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天搖頭,生煎皮上的芝麻還沾在嘴邊呢,辦正事的自覺。催老板,“馮董已經知道了。您抓點緊吧。”
馮鏡衡回房換衣服。
慄清圓單獨對著杭天也不知道說點什麼,就也跟著進了房。看著他換下慄老師的衣服,再一件件穿回正裝。終歸有點不放心,“你跟我說實話,昨晚你沒有說一些狂妄的話,或者刺激性的話。”
馮鏡衡坐在床邊套兩隻襪子,領帶搭在豎起領子的頸項上。偏頭來,“怕什麼?”
“怕你被有心之人汙名。”慄清圓略微思忖了會兒,再問他,“汪是什麼意思,他是當真失手用量過度了還是?”
馮鏡衡哼一聲,他的樣子全沒帶怕的。仿佛這盆汙水是怎麼也潑不到他頭上來,倒是唐受钺那頭怕是不老少的火。“這個老家伙看似文人雅士、獨善其身,其實最破防了。兜裡沒幾個子了,就剩這些伯樂千裡馬的慧眼如炬充門面了,這個檔口給他這樣的下馬威,要他反拜碼頭就算了,還得自扇嘴巴,承認看走眼了。這個無名之火,他連夜去找汪,可見窮相。”
馮鏡衡真的一點不急,相反覺得好玩。來給慄清圓分析,“老周得過汪春申過命的恩。呵,如果當真是汪羞愧地想不開。那麼,隻能說,這個老周有點死忠且能耐。他想同時咬我和唐,來攪渾水,哼。”
慄清圓聽著牽一發動全身,有點急,便又回到了昨晚的不安,“你昨晚去找他幹嘛的,看吧,被攀誣上了。鬧成這樣,值得麼?”
馮鏡衡轉過身來,捉她的手,來給他打領帶。這條還是她送給他的。
“多大的點事,就皺眉頭這樣。以後再碰上些對賭,不得愁瘦成骨頭。”
慄清圓拽他起身,給他理衣服,也給他系領帶。面對面,目光相交,她沉默了幾秒,一秒自白,“也許沒有我,你……”
他來握她的手,是糾正也是安撫,“沒有你,我要麼不知道,一旦知道,我連去斡旋轉嫁這宗生意的心思都沒有。你要相信,我一定會叫汪春申敗得比他今天慘烈一百倍,他的兒子我是鐵定不會去管的。因為他不值得,甚至齷齪卑鄙,不是神明,憑什麼受百姓香火,嗯?圓圓,我那些年上島,和你一樣的心情,我當他是一個介於父親與兄長之間的人物。”
寄情,排遣。
馮鏡衡坦言,他能這麼平靜地去跟汪割席,能收留他的兒子,已然是千恩萬恩了。“不為別的,因為這樁糊塗案,我永遠是既得利益者。”他看著眼前人。
慄清圓給他推扶正領結。
這天早上出門前,馮鏡衡開了手機,裡頭各類信息如山崩的雪一般掉落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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慄清圓也老早換好了衣服,她說要陪馮鏡衡一齊去。被他按下了,見她這樣心事重重的樣子,馮鏡衡受用得很,喜笑顏開地安排她,“真不放心我,幫我個忙。就假意急匆匆去找老頭,最好能急得掉幾滴眼淚,就說你不知道馮鏡衡為什麼要這麼做,我明明勸過他,他也不聽。可是,這個檔口,他被請去喝茶,我真的沒主意了。我真的不能沒有他……”
慄清圓聽到最後一句,屬實圖窮匕見了。氣得砸他一拳,都什麼時候了,誰有心情和你這麼沒皮沒臉的。
馮鏡衡就這麼笑著捏捏慄清圓鼻子當出門前的告別,主動去轄區派出所接受問話了。
慄清圓沒有跟著他們去,卻也沒有在家裡待得住。
她去了趟裡仁路。在馮鏡衡書房裡翻到了上回他們對話時的那支手機。揣回包裡,即刻下樓來。
她好些日子沒來這裡了,七七又胖了一圈。還不知道什麼時候脖子上帶了個小鈴鐺,走到哪裡,叮當到哪裡。
叮當貓的七七見到慄清圓,跑過來繞蹭了她腳踝好幾下,甚者還撒嬌地在她面前翻肚皮。
