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早就已經是過去了!以後沒有人能再傷害你了!”
“祁醒,”葉伏秋哭腔又湧上來,拽著始終往前走的男人:“你是不是真的恨我,你還是恨我爸爸,你其實根本放不下對不對。”
“不然我為什麼叫不醒你了。”
他力氣太大,哪怕她抱住對方也會被推著走,於是葉伏秋轉念一想,轉身率先跑進了廚房。
她匆忙進去,把牆上掛著的剪刀,削皮刀,拉開抽屜把所有的刀具都扔進垃圾筐裡,努力回想所有尖銳的東西平時廚師都放在哪兒。
這是,癔症中的祁醒後面一步進來。
他持著木楞的視線掃視,沒有找到刀具,停在了原地。
然後下一秒,他看向了她。
葉伏秋死死抱住裝著刀具的垃圾桶,有點害怕他這樣靈魂出竅的神情,一點點後退。
最後退到水池邊,她熱著雙眼懇求他:“你醒醒,好不好,你別嚇我……”
祁醒根本就沒有把她的存在放在眼裡,隻是盯準了她懷裡的刀具。
下一刻,他伸手過去。
葉伏秋確定自己對他的癔症真的不再有作用,徹底崩潰,扔下垃圾桶,在劇烈的噪音中雙手握住他的大手。
不管對方如何掙扎,她都不撒手。
下一瞬,葉伏秋的視線緩緩愣住。
祁醒在月光下的瘦臉蒼白脆弱,直直目視前方,一行孤獨又決然的湿痕,正從臉頰往下綿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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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停止在這一刻。
停止在,她目睹他木滯著落淚的這一瞬。
第061章 Jungle
Jungle:61.
實際上, 葉伏秋並不難理解祁醒突然惡化癔症的原因。
就像陳私助的說的那樣,一定是因為她。
十一歲,正是一個人塑造自己魂魄和三觀的時間段, 而他卻在這麼重要的時間段遭遇了非人的虐待,親身經歷殘酷人性選擇, 意識到自己並未被家人堅定選擇。
依偎在母親懷抱的孩童的性本善世界觀過早崩塌,讓祁醒的宇宙裡缺少了頂起生命意義的梁柱。
於是扭曲利己的脾性在淬了毒後新生,仇恨成為唯一支撐他往下走的信仰。
祁醒存活至今,身骨裡唯有一個內核,那就是那份仇恨,是看著那些畜生終有惡報才肯暢快的復仇。
十年, 這根頂梁柱般的樹苗早已成長為松柏之茂, 樹根盤旋錯節,死死地扎根在祁醒心髒深處。
它的存在強悍堅固到甚至祁醒本人都無法撼動。
於是此刻, 當他想為了一個人放下那份仇恨的時候, 屬於親自否認了這份內核,於是,他走向自毀。
葉伏秋何嘗讀不懂。
最不能原諒祁醒這個選擇的, 就是祁醒自己。
於是當他強迫自己,粉碎自己, 摒棄自己也不願與她產生間隙的時候。
就有了有那一行淚。
流淚的, 不是她面前的祁醒。
流淚的是那個還困在森林裡的男孩。
葉伏秋最能懂他,因為他們是同類。
他們是所有人都另眼相看的漫漫銀河裡, 唯一懂得對方的人。
祁醒在癔症中的那單單一行果決的淚, 徹底讓葉伏秋決定。
她要做這個率先決斷的人, 隻有她的行動,她的言語, 才有藥效。
她不能讓祁醒放下仇恨,更不能否認自己。
即使心如刀割,即使萬般不願。
但與其看著死亡倒計時去擁有短暫的亡命相愛,她更願意祁醒好好的,健康地活下去。
哪怕代價是分開,是不相見。
她曾對梅阿姨發誓,她會保護祁醒健康,會幫助他好起來。
即使生來就是人微言輕的存在,但她對自己的承諾,一定說到做到。
……
市中心醫院,小陳從祁醒的VIP獨立病房出來,帶上門,回頭就看見了坐在外面走廊的梅若和溫莉。
他立刻走了過去,低頭尊敬問好:“梅總,上午好。”
“我很好。”梅若一抬眼,漫不經心的凌厲像軟刀:“我倒是像知道,你是怎麼做這個的私助的,竟能把我兒子送進醫LAMGHUAN院。”
她雲淡風輕一句話,瞬間讓小陳後背冒了一層汗,他蹙眉,沒有責怪任何人:“是我的不對。”
“祁醒當初給我最好的待遇,把後背交給我,我就應該盡全力保護他安全。”
“是我辜負了您二位的信任。”
溫莉站在梅若身邊,瞥著他,眼神與她姑姑一樣,平淡中帶著犀利。
“好了,”梅若嘆息一口,“我知道,你已經做得很好了。”
“這些年,你待他跟朋友兄弟一樣上心,阿醒身邊這些人裡,我是最放心你的。”
“他怎麼樣?”
