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理鹽水用完,葉伏秋把瓶子扔掉,去拿碘伏和棉籤,所有細小的伏筆全部收集後,她止不住地覺得壓抑,“祁醒。”
“你這個……到底是怎麼回事。”
祁醒回頭,對上她霧汪汪的眸子,語氣壓低:“你覺得我想說麼。”
兩人本就並肩坐,當祁醒故意壓過身子的時候,他們之間的距離就幾乎沒有了界限。
葉伏秋呼吸隨著他接近逐漸屏小,緊接著她看著他吊兒郎當地偏頭打量自己,他的視線似乎在她臉上各個地方都停留過,最終從嘴唇流轉而上,回到她眼底。
手上的動作,從她握著他胳膊,變成了他攥住她手腕。
“葉伏秋,你這眼神什麼意思呢。”祁醒費解又猜忌,笑得再深都沒有溫度:“是怕我‘殺人滅口’,裝裝博愛,裝可憐我麼。”
“祁醒。”葉伏秋直視他氣場強悍的眼睛,滿臉的純粹與坦誠,嗓音很軟:“現在該裝樣子的不是我,是你不是嗎?”
祁醒唇邊的笑一點點淡去。
她也不管那麼多,重新捏住他胳膊,沾上碘伏往傷口上擦去:“你幫我過幾次,我不是喜歡一直欠著人情的人。”
“這一次,能算在賬上了吧?”
或許因為失血,他臉色添上許多蒼色,配上那雙冒著光的丹鳳眼,有點像被觸犯到弱點,對無辜小動物四起殺心的反派角色。
眼前還有些眩暈,他睨著將黑發挽到耳後,不斷用藥物刺痛他的女孩,回憶起某個晚上的畫面。
夜深人靜,他捂著還沒止血的傷口回到一層,用拖布把地上的血跡清理幹淨。
就在一切都回歸常態的時候,他瞥見了沙發上被胡亂丟在那兒的包包和單詞本。
祁醒愣在了原地,瞬間意識到——意外的窺私者出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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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世界,出現了那個敏銳又可怕的“福爾摩斯”。
月光纏繞枝頭,無人知曉時,有人堂而皇之清洗所有證據。
他半跪在床頭,握著熟睡女孩的手,用湿巾一點點擦去她指腹,指縫,指紋裡所有血腥。
她每一次皺眉,每一次試圖翻身的跡象,每一次醉夢囈喃,都成了能讓他祁醒窒息的殺手锏。
那時候,他就該料想到。
會有今天。
……
祁醒緩緩攥拳,手臂的青筋一點點虬起。
葉伏秋愣住,盯著他悶著力氣的手臂,又看著它在幾秒後,一點點脫力,放棄掙扎。
祁醒窩在柔軟沙發裡,熠熠目光死盯著她瘦白的小臉,半晌,自我反悔。
“最初,我就該把你弄走,讓你滾出霄粵灣。”
葉伏秋眼睫半垂,給他上著藥:“嗯。”
他說:“就不該饒過你。”
“嗯。”
“你就應該跟他們一個下場。”
“嗯。”
惡狠狠的困獸終於失去了最重要的籌碼。
祁醒眯起眼,荒唐一笑,“所以葉伏秋。”
“開個條件吧。”
碘酒棉籤丟進垃圾桶,葉伏秋抬頭,和他接上目光,露出復雜又搖擺的表情。
起初咬牙切齒想要探索,拿捏他弱點的決絕心理,在此刻如搖搖欲墜的層層疊積木,再抽出一根,就要傾倒。
上天耍壞般施加了一個巧合,讓她此刻,穩穩握住了猛獸的頸圈。
這就是祁醒身上致命的秘密。
……她,就這樣找到了。
第032章 Psycho
Psycho:32.
與精神學上的睡眠夢遊症不同的是, 經過陳容醫生的確切診斷,祁醒難以自控的自殘行為更接近於——癔症。
夢遊的患者行為前後的畫面是一致的,從睡眠中起身, 進行一系列無目的的活動後返回床上繼續睡眠,以睡醒為終點。
而癔症作為一種精神疾病的反饋, 卻與傳統夢遊症不太相同。
癔症的發病機制是完全不固定的,而普遍病理將癔症分為兩種表現——一種是產生較為原始的應激反應,例如大叫,狂奔,感情爆發等等興奮狀態,或是出現僵硬, 呆愣, 昏睡,聾啞等等抑制性反應。
第二種, 病理觀點認為癔症還存在一種有目的的反應, 臨床發現,癔症常常發作於困境之中或危難之時,而且癔症的發作往往能脫離這種環境或解除某種狀態。 [1]
陳容醫生觀察祁醒的癔症反應, 將他的病症歸為第二種觀點,無論是經歷多年的祁醒還是專業的醫生陳容一致確定, 他的癔症, 唯有疼痛才能結束。
這恰好是他自殘的終點。
祁醒一次次通過癔症將自己帶回某個困境當中,最後以傷害自己產生疼痛, 來終結這番噩夢。
無論中途誰阻攔他, 呼喚他都毫無用處, 隻有流血和傷痛,才能讓他醒來。
後天產生癔症的原因有很多, 祁醒身上的那個原因,始終是陳容醫生解不開的謎題。
因為帶著秘密的人,始終不肯開口。
癔症隨時會“發作”,隨時會“潛伏”,伴隨生命的無限的患病周期,讓祁醒成為一個健康的慢性絕症患者。
他每次醒來,得到的隻有疼到發麻的痛覺,和一個不知道哪裡在流血的身體。
這一次是手腕,下一次是手臂,腹部,腿部。
不知道哪一天就會輪到……喉嚨。
祁家大少,祁氏一眾商業版圖的繼承人,患有這樣怪異的精神疾病。
無論是對內,還是對外,都是足以重擊祁家嫡系的利劍。
……
水果刀刺傷的皮膚已經停止了滲血,糾纏於這場意外的男女身上都沾了紅。
祁醒下移視線,盯著她白色衣擺沾上的那兩點紅梅似的顏色。
他的血在她身上暈開了各種形狀。
他塌下去的身姿彰顯他在這盤棋局上的落敗,但再落下風,祁醒這雙鋒利的眼睛,永遠燒著一把不容侵犯的火。
是他縱容一切變成現在這副從控制範圍內崩離的局面。
是他活該。
這些年帶著自殘的癔症,他設想過無數也許會遇到的假想敵,也早就想好了各種處理方法。
結果沒想到。
栽在這麼一張白紙手裡了。
親弟阿慎之前說過一句話,他還嗤之以鼻。
他說。
“別太把自己當回事兒。”
“小心陰溝翻船。”
祁醒盯著小丫頭專注又透著興奮的目光,氣不打一處來。
嗯,這不就翻了麼。
他真就一傻逼。
葉伏秋手指摩挲著碘伏瓶子的瓶蓋螺旋,懊惱於自己亂七八糟的心情。
拿住了這人的痛處,難道不是件值得高興的事兒嗎?
