慄清圓嗯一聲,他都說進度了,她還有什麼不明白。“馮總幫我減免了多少?”
馮鏡衡今天沒多少說笑的心神,“太多人家房主以為我倆合謀避稅呢。我隻是答應她,合同成立,即刻補差價給她。這點錢算不上什麼,但是房主確實急等著錢用。也想著,能給你省一點算一點。畢竟你要攢五百萬退休呢。”
慄家門口,今天破天荒家裡沒有上燈。
聽慄清圓解釋才明白,慄老師被友院請去參加手術研討了。
好巧不巧。與馮鏡衡第一次正式被慄清圓放進門那晚一模一樣。
他停步在院門前,等著慄清圓的逐客令。
然而,等她真的說出口了,“我到了。”
有人又反口了,“後天過節,我可能有個重要的談判會,不在家裡過,也不能貿貿然來拜你父母。”
“圓圓,我們提前一起過個中秋,好不好?”
是陰晴圓缺裡的團與聚。
馮鏡衡從自家的桌上順了個豆沙春卷給慄清圓勉強飽腹。進門後,她煮了兩碗泡面,上桌的時候,客人看到主人碗裡有兩顆蝦,而他這碗沒有。
“喂,這也太厚此薄彼了吧。”
“有傷口的人,不能吃蝦。”說話間,慄清圓已經把兩隻冰箱裡吃剩的白灼羅氏蝦剝喂進自己嘴裡,吃幹嚼淨了。
不在自己屋檐下的人,有怒也不敢言。湊合著吃的自覺,筷子埋進湯裡,挑了幾筷翻面晾涼的,結果,不禁看到面條之下臥著顆很佔地方的水煮荷包蛋。
“這是獎勵心誠則靈的中秋節彩蛋麼?”
“閉嘴,說話影響消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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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有心就有結◎
中秋連著國慶,調休出來的八天假。
慄清圓假期卻比工作日更忙了些,她與師兄搭檔的汽博會口譯現場,在同傳箱裡待了一下午。出來的時候,慄清圓隻覺得腳踩雲端,會後,她與師兄慣例的握手,表示他們又一次“同船”過來了。清圓跟師兄復盤其中她嘴瓢的那個詞,絡繹的會場裡,穿一身黑白通勤的慄清圓,窈窕纖瘦極了,一手上握持著她的筆電,一手在空中比劃著,師兄聽她嘰咕,笑出老大的動靜。再借著今天的檔口,介紹了幾個其他語言頻道的同行給清圓認識。他們一行人,形色各異的精英派頭,坐一塊聊未來AI能否替代他們的工具角色時,慄清圓喝水翻看手機,才發現一個小時前,有個人給她發過微信。
她回消息過去,沒一刻鍾,朱青再次回復過來,她問慄清圓有沒有空喝杯咖啡。
慄清圓沒有離開會議中心,倒是朱青開車過來找她的。
咖啡店裡,兩個人碰頭。
慄清圓身邊的圈椅上還擺著筆電、外套與下場會議甲方那頭給到的不保密的資料,朱青沒等坐下來,就輕聲歉仄地問:“我打擾你正事了?”
