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向左腕戴著的健康手表,又看向陳私助,“我的手表……”
“是的。”陳私助確定她的猜想,“是另一個人的心率,祁醒得知消息後立刻換了你手表的綁定。”
他給她看自己的腕表,“這兩月以來,監控他心率的人是我,但我沒辦法叫醒他,我隻能攔住他不對致命的地方揮刀。”
葉伏秋沉默了。
昨天他生日,晚上他拉著自己接吻的時候,兩人情到正濃的時候,他埋在自己頸窩喘息的時候,她手表上顯示的心率平穩得無比詭異。
這之前她竟從沒有懷疑過什麼,真是傻。
祁醒,竟然這樣“騙”了自己兩個月。
她還覺得他健康無虞。
“葉小姐,你也發現了。”小陳將殘忍的故事發展揭開:“你已經叫不醒他了。”
“因為你是葉坪的女兒。”
葉伏秋哽咽,沒忍住溢出一聲哭腔,把頭埋得很低,像做錯事的孩子。
就是說,她已經不是祁醒的救贖了,是嗎?
在祁醒的潛意識裡,她已經被驅逐出局了,是嗎?
她雙手揪緊裙子,直到關節泛白也不知痛。
這兩個多月以來,他究竟多少次的,看著她的臉,想起她的父親,想起那段絕望的經歷。
他是否又看著她的臉,無數次地壓下生理性的厭惡和痛苦,堅持對她心理性的偏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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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是這樣,”小陳說:“他還是不願意讓你知道。”
他皺眉,帶了些情緒,“葉小姐,祁醒打算為了你,放下過去,放下那次慘痛的經歷。”
“可是這不代表心裡的傷疤就會愈合,他明知道,卻也任由它去腐爛。”
“因為他不想讓你難過,也不能離開你。”
小陳重復,“他在惡化,是因為他在強迫潛意識的自己去放下仇恨,可那是他一日復一日刻畫了十年的仇恨。”
“現在他的頻率三天兩次,五天三次,你沒有發現是因為他剛回霄粵灣,以我觀察的規律,他今晚大概率還會復發。”
“這樣下去,總有一天,他會自殘過度導致自殺,而你攔不住。”
“葉小姐,沒有你,沒有刺激神經的源頭,他或許還能緩和一些,我和陳容醫生會盡全力託住他的癔症。”
“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嗎?”
……
傍晚,葉伏秋失神落魄地回到祁家。
這會兒家裡沒人,偌大的客廳隻有鋪撒的落日陽光,把房間裡照得暖暖的,她弱小一抹身影站在中間。
葉伏秋環視四周,在這裡生活的每一幕幡然而至。
她抬頭,就這麼呆呆地看向樓上。
客廳鍾表的擺動機械聲,吞沒了她微弱的呼吸,把她最後存在的痕跡都蓋去。
半晌,葉伏秋抬腿,登上樓梯,前往他的書房。
腳步踩在向上的樓梯上,每一步,都讓她沉重無比。
料想不到,給她無窮安全感的書房,曾經載著她日日夜夜閱讀的書房,就藏著他痛苦的根源。
葉伏秋推開書房的門,嬌小的影子投到地毯上,像水撒湿了,留下的一片暗色痕跡。
她按照陳私助說的,走向他的辦公桌,辦公桌背靠的這一面書架牆,是空的。
葉伏秋看向書架,默念:第六排,第三本書後面……
她伸手過去,果然摸到了一個類似按鈕開關的東西,按下去的瞬間,電動機械的聲音響起,這面牆竟對外緩緩敞開。
明知如此,但她還是驚到了。
踏進去之前,葉伏秋停在門口,猶豫了很久。
她不確定,自己能不能接受裡面的東西。
躊躇數十秒,她最終還是走了進去。
暗室沒有窗子,隻有常年點亮的昏黃燈光,偌大的空間沒有任何擺設,隻有一面貼滿了畫像和各種信息的牆。
葉伏秋站在高牆之下,被壓迫著,仰視著這些,動搖的目光隨情緒一點點發生裂變。
是她的爸爸。
是他。
葉伏秋的眼淚決堤而出。
祁醒提筆的時候已經忘了她爸爸的長相,所以這些畫像的五官並不是很相仿,但是。
眼神。
他隻畫對了眼神。
葉伏秋猛地捂住嘴,任由眼淚雨下,渾身都在發抖。
這樣敦厚又透徹的眼神,隻有爸爸才有。
陳私助講述給她的,關於祁醒在山裡完整的經歷,此刻如雷貫耳般再次響起,在這空蕩蕩的房間裡,回聲不斷的,瘋狂地亂撞著,吵得她頭痛欲裂。
【告訴我你的夢裡都有什麼,這樣以後,我就能跟你一起疼。】
過去對祁醒說的話,此刻靈驗。
葉伏秋捂著腫脹的太陽穴緩緩蹲下,膝蓋磕在地面,喉管劇烈收緊,喘不上氣。
祁醒告訴她的不過是皮毛,真正重要,也真正絕望的部分,她從不知曉。
葉伏秋哽咽到最後難以控制地哭出了聲音,像失去了語言功能的悲慟病人,各種復雜的情緒在身體裡對撞。
她與祁醒的經歷共同疼痛。
也無奈可悲於父親與他,難以磨滅的糾葛。
一側是火海,一側是冰川,冰火兩重死亡困題向她同時壓來。
她找不到出路。
就在這時。
“秋秋。”
葉伏秋心尖一顫,猛地偏頭。
對上暗室門口,祁醒的滿眼意外。
她通紅的眼眶與抽噎的嗓音,瞬間告訴了他所有。
祁醒立刻反應過來,大步走進去,到牆邊蠻力地扯掉一張張畫像與信息,那些曾經被他認真對待的紙張此刻以一聲清脆的撕裂告終。
他略顯倉促的背影,徹底擊潰了葉伏秋的心底最後一絲不舍。
葉伏秋哭著爬起來,去攔截他的動作:“別撕了,別撕了!”
