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冉的心即使到現在也還是砰砰直跳,雖沒聽全,但是北城加上基層工作這兩個已知條件就足夠優越。沒有哪個華國人會不想去到北城,而有了首都的工作,哪怕是再基層、慢慢爬也能有能定下來的機會。
她的手不自覺地撫上自己的小腹,放下碗,堅定地去了婚宴那裡。
韓明成家已沒有幾兄弟的影子,他們去公社接親了,韓家妯娌坐在堂屋聊著天等待。方冉一進去就怯懦地看向田自珍,一臉隱秘又刻意的哀愁、害怕,縮到了韓曼文背後。
韓曼文是韓明德的長女,比韓宥小半歲,今年也回了西嶺,她的兒女也隨著她回了外公的老家,在研究所工作的丈夫由於請不到長假就沒有跟過來。
她從出生就長在北城,父親從名校畢業後就進了統計局,母親則留校當大學老師。良好的家境、優渥的生活、順利的婚姻讓她看起來有一種若幽蘭般不識人間疾苦的氣質。
田自珍見方冉這樣簡直氣了個仰倒,她這是什麼意思?當著所有人暗示她是個惡婆婆嗎?以為她會顧忌?她才不,於是她大聲斥責,“青陽不在這兒,收起你的表情,誰對你做了什麼嗎?裝可憐給誰看呢?”
王元香眉頭微蹙,這是她兒子的好日子,二嫂也未免太不計較了些。
韓明德的妻子黃永貞發現了自己弟妹的不快,趕緊岔開話題,“韓峰他們應該回程了吧,我真好奇,娅娅究竟是個什麼性子。你們怕是沒發現吧,韓峰每次聽我們提到宋娅臉都紅紅的呢。”
王元香聞言一臉驚奇又興奮,“真的嗎三嫂?真是難為你了,韓峰黑成那樣,臉紅怕是也不好發現哈哈。”
按理說這事兒在這裡就應該翻篇了,但方冉卻好似沒看出來黃永貞和王元香的用意,她諾諾地開口,“五嬸,不好意思,我能回家一趟嗎?”她捂著肚子,“我有點兒難受。”
王元香那點高興又散了,她覺得自己像是吃了個蒼蠅。方冉進來五分鍾就整了這一出,她真是怕了,於是她趕緊笑著回答,“好好,你肚子最重要,趕緊回去吧。我待會兒讓韓興給你送飯。”
等方冉走了,田自珍紅著眼,難得地對著王元香這個妯娌示弱,ῳ*Ɩ“弟妹,我不是故意找你不痛快,你看我這日子,哪好過?”
她吸吸鼻子,對著黃永貞語重心長,“雲深也大了,弟妹你一定要好好挑兒媳。好的就是五弟家這樣,迎喜氣;不好的就是我家這樣,攤了個攪家精。”
黃永貞不知道韓青陽結婚的內情,但也覺得方冉有些上不得臺面,但現在更重要的是寬慰二嫂,“你可是我們仨裡最早抱孫子的,以後會慢慢好起來的,不傷心了。”
話語間,鞭炮聲響起,三妯娌喜笑顏開,迎了上去。
人逢喜事精神爽,韓峰今天在瀟灑的韓雲深、清俊的韓青陽面前也毫不遜色,他騎在一輛嶄新的自行車上,身後帶著一個穿著正紅色棉袄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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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娅本就清瘦,被韓峰襯得甚至有些弱柳扶風的感覺。她的皮膚粉白,臉型流暢、五官小巧卻精致,面帶笑意,整個人看起來非常溫柔。
韓峰停下車,非常體貼地將車子傾斜,方便個子小巧的宋娅下車。見到這兒,王元香總算開心了,傻兒子長大了。
韓峰一向憨厚,村裡的長輩都喜歡他,小輩們也真心當他是個穩妥的哥哥,所以根本沒人為難他,他順順利利就娶到了自己的新娘子。
韓雲深將人都趕走,隻留下新婚小夫妻在新房。新房的床上鋪著韓宥和祝熙語寄回來的床上用品,大紅色的細布上是精致的花朵刺繡,顯得宋娅本就好的顏色更勝幾分。
她笑著看站在梳妝臺前不敢靠近的韓峰,拍拍自己身側,“傻不傻,過來坐呀。”
韓峰黝黑的皮膚都快蓋不住他臉上的紅意了,一個一米八幾一百八十斤的壯漢,竟然走出了小碎步。
宋娅樂得不行,“快點兒,我生氣了啊。”
於是轉眼,床咯吱一聲慘叫,韓峰又彈射般地站了起來,“對...對不起。”
宋娅伸手拉住他,“從此刻起,我就是你的妻子,你就是我的丈夫,我們之間不用說對不起。”她認真,“韓峰,是我自己從說親的人裡挑中的你,因為我相信,我們可以攜手把生活過得更好。”
韓峰聲音雖低但很堅定,“我會好好對你的,不會讓你失望的。”他羞赧地補充,“我知道我有點兒傻,要是哪裡做的不好,你還是像這段時間這樣教我好嗎?”