慄清圓搖搖頭,說她忙完了。“喝點什麼?我正好需要補充體力,今天也不打算少一泵糖了。”
朱青拿出手機來,要請慄清圓喝,聲稱原本就是她來打擾她的。沒理由還要慄清圓請。
慄清圓無所謂,她接過朱青的手機,自己選了杯她愛喝的。
輪到朱青自己,她沒有挑選的心情,幹脆就著慄清圓選的,多加了杯。
提交訂單後,她才告訴慄清圓,“生伊寧後,我睡眠變淺了很多,也輕易不怎麼敢碰咖啡這些了。”
慄清圓今日見到的朱青,隨性淡薄極了,妝化得幾乎看不出來,長發拿一塊扎染的手絹挽著。
彼此難投契的沉默裡,慄清圓不禁想起馮鏡衡的某句話,他說程乾微不是他哥哥的審美,而眼前這樣沉默鎮靜的朱青,減掉十歲,那種破碎又恭順的樣子,也許才是他們當初走到一塊的吸引法門。
然而,人是流動的。一成不變的,絕對意義上,是不存在的。
木石雲月,都會變。
“我到現在,都不知道該怎麼具體地稱呼你,才來得不那麼客套又不那麼……”
“清圓就可以了。我上學工作比較親近地都這麼喊。”
朱青定了定,算是接受了慄清圓這樣的提議。“我今天這樣貿然聯絡你,是不是叫你很為難……清圓。”
“不會。我在放假,恰好今天有副業,不要緊的,你著急也可以給我電話。因為我真忙的時候,也確實會手動關機。你想找到我,也有點難。”
“還記得我和老二登門慄家拜訪那會兒,回頭車裡,老二就和我調侃,你好像錯認了我和他是兩口子,老二氣得罵罵咧咧,說你沒眼力見。”
“再見你的時候,老二已經要搶你的貓了。那時候,我跟馮紀衡說,太巧了,巧成書了,你真對老二沒意思,也不會甘願由著老二牽到這裡來。”
“我那時候……”慄清圓想解釋她的私心的。
“清圓,對不起,讓我說完好麼。”期間,朱青起身去拿了兩杯咖啡來,喝一口,被慄清圓點的甜到了,什麼時候,她已經喝不得這麼甜的飲品了,明明她也隻比眼前這個女生大四歲而已。“我公公你曉得的,他難得誇人。就因為你能招得老二沒脾氣,公公一下對你另眼相看。我那時候,真的,心裡很不舒坦。馮家,我公公作主外面,婆婆作主裡面。可是我明白,對我而言,真正要來往的也就是婆婆。你輕而易舉入了我公公的眼,自然也會很輕松地贏得我婆婆的認可。這裡頭並不是你多好還是多體面,而是因為老二,他們老兩口對於媳婦,隻會愛屋及烏。”
“其實我不是不明白馮鏡衡待我的兩個孩子很好。他和我高中同學,說實話,那時候的他狂得沒邊了,而我那時候自卑得沒邊了。之後我和馮紀衡來往的時候,我身邊很多同學都有點意外,甚至背後議論過我,為什麼要舍近求遠。對,就是說的他們兄弟倆。她們覺得,馮紀衡比馮鏡衡難釣多了。可是,她們至今不相信的是,我從頭至尾沒有去主動招惹過馮紀衡。他來給他弟弟開家長會,我幫班主任負責家長籤到核對。整一個花名冊上,就他一個例外的藍墨色鋼筆籤名。”
馮紀衡還籤錯了行。朱青拿著修正液過去,要他修改的時候,馮紀衡問她,我們老二在班上表現怎麼樣?
朱青:你是?
我是他哥哥。
那是朱青整個青春期,見過最端正最和煦的一張臉。
後來大學校慶上,再遇到馮紀衡的時候,他已經是他父親的左右手了。以校友名義的捐贈母校,對於家敗了的女孩而言,更是天文數字。
朱青始終記得那天,她問揭牌的馮紀衡那句,“馮鏡衡還好麼?”
“誰?”
“你的弟弟。”
“你晚了一步,據我所知,他已經有女朋友了啊。”
朱青很冷靜地反駁了句,“哦,與我無關。我想馮先生誤會我的意思了。”
馮紀衡再好不過的脾氣了,“啊,誤會了啊。是個誤會就好。”
慶典結束後,朱青回宿舍拿東西,她預備回家一趟。
下樓的時候,便看到了馮紀衡的車子,他在跟別人打聽著什麼,朱青走到他跟前的時候,他錯愕了下也笑了下。
隨即問她,“去哪裡,我送你。”
之後的來往就沒有懸念了。
懷孕是個意外,但是,選擇留下這個孩子,是朱青的決定。朱母也詢問了馮紀衡的意見,聽得他淡淡的,朱家這才決議要見見他母親。
彼時,馮紀衡的年紀正值婚娶的好時期。然而,虞小年始終不太響應。一來朱青年紀太小,二來為了一個孩子去操之過急本末倒置一樁婚姻是很不理智的行為。
終究,朱母說了些難聽的話。無非是養女兒與養兒子的區別。以及,這種事,女人要遭什麼樣的罪。你馮家有錢是不錯,可是你馮太太好歹也是女人。你不知道有些姑娘家弄掉一回,將來就難生養的嘛。果真那樣,你要我們朱青將來怎麼嫁人怎麼活!