慄清圓伸手安撫了幾下,跟七七念叨般地道歉,她現在沒空,得去忙點正事。嗯,“解救你爹地。”
說完,慄清圓將七七抱回貓房間裡去。
出來才要走的時候,玄關門鎖有解鎖的動靜。慄清圓滿以為那頭進行地很順利,連忙趕著去開門,裡外的人一齊用力。慄清圓被開門的力道碰撞到了腳趾頭。
她忍著疼,抬眸,門口站著的卻是馮釗明與馮紀衡。
老大給老頭讓位,示意裡頭有人。
馮釗明見到慄清圓,還是先前的和睦沉著之色。然而,說不上來的、像山一般的壓迫感。算起來,馮鏡衡的沉得住氣,真得他父親親傳。
“清圓你在這裡,那麼就更好辦了。”
“我要老二之前的那截視頻。”
慄清圓攥緊她的包鏈條,她始終不知該如何稱呼他的老頭,幹脆就省去了。情急之下,慄清圓並不知道馮釗明要這份證據到底是利不利好馮鏡衡,畢竟他違逆他父親的生意不是筆小數目。
前些日子他哥哥又出了那樣的家務事,慄清圓忖度,萬一他老頭真的遷怒馮鏡衡,一時沉寂二兒子,也要保全這宗生意,也不是做不出來的事。
無論如何,她得先見過汪那頭,也問過馮鏡衡再說。
慄清圓局促地搖搖頭,避重就輕地說,她不了解說的是什麼。
馮釗明鼻孔出氣,卻始終不是發難的嘴臉。他的說辭是,“我一向有這個自覺,兩個兒子的身邊人,我這做公公的,不去討什麼嫌。但是,老二今天做了什麼事,你不可能不知道,出現在這裡,不是他的授命就是你的奔走。”
馮釗明說著,朝慄清圓攤開掌心,一雙銳利不遲暮的眼,篤定他要的東西就在慄清圓身上。
再哄孩子般的口吻,“還想和老二好,就聽話。”
慄清圓想著早上出門時,馮鏡衡那段荒唐的囑咐。然而,窮則變、變則通。她沉思了片刻,突然堅定地朝馮釗明,“對不起,我暫時不能交給您。無論如何,我得問過馮鏡衡、”
“就那麼聽他的話!”老頭這才有了情緒。
慄清圓不慌不忙,“嗯。如果隻能這麼承認,我想我沒理由在您和家家爸爸與馮鏡衡之間,有什麼不好站隊伍的。”
馮釗明聽得這一句,哼一聲,說了句,“果然一個被窩裡睡不出兩樣人。”
慄清圓面上一紅。
一直沉默背手的馮紀衡有必要提醒父親,“你和我們掼掼打打再罵上頭的弄慣了,別到時候傳出去,說你老公公不正經啊。老二又是個肚量那麼小的人。”
馮釗明覷一眼老大,再回頭查問慄清圓,“那麼,老二叫你拿這個視頻做什麼?”
“他什麼都沒交代我。是我自己來的。我想先去看看汪春申那頭情況,會會他的管家。”
馮釗明一時咳了咳,從褲袋裡掏出方帕捂了捂嘴。平靜後,正色望著慄清圓,出口的話談不上維護,但是鄙夷哪一頭,慄清圓聽得很清楚。“我早說過的,汪春申他筆挺挺地去死,不幹些爛在□□裡的事,我可能還服氣他是條漢子。到頭來,死都不敢死,還縱容身邊人跳出來攀誣誰。他和那個唐受钺是真的以為我馮釗明吃幹飯的。他們加起來死二十回,我的兒子都不會有絲毫損傷。這種爛人爛事,老二不叫你經手是對的。我們馮家也沒到要女人衝鋒陷陣的時候。”
慄清圓聽老頭這麼說,並沒有多受用。而是反過來問老頭,“您不怪他了,我是說馮鏡衡。”
“我先把他撈出來,再打斷他的一條腿。我的兒子,廢也隻能廢在我手上。”
慄清圓聞言,不禁笑了笑。
就是這份笑,叫馮釗明斷定了有些人真的是一路人。
慄清圓始終沒有讓步。她也跟馮釗明試著開口,“或者您可以幫我聯絡一個律師,我需要律師在場。而汪那頭,無論他醒不醒,我想我去跟他的管家交涉更為直觀見效些。”
馮釗明狐疑地嗯一聲。
“因為我篤定汪是自己清醒意識下用藥過量了,他的管家是第一事發見證人。馮鏡衡說,汪對那個管家有過命的恩情。如果這樣,無論汪有沒有交代遺言甚至遺書,那麼管家可能都不想公開,他這個關節很重要。我需要他的正名。”
“嗯,條件呢?”
