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巾掛到陽臺上去風幹的時候,馮鏡衡才問她,“搬出去住或者周末外宿的事是認真的嗎?”
慄清圓怪爸爸的嘴還真不嚴。也為了剛才一時冷漠發言的找補,她嗯一聲,“你覺得我該考慮哪個?”
馮鏡衡坐在客廳的沙發上,回復手機消息的樣子,一心二用,同她說話,卻不是幫她參謀,而是很明顯的答案,“你的訴求壓根不是搬出去。”
“你怎麼知道?”
“這兩個壓根不是一個賽道的競品。很明顯,搬出去是用來嚇唬你爸的。你這種四肢不勤的人,也舍不得搬出去。”
慄清圓面露洋相的笑,“你才四肢不勤。”
馮鏡衡再道:“我也不支持你搬出去。”
“為什麼啊?”
“影響邦交和諧。人不患寡而患不均,這是人性永遠不變的博弈。”馮鏡衡要給舍費爾打個電話,那頭的一筆報價,馮鏡衡並不滿意。他起身要去她房裡打,最後很認真地聊一個設想,“如果可以,我希望你一直住在這裡,直至你出嫁。”
慄清圓被他說得懵懵的,她嘴裡喃喃,你怎麼口吻比我爸更像爹……地啊。
馮鏡衡沒聽見,已經與舍費爾通上話了。這個很愛思與辯的人,又和他的頭目代理商吵吵起來了,德文夾雜著英文,馮鏡衡衝舍費爾吆喝,老伙計,這種沒有賺頭的熱鬧仗,你最好給我個合理的解釋。否則,我不保證我不罵人啊。
慄朝安回來的時候,馮鏡衡的一通電話還沒講完。
玄關櫃上用花瓶水養著十來支鮮豔的紅玫瑰,屋裡另一張邊櫃上養著的是圓圓前天晚上帶回來的鈴蘭與繡球花。
談個戀愛,能去開花店了。
父女倆照面,圓圓很是乖覺地喊了聲爸爸。
慄朝安也一副健忘的樣子,隻問桌上那些是馮鏡衡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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買的熟食不但裝盤了,還用防蚊蠅的罩子罩著。慄清圓並不想朝爸爸撒謊,也沒必要,坦言是她弄的,“他哪裡會這些。買了,袋口扎得牢牢的,甚至都不知道敞開來。”
慄朝安不無灰心的樣子,怪圓圓,“那怎麼好。一樣事情不會做。”
圓圓實事求是,“媽媽也一樣不會。”
慄朝安哼一聲,“我教你和好人比,你非得找個差生對齊。”
“我要告訴媽媽,你說她差生。”
慄朝安就此打住了。洗手來預備下廚再炒兩個菜,說到某個差生,慄朝安要圓圓給向項打個電話,“問她那個手腕好點了沒?”
馮鏡衡打完電話出來,正好聽到這一句,忙問師母手腕怎麼了。
慄清圓昨晚疏於留心,並不知道父母的一些異樣,說話間就撥通了媽媽的視頻通話。
問起了向項的手腕。
向項道,昨晚你爸爸幫我揉了下,今朝起來就好多了。膏藥還貼著呢。
馮鏡衡試著加入了她們母女的會話,慄清圓甚至都不必親自跟媽媽解釋緣故,某人自己全和師母和盤託出了。
向項在那頭尤為欣賞地點頭,她對於投脾氣的人就是這麼偏愛,恨不得扯著嗓門的聲音,說這世上多幾個他們這樣的人,就少幾個長著嘴全是擺設的啞巴。
馮鏡衡機敏地並不接話。隻作關懷師母的傷。再試著問,老師今晚請客呢,要不要他派船去接師母?