宋娅沒忍住摸了一把他的腦袋,他好可愛,“好啊,以後你就是我最重要的學生。我現在就教你第一節 課,那就是以後不要再說自己傻了,你隻是單純真誠,並不傻。”
韓峰心裡說不出來的溫暖,他想將面前的人抱起來轉圈,卻怕自己嚇到她,便隻是非常克制地摸了摸她的手,“好,我不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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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青陽沒在韓峰家裡找到方冉,有些著急地拉住四處亂竄的韓興,“看見你五嫂了嗎?”
韓興將手裡的碗往韓青陽懷裡一塞,他急著逗二姐家的小外甥玩呢,“正好,娘讓我給五嫂送飯,她在家,好像是不舒服,你自己回去吧!”說完就跑了。
韓青陽也確實擔心方冉,挑了些她愛吃的,就匆匆忙忙回了家。
房門微掩,其實現在還沒到開席的時候,路上還有正在趕過去的村人,很是熱鬧,但韓青陽還是在這熱鬧聲中捕捉到了自己妻子的聲音,“多少錢,我拿給你。”
一道有些陌生的女聲,“五毛,我替你跑這趟腿,多給我加一塊不過分吧。”
“給你,你快走吧,韓興說不定什麼就要過來了。”
“嘖,果然是狠心的人,用完就扔啊?”女聲有些熟悉,韓青陽的臉色逐漸蒼白,他的心跳越來越慢,就像是屠夫刀下等待宰割的羊,他也在等待方冉的審判。
“你要不還是算了吧,上次運氣好韓家沒發現,這次可不好說,你下手的可是他們的親孫子。”
“我心裡有數。”韓青陽第一次聽見方冉的這個語調,冷靜的、淡漠的。
“行吧,算我多管闲事。祝你好運依舊。”
韓青陽想起來了,這是那個未婚先孕嫁給公社副主任郝忠的女知青,許之桃。他躲到陰影裡,出來的果然是她。韓青陽的心重重一跳,方冉為什麼和她湊到了一起?上次說的是落水那次嗎?方冉在做什麼?
他慢慢挪到臥室後的窗戶那裡,借著菜地的遮掩,往屋內看。方冉拿出了一瓶黑乎乎的粉末,正往裡加水。他好像猜到了什麼,而這個猜測在方冉落著淚對肚子喃喃時得到了證實,“寶貝,過幾年再來找媽媽好不好,對不起,你來的不是時候。”
這一刻,韓青陽的心被這句話來回刺透,他的嘴裡漫上血腥氣,瓷碗在他手中破裂,劃出一道深深的傷口。他的眼裡是不解、是心痛、是委屈、是怒、是悔,他按捺住想要衝進去質問的衝動。
不如就這樣吧,不被母親喜歡的孩子是多麼痛苦啊,不是誰都能成為二哥的。且就算是二哥,也痛苦了二十年。
但在方冉端起那碗藥的瞬間,他還是衝進了房間裡,“方冉。”
方冉聽到熟悉的嗓音,往日讓她喜愛的聲音此刻卻像惡魔的低語,她立馬將碗松開摔到地上,強作鎮定,“青陽,你怎麼回來了?那邊結束了嗎?你都嚇著我了。”
沒事的方冉,這次也一定也會像上次那樣化險為夷的。韓青陽是那麼信任自己,不會懷疑的。
韓青陽盯著這張突然陌生起來的臉,覺得自己好像從未真正認識過他的妻子,他聽見自己沒有起伏的聲音,“不要喝這個,你要是不想要,我們去醫院,這樣很危險。”
方冉緊張地直咽口水,她裝作一臉茫然,“什麼醫院?青陽你在說什麼?”
韓青陽垂眸,方冉大概不知道,她不是個很會撒謊的人,她的語氣裡全是心虛、臉上全是害怕,就像偷了家裡的紅糖吃了滿嘴、還嚷嚷著說我沒有的小孩子一樣。
他長長吐了一口氣,覺得好累,“方冉,藥汁還在地上,要拿去給杜大夫認認嗎?”
方冉的心徹底沉了下去,她安靜了下來。不知道該怎麼反應的時候,沉默是不會出錯的選擇。
韓青陽示意她坐下,自己坐到了她的對面,“為什麼?是我哪裡讓你不滿嗎?”
方冉的心被這句話弄得酸酸脹脹的,怎麼會是他讓自己不滿呢?他是除了父親之外對自己最好、最好的人,也正是因為這樣,她不願意輕易放棄,“三叔在首都找了一個崗位,五叔他們都覺得很適合你,但爹說我懷孕了,所以不讓你去。青陽,我是為你好,我們還會有孩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