她眼淚朦朧,搶著他懷裡的那些爛紙,心碎得千百片。
祁醒放棄爭執,抓住她的手腕,嚴厲告誡:“葉伏秋,什麼都別聽,什麼都別信。”
他故意的兇勁早已被葉伏秋識破,她簌簌落了淚,抬頭看他,嗓音委屈又悲哀:“祁醒……你還想騙我……到什麼時候。”
“你看看。”葉伏秋撸起他的袖口,讓那些被他藏住的新舊傷痕全都公之於眾,“你看看!你還要傷害自己到什麼時候?!”
祁醒眼神暗深,喉結下壓,繃著幾欲崩潰的情緒。
“對不起。”葉伏秋在昏黃燈光下滑落的淚珠,像下墜的星星,“我替他跟你說對不起……”
祁醒咬重語氣:“葉伏秋!”
“誰讓你說這些了!?”
“對不起,我爸爸,他。”指腹感受著他剛剛新生的結痂,那麼粗糙,那麼脆弱,她每一句話都像浸透了苦水:“他已經成了植物人,他的報應,已經來過了……”
聽見她這麼形容她最喜歡的父親,祁醒不忍,把她拉到身前,語氣低輕:“別說了,秋秋,別再說。”
“他已經不能站起來彌補你什麼了,”葉伏秋懇求他:“你有什麼氣,有什麼恨,就撒在我身上吧,行不行?”
“他隨時都可能會走,所以,我替他,行不行。”
祁醒能感知到她想說什麼,想做什麼,一種洇湿的恐懼襲來,他拉過她來緊緊抱住。
兩人在這殘酷又瘆人的肖像牆下擁抱,像一個正在墜落卻不願順遂命運碎掉的瓷器。
他的嗓音也變了味道,很低,尾音有些不穩,貼在她耳畔。
“秋秋,這沒什麼可糾結的,本來就是我和別人的事兒。”
“一切交給我,忘了這些,好麼。”
“我有你,其他的都無所謂了,我什麼都可以放下。”祁醒摟著她不肯放松半分,憐惜到卑微:“別離開我。”
“我隻要你。”
葉伏秋撫著他瘦了好多的背,淌著無聲的淚,小幅度地搖頭。
祁醒,別這樣。
順遂你的本心,別再因為我傷害自己了。
“祁醒……”她哽咽著,話語卻不曾猶豫,抱著他,卻說著推開他的話:“沒有任何人,任何事,值得你放下仇恨。”
“不要忘記,不要接受,不要放下……”
“隻有你自己,能拯救你自己,不是嗎?”
她哭腔再度擴大,想起那些珍貴的回憶,和他的過往,痛恨這又美妙又殘忍的宿命。
“不是你教我的嗎……恨什麼,才能靠什麼活下去……”
“祁醒,”葉伏秋劇烈呼吸著,哭得眼睛都快幹涸,肝腸寸斷:“我想你活下去啊!”
最後一句,猶如翠鳥的悲鳴。
它希望著,那隻鷹,終有一日能飛出森林。
不再受困。
祁醒抱著她,扣著她腰肢的手用力到冒出青筋。
在她看不見的地方,紅了眼角。
……
不知道睡了多久,葉伏秋哭得太辛苦,都不知道是怎麼睡著的。
艱難睜眼的時候,正好望見臥室窗外的月光。
葉伏秋想起什麼瞬間從床上彈起來,看了眼時間,晚上十一點半。
她習慣性地去看手表,才發現手表上的心率早就不屬於他了。
像垂了耳朵的小動物,葉伏秋頓然心酸。
即使這樣,她還是趿拉著拖鞋爬起來,忍著痛哭後的頭疼,開門下了樓。
樓下寂靜一片,葉伏秋特地跑去廚房,看見裡面沒有人影空空如也松了口氣。
她記得,陳私助說他今晚有可能還要復發,於是提前和他說,自己今晚會在樓下守住一整夜。
雖然陳私助為了保護祁醒特地搬到了附近,但她,還是那個能第一時間控制住祁醒的人。
葉伏秋渾身疲乏,用涼水潑了把臉,回到沙發坐著,就等著。
等了一輪又一輪,時鍾時針走了一格又一格,就在她第無數次打瞌睡,馬上就要撐不住的時候。
凌晨一點,樓上傳出動靜。
葉伏秋瞬間立起了渾身汗毛,緊緊盯著樓梯,過了幾秒,果然,祁醒出現在那兒。
他穿著睡衣,柔軟黑發貼在額前,垂著空洞的丹鳳眼一步步下樓來。
葉伏秋站起來去迎他,努力呼喚:“祁醒,祁醒,你看看我。”
“祁醒,別睡了,你在做夢,夢醒了就都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