慄朝安炒出一盤新鮮鍋氣的尖椒炒肉,往桌上端,聽到會話裡的這一句,不免往他們那裡投一眼。
聽到向項來一句:“他請的東西配不上你這麼大的陣仗的。我不用問也知道。”
慄朝安擱下手裡的肉,冷哼一句,畫外音地問:“我請什麼,你倒是說說看。”
馮鏡衡即刻起身來,把手機交給了問話的人。慄朝安並沒有推辭,當真接過來,也聽到向項羅列出他買的熟食,再掂幾個菜出來,質問,她說得對不對?
這麼多年了,慄朝安是怎麼個實用主義者,她還不知道。
慄朝安輕蔑一句,“過日子不就這樣。我每天忙完下班,再有時間折騰幾個菜出來把你們娘倆喂飽,已經很不容易了。”
向項這一回並沒有反駁,“我知道呀。我從來沒說過你的菜不好吃啊。”
慄朝安再醫生口吻地過問她的手腕,向項也有問有答的配合,說沒什麼事了。
她昨晚喊腰椎不舒服的,慄朝安叮囑她抓緊去拍個片子看看。不行,他來幫她安排。
向項聲稱沒什麼事,也取笑慄老師,你這麼公然地走後門很少見啊。
邊上的慄清圓聽到這,後知後覺地明白了點什麼。她不作聲地與馮鏡衡匯視了眼,兩個人心領會神,慄清圓也瞬間明白了他剛才在房裡說的那句:我沒說我們。
晚上這一頓家常便飯足以排到馮鏡衡人間煙火檔吃席的前三名。
他說他小時候在他爺爺奶奶那裡吃得氛圍跟今天差不多。連孛荠炒出來的夾生都一模一樣。
沒什麼講究排場,沒什麼賓主之分,喝的酒也是最簡單的洋河酒,裡頭泡了根人參。慄老師的話更是且糙且潦草,說是本家的一個侄子送的,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真的,沒準是個參沒準是個棒槌,誰知道呢。
馮鏡衡笑了笑,一面把慄老師分的這杯酒一飲而盡,一面痛快地應慄老師這句話,“我明天就送個管保真的給您,泡著,下次我過來喝。”
慄朝安有人陪著喝酒,也不再幾杯小酌的自覺了,大概人人都需要個搭子。慄清圓凡事愛拉著孔穎作搭,孔穎買什麼為了湊滿減也愛慫恿清圓來一單。搭子的樂趣,今天也體現在慄老師這,他一面啜酒一面乜一眼馮鏡衡,“我跟你說,隻是告訴你它不保真,我可沒別的意思啊。”
某人:“對啊,我知道啊。它保不保真,不影響我送你個真的。泡著,到時候,你不就明白真偽的區別了麼。”
慄朝安不禁投一眼這小子,心上嘟囔,你這哪是送人參給我啊,你在這點我呢。
圓圓在邊上餓鬼放學上桌吃飯的樣子。她被綠豆涼粉裡的辣椒給嗆著了,身邊沒飲料,馮鏡衡當著她老頭的面給她拍背也逗她玩,問她要不要喝杯人參酒順順。
慄清圓打他一膀子,起身去倒水喝。
回來的時候,問他們喝酒吃菜後還吃不吃飯。或者下面吃,她有點想吃最普通的豬油湯面了。
慄朝安隨他們。吃面便吃面罷。
飯後,馮鏡衡與慄朝安聊起了他家裡的生意領域。說到遊輪上頭,便提了一嘴,他有相熟的經紀,或許老師和師母有哪裡想去的,他來安排。
慄朝安飯後拿普洱刮消滯,面上不置可否。馮鏡衡便也適時沉默。
兩個男人坐在客廳裡,即便社交大拿也有抓瞎的時候,就在馮鏡衡都快把一個桔子剝吃完了,他都預備起身去幫慄清圓洗碗了。
慄朝安卻開腔了,“你知道她媽媽為什麼把飯店開到重熙島上去嗎?”
“嗯?”