“條件就是汪親口自白的視頻證據。原本馮鏡衡叫板的隻是需要唐受钺公開誠信背書與汪體面割席,這裡頭隻是一幅畫的真偽,卻還有上升到究極的人品起底。討伐到人品,那麼汪的生前生後就徹底沒有名譽了。”
馮釗明耐心地聽也端詳,“你覺得那個老周這個時候咬老二是為了什麼?”
“不為什麼。就是純粹的人沒了,牽絆沒了,一種掀桌報復的痛快。”慄清圓清醒地分析,“汪的事對外披露不披露,都不影響馮鏡衡與唐受钺間接迫害汪的最後性命,這樣的名聲掃地。隻要管家不親口翻供或者拿出遺書證據來。”
馮釗明聽後沉默良久。最後,拋出一句存疑,“你怎麼確定,汪有遺言還是遺書?”
“不確定。賭的唯一成分就是,他當真文人自詡的話,這是他與自己和解的唯一罪己詔。”
訇然裡,慄清圓福至心靈地明白了,小舅那些信真正的意義。
馮釗明略微頷首了下,隨即偏頭朝老大交代,“派陳律陪著她去。你也一道去,老二前段時間挨的打,你別以為我就這麼過去了。我給你三個月考察期,不與老婆修好,不與兄弟修好。你看著辦吧。”
馮紀衡一副領命父親交代的差事。面上不無沉著之色的悔恨。
慄清圓去到醫院那頭,搶救的人始終沒有蘇醒,而與汪春申管家交涉得不算順利。他口徑不改,咬定汪先生見過馮、唐二人後,情緒就失了控。也恍惚聽見他們都說了你怎麼不去死,你該去死的。
馮釗明的私人律師一再提醒慄清圓,三振出局。給對方三次活口,實在不接的話,那就沒什麼和談的意義。
也要慄小姐放心,馮先生一定會沒事人地出來的。
這點輿論,連疑點利益歸於被告都談不上。
慄清圓聽從陳律的建議,卻也一面告訴陳律,“我就是不想他們一次又一次地來利用、構陷我的親人和愛人。他們明明都對他推心置腹過。”
這期間馮紀衡一直作陪著,沒有言聲。倒是聽慄清圓這麼兩句,喊她出病房說話。廊道裡不時有人來往,馮紀衡略微俯首到慄清圓耳邊,稍稍提醒,“嗯。那就告訴他,必要的時候,我們不介意公開向宗的信件。當初汪以管家名義的那筆款項。最重要的是,那幅畫,向老師有兩個視角構圖的原稿。這些,信中都有留痕。”
慄清圓仰頭看了眼馮紀衡。對方再鎮靜不過的一雙眼眸,無波無瀾,兵不厭詐。
這樁和談,以汪春申管家老眼昏聩沒瞧見房裡的遺書而撤訴告終。
是日下午,馮鏡衡與唐受钺在警察筆錄那頭辦好交涉及籤字。
慄清圓第一時間見到解除嫌疑的馮鏡衡時,整個人風塵僕僕的。馮鏡衡什麼都沒說,隻手臂一展,把她拎上車。
“我可聽說了啊,你在老頭面前玩賴是吧。非但不給他東西,還徵用了他的私人律師。有本事。這可比一哭二鬧三上吊嚴重多了。”
“嚴重什麼了?”
馮鏡衡徐徐笑意,“事實勝於雄辯。老頭看明白了呀,你不能沒有我。”
慄清圓懶得理他,兩個人上了車。第一時間往向女士店裡去,店裡一堆傳統土著的擁趸者,甚至給老板娘的闊少姑爺準備了火盆,要小馮跨一跨。
慄清圓在邊上沒有反對。到了她房裡,她把準備好的衣服拿給馮鏡衡,要他去洗一下,換一身。今天這一身,就不要了吧。
馮鏡衡嚷她放屁,哪來這麼多封建迷信的。慄清圓不管這些,“我就是不想你去被汙名被構陷的地方,你也答應我的,不殺人放火不經濟犯罪不感情出軌。”
“圓圓,你去找汪那頭我是沒想到的。”他要她在家裡等他的。
慄清圓略微紅著眼,嘴角隱忍也委屈,“我不管,我知道你家老頭能輕松叫你破局。可是,我就是要去,他們膽敢咬住你,我就不惜一切代價也要硬碰硬到底。他們沒理由利用了我小舅一生,又來汙名化你。我不允許。”
馮鏡衡眉心裡有什麼跟著跳了跳,“陳律告訴我,你聽了老大的話,詐也詐人家。這可不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