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已經和以前不一樣了。”陳助理是最了解祁醒這些年生活的人,說:“過去你強迫自己好死不如賴活著,是因為你父母,因為你弟弟。”
“你和易總要掃清商業上的對手,要報一份忍耐多年的仇,要找到當年傷害你們的人。要幫助易總強大起來,重新追回他的愛人。”
“這些都是你必須吊著一口氣的理由。”
“但現在還是嗎?”陳私助是心理醫生出身,在輔佐他工作生活當中,也在作為私人醫生觀察他的一切變化。
他一針見血地說:“我自認為了解你,當你剛剛問出我這句話的時候,已經說明,你多了一個想賴在這兒的理由。”
“你做事謹慎,患癔症這麼多年,你都沒讓第四個人知道。”
“但為什麼,偏偏是最好處理的葉小姐,最後成為這第四人。”
“這真的是你失誤疏漏的結果嗎?還是……”
祁醒眉頭突然抽動一下,捏著煙發力。
還是。
這是他有意引導的結果。
在潛意識裡,他根本就是希望葉伏秋能一步步地來發現他的致命弱點。
因為他覺得葉伏秋是同類,她是那個特別的,她能救他。
陳私助從後視鏡看著他,看著這個好似完成使命就會立刻笑著去死的男人。
他的潛意識在顯現——他比任何人都想活。
他的求生欲,就是一堆看似早已了無生機的灰燼,實則,最底下埋著能燎原的火種。
Advertisement
祁醒的骨性,絕對不是任由夢魘吞噬的懦種。
“祁總,有依賴,有在意的人和事,對心理是有好處的。”
他說:“我雖然單身,但我養了一隻貓,一想到它我工作的時候就會很有動力。”
“雖然不能經常和朋友在一塊,但大家偶爾在百忙之中抽出一個晚上扎在一起做著最沒營養的娛樂活動,這也會讓我感到興奮。”
“有願意為之堅持和努力的東西,是生命的必要構成。”
“這不是什麼該克制或者掩埋的情緒。”
陳私助嘆氣,心想:承認自己因為葉小姐想活命了,不丟人。
承認自己有點離不開葉小姐了,也不丟人。
後面人半天沒回應,陳私助小心詢問:“……祁總,我說的,你能明白不?”
“亂七八糟。”祁醒銳評。
“你今天嘴比平時還碎叨。”
陳私助:……我隻是不願意一下戳破你。
你懂什麼叫語言的藝術嗎?!
祁醒伸手亂撥弄兩下頭發,額頭露在風中,濃黑的眉眼格外奪目。
他開了車門,撂下一句:“車上等著。”
說完甩上門,往茶飲店裡面走去。
陳私助往方向盤上一趴,哀嚎:“這活真不是人幹的。”
……
咚咚咚暴打檸檬的聲音在茶飲店絡繹不絕。
這會兒店裡人少,大多忙得都是外賣的單子。
同事去上衛生間了,店裡暫時隻有葉伏秋一個人顧著。
她正埋頭添加冰塊和檸檬片,感覺隔著吧臺前面來了人,葉伏秋沒抬頭直接說:“掃碼小程序下單馬上就好哦。”
然而,站在面前的這片氣息並未動作。
葉伏秋一抬頭,正和祁醒的目光撞上。
她愣在原地,眨眼。
男人的打扮像是剛結束了正經工作,從高端場所過來的。
他今天穿著正裝西服,外套敞著,領帶被松散扯開,若隱若現的鎖骨及以下部分無形誘人。
祁醒有些享受她呆呆盯著自己的表情,一挑眉,倚在吧臺邊,懶洋洋開口:“第一次喝,請問,有推薦嗎?”
他這副吊兒郎當的模樣一出,前幾天兩人因為一番對話而產生的對峙好像從未出現過。
他的不在意,讓葉伏秋覺得自己這幾天的煩悶成了笑話,更生氣了。
也不知道為什麼,她對他的脾氣是越來越大了,好像祁醒隨便一個動作一句話,她就會不滿意小別扭。
葉伏秋扭頭繼續做手裡的,盡到自己的店員本分:“喜歡什麼口味的?檸檬味重一點,還是其他水果甜味多一點的?”
“有沒有喝完……”祁醒抬頭,故作看向菜單屏幕猶豫,“讓你能露個笑臉兒的?”
葉伏秋嗔瞪他一眼。
這人!!
