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明德的眼裡閃過笑意,“如果你隻是普通社會青年的話。”
韓青陽的猜測得到肯定,三叔把這個消息告訴他肯定不會是為了打擊他,如果工農兵不再有價值,那他幹嘛不直接重新選那條對的路?
他語無倫次,“真的嗎?那我該怎麼辦?病退還是什麼?農場那邊會不會不滿?”
韓明德示意他看書架,“隻要你有重來的勇氣,敢拿已經到手的工農兵去和千萬人競爭一個可能的大學名額,那其他的一切都不是問題。”
“我敢!”韓青陽興奮地握緊拳頭,“我最不缺的就是重來的勇氣!不破不立!”
“好!”韓明德想起他上一段婚姻和韓青陽在農場裡為了工農兵名額忍氣吞聲、吃盡苦頭的樣子,站起來拍拍他的肩膀,“塞翁失馬焉知非福。我們韓家人從西嶺的大山裡走到現在,最不缺的就是毅力。”
“明天我陪著你去學校辦退學,農場那邊我來處理。你從明天起就搬到我家和雲清一起住,我、你們三嬸、雲深和熙語的姨媽會分別給你們補課。”
“好!”韓青陽恨不得立馬回學校收拾行李,但被韓明德制止了,“不急,明天和我一起,今晚住在家裡,你三嬸特意買了你愛吃的羊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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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7年10月21號,整個華國的人都體會到了同樣的喜悅和興奮。華國所有媒體公布了恢復高考的消息,公社、村裡的大喇叭一遍遍重復,電話佔線、人來人往,所有人都在為此狂歡。
但最激烈的情緒過去,隨之而來的就是不安,什麼時候考?誰能考?考什麼?他們一窩蜂地跑向教育局,好在領導們早就考慮到了這個,將民眾們關心的問題附在了文件後面,要求各地政府和教育局宣傳到位。
本年度的高考將於一個月後在全國範圍內進行,由於時間倉促,不設置全國統一試卷,由各省自主命題、設置考試時間,總的安排在11月21日到12月31日前。
招生條件也非常寬松,凡工人、農民、上山下鄉和回鄉知識青年、復員軍人、幹部和應屆高中畢業生,都可報考。知青們看見這段幾乎要喜極而泣,他們終於不再被遺忘了!
而原先被驅趕到黑暗裡十年的所謂“非紅背景”的青年們則是為了那句“注重個人表現,放寬政審條件”徹底痛哭,他們的人生終於回歸到了自己的手裡,而不是檔案裡的成分那欄後輕飄飄卻壓垮了他們一家人脊梁的所謂分類。
總之,沒有一個人是不為此高興的,這是黎明送來的第一縷清風,所有人都從這縷清風裡感受到了復蘇和希望!
第95章 混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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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珩珩,媽媽隻是去廣市報名,下午就回來了。”祝熙語蹲下身子和兒子平視,保證道,“爸爸也和媽媽一起去,等事辦完我們就一起回家了。”
韓宥跟著點頭肯定,見兒子哭得鼻尖通紅,拿溫水打湿了紙巾替他擦拭,給他講道理,“今天會有很多人,所以爸爸媽媽才不能帶你的。”
高考消息確定以後,韓宥和祝熙語猶豫良久,還是和韓嘉珩主動坦白了祝熙語要考試且可能會去北城讀大學的事。與其讓孩子在毫無準備的時候聽到這個消息,不如一開始就和他溝通。這是韓宥和祝熙語在韓嘉珩還沒出生是就商量好的育兒宗旨:平等地給予孩子足夠的尊重。
韓嘉珩剛開始還不明白什麼叫讀大學,聽韓宥解釋了以後就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他哭祝熙語也哭,韓宥都不知道該哄誰。
最後將兒子抱進他和祝熙語中間,放柔語氣問,“這是媽媽的夢想,就像珩珩的夢想是變成小鳥看看天空之外是什麼樣子一樣,媽媽的夢想就是讀大學。”
韓宥語重心長,“珩珩先是自己,才是爸爸媽媽的兒子、書文的好朋友。同樣,媽媽也先是她自己,才是爸爸的妻子、珩珩的媽媽。”他怕韓嘉珩理解不了,但韓嘉珩明顯停止了哭泣,是在思考他的話的模樣,“而且爸爸保證,很快就會帶著珩珩去找媽媽。你相信爸爸嗎?”
韓嘉珩點頭,又包著眼淚去看祝熙語,他在夢裡當小鳥被爺爺叫醒都會很難過,如果媽媽不能去大學應該也會很難過吧。韓嘉珩不想讓媽媽難過,但他也很擔心媽媽會像柔柔妹妹那樣太久不見就會不記得他,“媽媽,你會忘了珩珩嗎?”
祝熙語眼眶紅紅的,伸手摸摸兒子的小臉,“當然不會,珩珩是媽媽的寶貝,媽媽怎麼會忘了珩珩。珩珩想媽媽了可以寫信,可以讓爸爸給媽媽打電話,而且媽媽也不是去了就不會回來了,等媽媽放假了就會回來這裡的,你和爸爸在的地方才是媽媽的家。”
韓嘉珩得了爸爸媽媽的保證才沒繼續哭,他接受了媽媽會去上大學的事,但並不代表他徹底接受了媽媽會離開的事實。於是這段時間他黏祝熙語黏得越來越緊,知道祝熙語學習的時候不能打擾也隻肯在自己家裡的院子裡玩,無論誰來找他,他都不肯再像以前那樣滿家屬院跑,像是怕媽媽突然就會不見一樣。
今天是川省報名的日子,報完名後還要經歷政審和初考,才能參加正式的考試。韓嘉珩看見韓宥開車過來以後就背上了自己的小書包,但今天注定會有很多人,韓宥和祝熙語哪敢帶他一起去?