“醫生說已經沒事了,打了安定以後醒了一次,然後又睡過去,等所有液袋都輸完就能出院。”小陳匯報。
昨天祁醒再次癔症,葉伏秋牢牢護住所有利器,可依舊不能叫醒他,小陳看見手表報警也第一時間趕過來。
脫離癔症的唯一辦法就是疼痛,但礙於沒有工具,祁醒進入了一種躁鬱狀態,狂躁地開始用手指和牙齒傷害自己,完全嚇到了葉伏秋。
最後沒辦法,隻能叫救護車過來,蠻力控制住他。
在趕往醫院的途中,小陳還是給了他一把美工刀。
就這樣,他狼狽解脫。
小陳也算沒有辜負祁醒的囑託,沒有再讓葉伏秋當著他的面見血。
這個劇情走向誰都沒有想到,溫莉聽著,也自責:“當初我應該再多調查一下秋秋的背景。”
如果她能早點知道,不僅是她,連梅總都不會給他們兩人認識的機會。
“事後諸葛亮是最沒用的。”梅若這時候說話安撫兩個人的內疚,“連阿醒都忘了秋秋父親的長相,你們再調查有什麼用?”
她看向小陳:“秋秋是什麼態度?”
這才是最重要的。
“或許之前還有搖擺,但昨晚見到他那樣瘋狂的自殘行為……”小陳停頓幾秒,說:“她願意,她希望您這邊可以配合一下。”
“光是她一個人,估計沒辦法讓祁醒死心。”
梅若瞬間就明白了他的意思,點頭,“我倒是喜歡那孩子能學著自私一點兒,她的懂事,倒是讓我們所有人都少費很多力氣。”
“我會和我丈夫通個信,你放心吧。”
小陳得了她的話,轉身率先離開了,還要替祁醒辦很多事。
走廊隻剩下她們姑侄倆,溫莉看著梅若眼巴巴盯著緊閉的房門,隻覺得自己姑姑像是又老了些,她心裡有很多疑惑,於是問:“姑姑,您……是支持他們倆談戀愛的嗎?”
“如果沒有這件事。”
雖然姑姑沒有明確反對過,但她總覺得,對方的態度還是很曖昧。
她那麼喜歡葉伏秋這個女孩,如果真的支持,應該很開心才對。
“支持?我支持還是反對有什麼用,”梅若起身,在走廊裡散步走動,往盡頭的窗子走去,跟身邊的侄女說:“我從來都覺得,父母是左右不了孩子的,都說懷胎十月恩重如山,但阿醒又沒有求我非得生他,他這二十多年,又有幾天是真正快樂的?”
“我本來就對不起他,如果好不容易遇到了喜歡的人,我還要橫插一腳,棒打鴛鴦。”她搖頭冷笑:“我們的母子情分才是真的要往下走。”
“但你要知道,就算是命中注定的兩個人,也要看相遇相愛的時間合不合適。”梅若就說到這兒。
溫莉是她貼身的人,更有親緣,所以了解她話中意思:“您是覺得哪怕沒有外因,他們兩個也走LAMGHUAN不長遠?”