“圓圓外婆是島上的。當初向家一到暑假就去島上避暑,而我暈船,那時候上島沒有這麼正規的船渡交通。我去看她一趟都很沒出息得吐一趟。”年少的向項驕矜跋扈得要命,她和慄朝安在一條小船上,吵起架來,真的把他從船上推到水裡去過。
慄向二人正式離婚後,向項就搬回了島上住,也把她媽媽原先丟置的生意重新盤活了。
馮鏡衡聽著,接話道:“暈船這東西有什麼大不了,多坐坐多去去,也就克服了。”
今晚大概慄老師的人參假酒喝多了,他跟馮鏡衡說的不是一件事,“我打算退休後就把這裡的房子賣了,搬到島上去住……”
“這樣,我就離她近一點。”
馮鏡衡聽後,為之靜默了許久。為慄老師的醉話,為男人的隱而不發。
慄清圓洗碗收拾完畢,接馮鏡衡的車子也來了。他把他的車鑰匙依舊交給她,總歸,她現在城市裡開開他還是放心的。
客人起身來與慄老師告辭。
沒走兩步,馮鏡衡回頭來,很正式地酌商口吻,他問慄老師與師母這個雙休天對圓圓有什麼安排,如果可以的話,他想接她過去過個周末。以及,圓圓不會搬出去的,她即便將來出嫁了,也不會就徹底搬出慄家。這裡永遠是她長起來的地方。
“老師,您信我,這裡您不能賣。師母與圓圓包括圓圓的小舅都不會同意的,您將來想去島上住,我來安排,房子歸我,我借給您住。”
慄清圓陪馮鏡衡出來的時候,才聽了個大概,聽到了爸爸這些年都沒有朝外人道的心聲。
她心裡酸酸的,好像她是女兒,也難聽到爸爸的真心話。
馮鏡衡來給她抹臉頰上的淚,寬慰她一句,“男人都這樣。至親反而至疏,他反而越不肯低頭。”
“馮鏡衡,你聽他們今天說話,是不是怪怪的,我沒有多心吧!”
他敲她腦門,算一記提醒。“欲速則不達。創造機會制造機會,這叫天時地利,至於最後的人和,各安天命吧。總之,能用錢辦到的事都不是事,把心放回肚子裡去。”
他再問她他們自己的事,他剛剛已經替她開口了,告訴她父母她的選擇與讓步,也是他的。他真的不貪心,偶爾周末能屬於他,已經很夠了。
慄清圓撇撇嘴,拆穿商人的話術,“社畜的周末明明才是最寶貴的。”
隔著院牆,鄰居這回看到了圓圓身邊的男人,站在大門的臺級上吆喝一句,問圓圓是不是對象啊。
慄清圓硬著頭皮應了聲。
隔壁嬢嬢知道圓圓先前那個分掉了,這個男人又頻繁上門的樣子,但是基本車進車出,街坊都打聽著呢。眼下,說是要來慄家借個鏟锹,實則八卦旁聽。
慄清圓扽扽馮鏡衡袖子,催他快走吧,快去上車子。
某人並不依,甚至出來打發老宋去外面小區門口等他。
嬢嬢過來,正好與圓圓這個新男友迎面碰了個正著。乖乖,真是一山還比一山高。嬢嬢也算識過很多人的了,說媒也沒少,慄老師家的圓圓,街坊四鄰都知道。擱過去,女方家門檻要被踏平的那種有人求的,隻可惜圓圓是他們這裡有名的高材生,媽媽又精明能幹,不是一般家庭配得上的。聽說原先那個醫生男朋友黃了,這也沒多久,又重談了個。看模樣個頭便知道不簡單。真是應了那句話,一家女百家求。
說到底,還是他們這巷子裡頂呱呱的圓圓優秀。到哪,都有那帶眼睛的。
嬢嬢一面誇圓圓,一面仰著頭張望這個體面的男人。
男人絲毫沒怯更不覺得被人這麼看著少塊肉,反過來和人家嬢嬢客套幾句,說圓圓與慄老師這進進出出的,還仰仗阿姨這些街坊多照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