韓明勝見他哭得可憐,正要說自己也去就能照顧他的時候就見韓宥隱晦地對著他搖了搖頭。他表情稍微嚴肅了些,問韓嘉珩,“珩珩還記得以前說要和爸爸一起保護媽媽嗎?”
韓嘉珩點頭,靠在祝熙語腿上的身子一點點挪開,拉著祝熙語的手,“媽媽,珩珩想吃奶糕。”奶糕是廣市百貨大樓的特供。
“好,媽媽給珩珩買兩大盒,珩珩到時候可以分給你的好朋友一起吃。”祝熙語高考最大的難題不是復習,而是適應離別,不止韓嘉珩依賴她,她其實也非常依賴韓宥和韓嘉珩。
“走吧。”韓宥攬住妻子的肩膀,輕輕握了握給她力量。
等上了車以後,韓宥見妻子還是打不起興致的樣子,開口,“你要是舍不得珩珩,我們就拜託三叔在他家附近找找房子,有他在,爹應該就能照顧好珩珩了。”
祝熙語搖頭,“珩珩要上育紅班,在北城不一定會有比廣市這邊更好的學校。”廣市部隊有附屬的育紅班、小學、初高中,不僅是偏軍事化的管理,且在那些年裡都能強硬地繼續給學生教授正常的課程,教學質量毋庸置疑。
“幼兒園是養成習慣最重要的時期,我在學校不一定有精力照看珩珩,我不能為了我自己能隨時看到珩珩,就不責任地把他帶到北城。爸爸媽媽總要有一個陪著他的,這是無人可以取代的。。”
想到這段時間韓宥回家越來越晚,祝熙語伸出手輕輕搭在韓宥的小臂上,“你也不要因為這個著急,按部就班就好,不要為了想立功冒險,你的健康和安全最重要。”
韓宥的心思被戳中,他這段時間確實有些著急,他不可能像兒子那樣抱著媽媽哭,就將對妻子的不舍和擔心全部轉換成了想要早點立功的急切,他是汪師的直系,他立功了汪師的底牌也更多,就能早點調去北城。
韓宥反手握住祝熙語的手,拉到自己唇邊親了一下,“好,我知道了。”
祝熙語側頭看向他,朝陽模糊了他的輪廓,但兩人交纏的指根處反射著的,是同樣的光。
祝熙語撫上韓宥的指根,這四年多裡,韓宥上班摘戒指、下班就立馬戴上,一天都沒有忘記過。戒指摘下以後,戒痕也很明顯。祝熙語想到楊夏夏的勸告,輕輕笑了一下,她怎麼不會不放心這樣的韓宥呢?不說他對自己的愛,就說他心性堅定、責任感強,就不可能因為他們分居兩地就背叛她,這也是祝熙語在婚前就納入了考量條件裡的東西。
想到這裡,祝熙語也湊近韓宥的手指,在他的戒指邊落下一個輕輕的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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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他們到廣市教育局時,半條街道都熙熙攘攘的,韓宥便將車停在了隔壁街上,護著祝熙語往報名點去。
人真的很多,像韓宥這樣陪著來的不止他一個,祝熙語甚至看見一個男青年背後跟了四五個長輩。
韓宥將她半攬著,在人群裡生生闢出來一塊空地。韓宥的氣勢太足了,他今天下午正好要去開個會,所以穿著全套軍裝,也因此將氣質裡的那股冷冽盡顯。作為西南軍區最年輕的團長,他這兩年工作時也總會刻意釋放威壓,日子久了,這習慣偶爾就會被帶進生活裡。此時就是如此,路人感受到來自他的壓迫感,無意識就避開了去,祝熙語身邊的人越來越少。
祝熙語正準備提醒韓宥,就聽見人群裡傳來一道有些尖利的中年女聲,“都是軍官太太了,還來和老百姓爭名額啊。”
祝熙語回頭卻沒看見人,大概是既害怕又不平,躲在人後說的。
韓宥個子高,一眼就見到左後方的人都有意無意地看向一個中年婦女,而婦女的身後站著一個臉通紅的年輕姑娘,正使勁拉扯婦女的衣角。
許是感受到韓宥的視線,婦女又往一個壯碩的青年背後藏了藏,提高音量,“不都說人民軍隊愛人民嗎?怎麼還讓自己養尊處優的媳婦來考試啊,不會仗著權勢偷偷做些什麼吧?”
祝熙語本不想管的,無非兩句酸話,但這婦人明顯心思不正,第二句就上升到了軍人和百姓之間,試圖挑撥群眾的情緒。
“文件裡明確說了,統一考試,擇優錄取。這位沒有露面的同志,您的擔心是多餘的,高考是按成績錄取,沒有什麼誰搶佔誰名額的說法。”祝熙語不帶任何情緒地就事論事,作為軍人和軍屬,他們被要求不主動和人民群眾起矛盾,更別說帶著情緒對罵了。
但這位婦女顯然沒有見好就收的意思,“錄取名額就那麼多,你們這些人日子已經夠好過了,就不能讓讓普通人嗎?”
祝熙語有些生氣了,“什麼叫我們這些人?我們擁有的也是靠自己努力得來的。請你放尊重點,我丈夫是保家衛國的軍人,不是你可以為了私欲就肆意貶低的存在!”
她深吸一口氣,“如果您懷疑考試的公平,懷疑一個軍人的忠誠,政府有專門的信/訪部門,可以替您解惑。但如果隻是因為私欲,那我想說,把精力放在備考上比什麼都強。”
祝熙語實在不擅長吵架,她是一個體面人,做不出和別人對罵或者打架的事。她性格裡也很回避爭執和衝突,但此刻,她更不想讓韓宥就這樣被人肆意抹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