梅若說:“至少是現在的阿醒,和現在的秋秋。”
兩人走到窗邊,窗外有些陰霾,風開始變冷。
現在是臺風登陸前最後一點晴朗,陰晴參半的天氣預兆著一場駭人的災難即將席卷這座城市。
溫莉似乎懂了姑姑的意思。
現在的祁醒和葉伏秋,哪怕沒有身份上階級上的差距,光是性情和閱歷,就保不齊隻有激情才能維系關系。
祁醒確實強大,葉伏秋也確實懂事。
但這兩個人在某方面來講,都遠遠不夠成熟。
更何況,以葉伏秋現在的身份和氣場,根本就撐不起未來祁家主母的擔子。
祁醒更是,隻要他還是祁華甄的兒子,他的未來就不隻是他一個人的未來,很多事情,由不得他任性。
他父親曾在飯桌上談及的門當戶對的事情,梅若也不是不認同。
她祖上三輩都是書畫文學大家,風骨融入了血脈,每一代的婚姻都是門當戶對,而且向來看不上銅臭味渾身的經商家庭。
當年他祁華甄踩著父輩的基業,年少有為,卻還是被她父親整整冷落了三年才準許進門見第一面。
即使眼界階級都差不多,也防不住這些年夫妻關系偶有不對付。
所以門當戶對的重要性,她是最清楚的。
這樣的兩個人,就算有再多的繾綣,也經不住一次次因為距離相隔和認知偏差的爭吵。
再好的感情,都會被消磨掉。
到最後,兩個人都在彼此心裡面目全非,那才是真的遺憾。
所以,梅若才沒有表現出高興的態度。
以她廣袤的見識,一眼就知道這兩個孩子在這個時候相愛,愛得這麼纏綿,不是好事。
溫莉想起葉伏秋那張柔軟單純的小臉,語氣往下掉:“我知道了。”
“就是可惜,她估計會挺難受的。”
梅若知道她也喜歡那孩子,這件事不同於小陳隻在乎祁醒的安危,溫莉更心疼秋秋的心情,她撫著對方的後背:“每個人在感情上都有自己的坎,這是她命裡就該面對的,不管最後是合是散,那都是他們的緣分,你也一樣。”
溫莉點頭。
……
哪怕睡著了,也還是在夢裡斷斷續續哭了一宿,葉伏秋醒來的時候,整個臉腫得像包子。
她做了好多夢,可每個夢的最終都是她眼見著祁醒在自己面前死去的樣子,血流滿地,痛苦至死。
她知道這是夢,卻怎麼掙扎都醒不過來,隻能無助又沒用地流淚。
或許陳私助是對的,現在的她,對祁醒的生命安全來說,就是最沒用的存在。
她的存在隻會繼續刺激他的神經,有害無利。
葉伏秋已經做出了決斷,從床上起來。
洗漱後稍許清醒了些,葉伏秋踩著樓梯下樓,上午陽光明媚,家裡員工都在各自的崗位忙著,阿姨不在。
她借著窗子,看見了坐在花園裡的中年男人。
祁叔叔。
這位叱咤南方商界的叔叔始終讓葉伏秋有些忌憚,她猶豫了很久,最後一咬下唇,悄悄走進花圃。
剛走進去,她就聽見前面背對著自己修剪花枝的男人開口:“拿把板凳,過來坐吧。”
葉伏秋瞬間嚇了一跳,僵在原地:“您,怎麼知道是我。”
難不成這叔叔背後長眼睛?
祁華甄笑了,對她指了指茶幾上的光面不鏽鋼小桶,正好能反映到後面。
她悻悻幹笑一聲,搬著板凳找了個禮貌的位置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