祁家大少,祁醒的弱點,價值千金。
“你想要什麼。”祁醒起身,拿出醫用紗布,單手纏上傷口,雖然不方便,卻在動作中顯露出熟稔,不知曾經多少次地這樣孤傲地為自己纏繞傷口。
“錢,房子車子,名譽,或者權利,我都可以滿足你,隻要你從今往後老實閉嘴。”他把普遍所有人都會渴望的東西一一細數。
然而他小看了一個經歷頗多的,又正處於理想年紀的女孩的骨氣。
葉伏秋自始至終都知道自己要什麼,她隻要好好在霄粵灣上完這一年學,然後去到崇京大學。
就像父親早些年期盼的那樣,念好書,找一份好工作,靠自己改變人生。
祁醒有多麼強大她早就切身體會過了,或許她這輩子追求的東西,祁醒動動手立刻就能為她實現。
可那又有什麼意思呢。
她已經靠其他人的力量活了十幾年了,靠國家資助,靠個人資助,靠學校獎學金……在老師,同學,親戚憐憫的目光下,活了十幾年。
她的夢想是有一天,能站在自己理想的領域,讓所有人都敬仰且驕傲地看向她。
她的起點很低,達成一個小目標都要走很長的路,她知道。
但是爸爸說過,隻要努力,一切都會變好的。
葉伏秋忽然伸手,接住了紗布的一端,擦過他的手指。
祁醒的動作停在一半。
她攥住紗布的一端,隻要自己收緊力度,祁醒就會疼得受不住。
葉伏秋怯怯抬眼,說出的話卻驚人:“我和你學到了一招。”
祁醒挑眉:“嗯?”
“對你這樣的人,不對,應該是跟很多有權勢的人來講條件。”葉伏秋望著他的桃花眼如春池透徹,擲地有聲:“一錘子買賣最虧。”
她想起之前他對自己說過的話,回憶著,復述著,還給他。
“放你走,不就便宜你了。”
“是這樣嗎?祁醒。”
隻要她什麼都不要,祁醒才會一直惦記著這件事,日日夜夜,怕她一個不高興,把他的痛處揭發示眾。
隻要祁醒在她身邊,受制於她,她在霄粵灣學校生活的這一年,絕對不會出任何差錯。
她才不要那些東西,她要祁醒……
葉伏秋對上他赫然不悅又含笑的眸子,很確定:“我什麼都不要。”
她要祁醒,服從於她。
她想起漫畫裡的屠龍少女,她要這駭人殘忍的反派角色,聽命於她。
葉伏秋這句簡單卻不說明白的話,祁醒當然瞬間洞悉了深意,女孩棉花似的嗓音吐出的全是挑釁的刺,扎得他身體裡這股火無處發泄更得旺盛。
“啪——”他抓住她手腕。
祁醒一手就能把她的手全部包住,稍稍一用力,她的肌膚就被捏得泛了白。
他眯眼,眼底漫笑,腔調很冷:“葉伏秋,我看以後誰敢再說你膽兒小。”
以前到底是誰說她聽話又單純的。
敢這麼跟他叫板的人,還真不多。
男人手勁很大,把她手攥得又緊又疼,但不知為什麼,就是這種痛覺,讓葉伏秋感到了前所未有的一種……
存在感。
她看著祁醒,此刻這個人燒著慍氣的眼睛裡,隻裝了她一人。
這種存在感,是祁醒給的。
他應該最討厭被人這樣威脅,但現在又不能發作,不能立刻報復。
這種被人捏住短處的感覺,他應該很少品嘗吧。
葉伏秋終究有點遭不住他快把自己吃掉的眼神,偏開眼,另一手覆上他的大手。
女孩手指的柔軟,幾乎無人能拒絕。
她一點點把祁醒攥著她手的手指掰開,幫他包扎好受傷的手臂,純白色的紗布一圈又一圈纏繞住他,就好似此刻兩人的身位處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