馮紀衡受不了朱母那些刺耳的話。終究拍板下來,甚至疾言厲色地反駁,他有說過不認不娶麼!
之後便是風風光光的娶與嫁。
生下伊家的時候,朱青二十四歲不到。即便是個女兒,馮家也寵如明珠。伊家過周的時候,趕上馮紀衡三十歲,公婆甚至各自擬出一份繼承協議給到他們的長孫女。
又隔了兩年,她再生下了伊寧。公婆嘴上不說什麼,但朱青知道,這個男孫馮釗明打心眼裡歡喜。
也借著伊寧,多番催起馮鏡衡來。
朱青每逢回娘家,朱母都念叨,有多少一碗水端平的啊。我就不信了,他們不想有個孫子。拿喬罷了。
也正因這一雙兒女,朱青滿以為能和婆婆緩和些。然而,虞小年始終不太滿意她。朱青的個性也不大輕易轉圜。忍氣吞聲後,總要有個出口。馮家上下,她隻能朝馮紀衡排遣,然而,馮紀衡卻向來不參與她們婆媳的鬥爭。說多了,他也隻會冷臉下來,那是我媽,你要我怎麼去和她頂真什麼呢!或者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即便知道飯桌上的氣氛不對,也隻當作不知道。
馮家唯一的另類,反倒是馮鏡衡。時不時來反駁一下親媽。不惜要擔一些罵名。
拿伊家伊寧跑丟那次說,不是馮鏡衡當著她們婆媳面挑明了,馮紀衡也不會知道他的兩個孩子差點丟了。
也隻有涉及到他切身利益了,生身孩子了,他才會朝親媽擺明幾句。
這些年,他真正為朱青正名或者撐腰的,寥寥無幾。
說到這,肩膀削薄的人,懵然,眼眶含淚。
朱青不無冷謔模樣地笑了笑,“就像我媽說我的,誰也不愛老把啰嗦掛嘴上的人。我明明是日子再好不過的人了,還老這麼愛怨這怨那的。時間長了,當真成了個怨婦了。”
慄清圓是個合格的傾聽者。她擅於捕捉講述者的關鍵詞,然而,需要她主觀闡述的時候,她捉襟見肘。如果可以,她不愛主觀宣泄多少。
隻輕慢地安慰了句,“有心才有結。說出來,你可能不信,我也是才把一個結解開的,所以我明白輾轉不過的心情。”
朱青告訴慄清圓,中秋那天,虞小年與馮紀衡親自登了朱家的門。算是來替兒子賠罪的。
也告知,馮釗明親自出面,打發了那頭,絕無回來或者卷土的可能。
朱母關上門來,發了好大的火,幾乎冷嘲熱諷。虞小年那麼要強的人,再苦再累的時候,都沒挨過這麼下面子的事。
然而,她決意要來的。也知道,這件事越瞞隻會越糟糕。
朱青聽後,一整個下午沒說一句話。更是沒肯馮家把兩個孩子領走,她隻覺得太荒唐了。
那個程乾微,朱青想不到。她也隻覺得自己過分的蠢,過分的相信自己。她相信馮紀衡隻是性情這樣,他不願意聽那些絮叨婆媽的事,無論是他親媽還是嶽母這邊。他都不愛那些虛鬧。原則上,他比馮鏡衡沒耐性多了。
朱青從來沒想過,程乾微那麼明顯眼睛長在老二身上的人,他們兩個能混跡到一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