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伏秋關掉鬧鍾一看時間,該測第二次體溫了。
時間過得怎麼這麼快。
她摘掉耳機,看向祁醒臥室的方向,這麼久沒有動靜,怕不是睡著了。
退燒藥本就有催眠的副作用,病著的時候能睡著是好事。她記得妹妹病的最重的一次,就是高燒到睡不著,真是把一家子人折騰得夠嗆。
葉伏秋暫停學習,手機一撂伸了個深長懶腰,酸脹的肩背得到舒展痛快無比。
她走向祁醒的臥室,心裡默默希望他能退燒,隻要有好轉的跡象她就能回去了,在他的家裡,她總覺得自己像那主動飛進陷阱的小鳥,怪不自在。
葉伏秋還是躡手躡腳靠近房門,先探個頭進去,聽著安安靜靜,才敢邁步子。
她一步步走向臥室深處,剛剛嘴上還不饒人的男人依舊是那個姿勢躺在床上,微微起伏的胸膛證明還活著。
他把被子全掀開了,應該是睡熱了,整個人大喇喇躺在那兒。
葉伏秋壓下嘴角,無奈。
出汗是對的,掀了被子再著涼還怎麼好?
她走過去拿體溫計放在他頭側,滴的一聲結束,一瞧,確實比剛才要低了。
體溫有下來,說明吃藥有用,不必跑醫院。
葉伏秋松了口氣,突然很好奇,小聲嘟囔:“要是沒人管你,就這麼燒著……”
“人會發燒燒死嗎?”她突然很想知道答案。
祁醒沉睡著,眉眼說不出的順服,額角細細的汗像晨間葉脈沁出的露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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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掃了眼他全身,衛衣睡褲,不至於冷著但也沒有多暖和的穿搭。
葉伏秋想了想,還是打算好事做全,湊近,單膝跪上床面。
她俯身,拉住被子一角,要給他重新蓋好。
葉伏秋的氣息籠罩到他身上,她瞥見他搭在外面的手,思忖中伸出手,想連帶著把這人的胳膊也放到被子裡。
就在她的手指伸到對方掌心的瞬間,沉睡的人突然動了——祁醒握住了她的手。
動作發生得過於突然,葉伏秋被嚇了一跳,下意識回縮,卻發現根本動不了。
這麼多窸動發生在周圍,他沉沉的眼皮都沒有動彈的跡象,說明睡得很死。
可就是投入夢境如此深的人,竟有這麼大的力氣握得她掙扎不得。
葉伏秋抖動手臂,不行,又掰了掰他的手,還是不行。
她越拗,對方越用力,最後兩人相握的手結-合之處,都泛著白。
“祁醒……祁醒。”葉伏秋叫他。
對方完全沒回應,急得她一巴掌打在他用力的胳膊上,“啪”的一聲清響在臥室裡格外明晰。
葉伏秋觀察,結果對方跟死了一樣,唯獨這手上的牛勁完全不減。
他握得太緊,弄得她手指怪緊痛的。
“松手啊你啊……”葉伏秋氣得在他胳膊上又掐又打,以此發泄。
就在這時,祁醒忽然對著她這邊翻身過來,額前的發亂著,露出的眉頭皺了一下。
伴隨著他產生的窸窣聲,葉伏秋突然停了下來。
她消停以後,祁醒睡夢中皺動的眉頭又緩緩松弛下去。
男人高燒的靈魂不知正漂泊在哪個幻夢當中,葉伏秋隻知道,他握著她的手指,不明意味地捏了捏。
他撫摸又揉捏她手指的瞬間,葉伏秋心底某個角落冷不丁被撬動了。
莫名其妙,又一發澎湃。
葉伏秋緊繃的身姿一點點脫了力,緩緩下坐,最後任由他握著自己,她就這樣坐在了床上,在他身邊。
女孩纖細的背影遮擋著些許臺燈光,為他打下一小片遮光的陰翳。
房間又安靜了下來,起風的夜把塵土味道順著窗牆縫隙攻入屋子些許,風起得越劇烈,月光就越澄澈明亮。
躺在她身邊,好像任由欺負的祁醒越平靜,越露弱,她就越覺得,自己正在靠近什麼。
葉伏秋垂眸,盯著兩人相握的手,小聲呢喃:“祁醒……你手好熱。”
捂得她都要出汗了。
“你還要牽多久呀。”
“差不多就放開我吧。”
“我單詞還沒背完……”
他熟睡的氣息感染得葉伏秋也在這逐漸步入深夜的時間段中漫上了困意,往常都是要做題背書到凌晨才會有疲憊的感覺,怎麼今天困得這麼早。
都說打哈欠會傳染,睡覺是不是也會?
葉伏秋肩膀松了下去,腦袋微微下垂,像隻浮在水面休憩的小天鵝。
魂魄沉昏於冰窖,仍與高燒抗爭的男人平靜岑寂,唯獨緊緊握著女孩手的動作流露了蛛絲馬跡。
葉伏秋盯著他的手,沒忍住,無聊得用指腹戳了戳對方浮在手背上的青筋脈絡。
半晌,她嘆了口氣。
“你真的有很聰明嗎?幹得可不像聰明事兒……”
“沒人管你你就滿意了嗎?”
“非要把自己難受成這樣,你就高興了?”
