,維護軍人的權益是我們公安和每一個群眾都該做的。”周圍的人紛紛點頭應和,尤其是年齡大一些的人,曾經經歷過那段暗無天日的日子,對解救他們的解放軍的感情無比深刻。
婦人見大家沒有注意到她,拉著女兒趕緊溜到最邊上的隊伍裡去了。
祝熙語報完名韓宥也剛好趕了過來,四人就直接去了國營飯店。
剛坐下來,韓允就義憤填膺地給韓宥講了剛剛發生的事。韓宥一邊聽一邊給大家添水,聽完韓允的話,他笑著望向自己的妻子,想起混亂之前她也是小小一個擋在自己面前據理力爭,心中的愛意和感動都要溢出來。
高文柏碰碰韓允的手,示意她看對面,韓允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就見著自家哥哥正一臉溫柔地看著嫂子笑,而祝熙語垂著眸子有一下沒一下地玩著茶杯,臉頰泛著羞。
韓允看見這個畫面,突然就沒那麼氣了。對於哥哥來說,可能嫂子的保護比被人誤解、中傷重要一百倍。她轉頭對著高文柏擠眉弄眼,一臉牙痛的表情,高文柏低聲輕笑。
祝熙語實在受不了韓宥快要將她溺斃的眼神,趕緊開口問韓允轉移火力,“允兒,三嬸給你的專業書你看完了嗎,想好學什麼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