下一刻,她手上倏地用力。
“嘭——!”雪克杯裡的檸檬被她一錘砸爛。
祁醒肩膀一僵,表情微變,假裝被嚇到默默往後退了半步。
西裝革履的高大男人被奶茶店的小女孩一錘子嚇得退後,莫名滑稽。
漆黑锃亮的男士皮鞋在地板上抬動的畫面融在空氣的茶香中。
祁醒瞄她一眼,雙手從褲兜裡拿出來,舉起,做了個“投降”的動作。
補了一句:“小姑娘家家的,粗魯。”
葉伏秋懶得理他:“我在工作,不點單就出去。”
祁醒輕咳一聲,收斂了表情:“我們談談。”
他往外面看了一眼:“車在外面,我等你,下班出來。”
說完,他轉身出了茶飲店,寬闊漆黑的背影竟流露出幾分挫敗。
葉伏秋手裡搖著茶,眼睫垂下遮蓋凌亂的情緒。
一個半小時之後準時下班,葉伏秋換了衣服,想了一想,背著包直接從店面的後門溜了出去。
她還沒整理好自己,根本沒辦法和他談。
逃避可恥,但有用。
……
她回到祁家,照常和門口執勤的安保打招呼,然後小跑著進了宅子。
發覺她放了他鴿子以後,祁醒肯定馬上回來,她要立刻溜進臥室,不能跟他撞上。
保姆看見她回來了,笑著招呼:“秋秋回來啦,晚上想吃點什麼。”
“我今天特別不餓,先別準備我的啦。”葉伏秋客客氣氣說了一句,然後露了個抱歉的笑臉溜了上樓。
保姆婆婆瞧著她匆匆忙忙的,“唷……這麼忙,連飯都不好好吃了。”
葉伏秋上了樓,得意於自己的行動力,在她想好要怎麼面對祁醒之前,還是盡量不要和他撞面。
就在她放松警惕路過祁醒臥室的那一瞬間,門突然打開,一隻手伸出來,一把握住她的胳膊——
葉伏秋猛地受驚,瞳孔縮小,還沒反應過來人已經被拉進房間了。
緊接著,嗅覺被專屬於一人的清冽香味包圍。
後背撞上牆壁的那一刻,門被他“嘭”地帶上,葉伏秋抬眼,墜入祁醒暗熱的眼底。
她手心開始發涼,很難想象他是怎麼……
“我怎麼先你到家了,是麼。”他渡著零星笑意,直接道破她的心聲。
葉伏秋詫異的桃花眼搖晃情緒。
“因為我知道……”祁醒伸手,撥弄她貼在臉蛋上的碎發,笑了:“你絕對會跑。”
所以告訴她,他在外面等她之後,沒多久祁醒就率先回家來了。
守株待兔,等這隻自作聰明的兔子自投羅網。
葉伏秋再次被他令人背寒的敏銳折服,“我,我沒想到……”
他看她的目光變了,具體是哪裡不一樣,葉伏秋想不通。
比之前更濃鬱,更認真,也更……偏執。
既然躲不過,看著對方要開口,葉伏秋率先搶話:“我想說!”
祁醒停住,手臂撐在牆邊,乜斜著她不說話。
“我想說……”葉伏秋偏閃目光,鎖骨窩因肩膀聳起更深邃,看著柔弱不堪一擊,“對不起,那天亂說了一通。”
“我和你不過認識幾個月,也,沒什麼關系。”
“我不知道你的過去就亂做判斷,對你指手畫腳,我不該。”
她用道歉,撇清這段關系,抖著嗓音說:“你別放心上,就當,我什麼都沒說過。”
“對不起啊。”
祁醒睨著她的眼神不經意間再次轉變,手指在牆壁上慢悠悠地點著,像正在思考對她的“處置”,更像是醞釀某種可怕的情緒,風暴前的寂靜。
“是我錯了。”他突然說。
葉伏秋怔住,還以為自己幻聽了。
祁醒,在說他錯了?
她怯怯抬眼,對方卻在這時突然彎腰俯首下來,男人氣息壓過來,葉伏秋下意識屏住呼吸,後背使勁貼向牆。
祁醒湊近,額頭抵在她頭側的牆壁上,微微嘆息:“你啊。”
“憑什麼能在我這兒贏了一次又一次呢。”
他靠得太近,兩人起伏的胸口幾乎快要貼在一塊,葉伏秋隻有眼睛敢動了,“什,什麼?”
“我不會再要求你幫我,我自己再去想辦法,你想知道我的所有,也可以。”
“給我一點兒時間。”
葉伏秋不知道他在說什麼,手指輕輕推在他肩膀上,頸窩因為他的氣息好痒,“你什麼意思?”
“你問我,我跟你什麼關系。”
“你問我,我到底是想死還是想活。”
祁醒睜眼,目光發直深沉。
他伸手,圈住她的腰肢,往自己懷裡收。
葉伏秋難以抵抗,就這樣毫無準備地被他抱進懷裡,對方衣服上的香味撲滿嗅覺的瞬間,心底某處好似被填得滿滿當當。
祁醒直接把額頭貼在她的頸窩和肩膀的位置,做盡越界的親昵,釋放黑色的依賴。
“答案是。”
“葉伏秋,我需要你。”
“誰來都不行,我隻要你一個。”
五髒六腑像被風撥動叮當亂響的風鈴,震得她耳膜發脹,他簡單一兩句話,摧毀了葉伏秋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理智。
葉伏秋揪著他的衣服,手指一點點用力,收緊。
在他的懷裡,她一個不字都說不出來。
他的意思是什麼?
她覺得他說得還不夠明白,不對,其實已經很明白了。
不對,她還是不能懂……
腦子裡相悖的想法在撕扯,葉伏秋脖子處的燥熱帶到了眼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