內向又敏感的女孩,鮮少的,稀奇的,在男人沉睡的晚上,對著人張開嘴說了這麼多話。
……
後半夜的時候,風停了。
霄粵灣這片靠海的金貴地界,多是從海邊渡到中央的帶著浪聲的清風,混著塵土的惡風十分少有。
這場突發的大風天氣宣告著秋的襲來,夏天末尾最後的那一點柔和,徹底被秋季吞吃完畢。
今年秋天來得比往年似乎都要快,冷得,也比往年早。
隻不過在南端城市,鮮少人能提前意識到。
塵埃落定,空氣裡彌漫著被洗滌後的腥氣和透徹。
紗質的窗簾不知何時被風推開了一大半,祁醒艱難扒開眼皮的時候,視線裡一下映入了窗外的月光。
澀白的月高高懸掛,亮得怪異,刺得他又緩緩閉了眼。
喧囂了兩三天的高熱在一場藥物睡眠和出汗代謝中消散而去。
如此簡單,不堪一擊。
讓他覺得還挺沒意思。
本想就這麼接著睡,但幹澀喉嚨渴求水的欲望,和渾身出過汗的不自在打敗了他殘存的那點慵懶。
祁醒伸手,把床頭櫃摸了一個遍,都沒能摸到印象裡水杯形狀的物體。
小破丫頭不會把他水杯拿走了吧。
他跌回床裡,抬起手背擋住眼睛,下壓喉結,萬般不耐。
真行。
葉伏秋,想渴死我。
他用靜止了半分鍾的休憩,積攢夠了鼓勁兒坐起來的力氣,祁醒撐著床邊把寬闊的上半身支起來,順著這股慣性坐直,翻身下床。
……
男人趿拉拖鞋在地板上的簌簌聲暴露著他的懶散。
祁醒慢悠悠出了臥室,本以為這個時間,小丫頭絕對是抱東西跑路了。
結果他走過拐角一望,病恹恹的眼神露出意外。
葉伏秋正趴在餐桌上,戴著耳機枕著胳膊,雙眉揚著,睡得正香。
水杯就在餐桌上,祁醒預見了她最初的想法:怕不是給他晾了一杯熱水,打算過會兒端進去,結果自己睡著了吧?
祁醒往牆邊一靠,隔著一段距離就這麼看著她酣睡,泄了口氣息。
沒法說,真沒法說。
他直起身一步步靠近,走到桌邊端起杯子喝了一大口,幹疼的喉嚨被滋潤,難受勁立刻少了一大半。
祁醒瞥向葉伏秋,帶線耳機些許漏音,像是什麼英語課的音頻。
她的手機設置的常亮,睡之前開著手機自帶的備忘錄筆記本,上面有她歪歪扭扭用手指默寫的單詞中英對照,五遍裡有三遍是錯的。
最後落下一句。
【背單詞為什麼這麼難!!】
窩窩囊囊又透著一股崩潰。
祁醒唇角下壓不止,有想嘲笑的衝動。
想忍,但很難。
女孩手裡還握著體溫計,上面停留著他幾個小時前的體溫,枕著胳膊睡得估計是不舒服,半邊臉都壓出了痕跡。
他的眼神一點點淡了下去。
良久,祁醒伸手,摘掉了她的耳機。
語氣悠哉的,輕慢地嘲著:“書呆子才隻會讀死書。”
“笨蛋。”
他俯身,把葉伏秋的胳膊攬到自己身上脖子上圈好。
下一秒,祁醒把她從椅子上攔腰抱了起來。
睡得完全沒意識的女孩被他抱緊懷裡,額頭一下貼上了祁醒的頸側。
她額頭的溫熱與他脖子的脈動正在交融。
他的手緊攬著她的腿彎,祁醒側眸,睨了眼她垂搭的眼睫,轉身,步伐穩實地抱著她往客房走去。
餐桌留著喝剩一半的水,還有尚未暫停的英語音頻。
霄粵灣的風停了。
海邊的秋天來了。
第030章 Psycho
Psycho:30.
在北方城市隨著一場又一場風雨逐漸降溫的九月中旬, 南端灣區的都市還停留在溫熱湿潤的春夏幻想中。
近郊,暗香山度假村區域深處,有一家規模不大卻足夠有存在感的心理咨詢診所。
雖說門匾寫的是心理咨詢, 但單看裝潢風格,倒像是一家開在各種溫泉度假酒莊旁邊的咖啡店, 與山腳的靜謐融合一體。
大風後的天氣格外晴,上午的陽光還不刺眼,光像是從葉片和花瓣裡誕生出的,和煦清爽。
外面半開放式的花房裡養著許多植物花卉,診所的主人似乎鍾愛多肉植物,花房裡粉紅色調的花卉很少, 基本都被綠色充滿, 各式各樣的長葉植物與數不清的多肉植物共同生長,構成一副具有真實生命力的植物畫作。
路過的人光是看到一眼, 都能得到些許心情上的釋解。
祁醒躺在陽光花房裡的搖椅上, 閉著雙眼,黑色T恤在光下竟顯現出暖色調的交界線,隨著呼吸的胸膛, 浮起棉質絨毛。
像一頭小憩在花草叢中的黑豹。
搖椅還剩餘些許力度,用著一輪又一輪的晃動, 安撫他好不容易培養出來的睡意。
“掛號不看病的話, 能不能算浪費公共資源呢。”男人嗓音從花房門口傳來。
祁醒搭在扶手上的手放松垂著,指間空隙感受到他人靠近而產生湧動的氣流, 他眼皮動了下, 沒睜眼:“破診所不能走醫保就算, 還對客戶說三道四是吧?”
懶散語氣裡格外囂張,完全不把對方的調侃當回事。
“不要造謠, 祁少,我們對病人的待遇那是有目共睹的。”診所的主人兼心理醫生陳容穿著白色大褂走進來,笑道:“隻有緊急專家號不走醫保,請你見諒。”
感覺人坐下了,祁醒才懶洋洋睜開一隻眼,眯著瞧他,又瞥了一眼站在陳容身後的陳私助:“行啊,一到這兒立刻就跑他身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