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天攤手,就這麼點事。慄小姐早些年是喜歡對方,對方卻一直沒表示。直到他本科快畢業的時候兩個人才挑明的。
至於,慄小姐分手的導火索。所謂出神的那個對象,好像是季原來的高中同學。醫患關系再碰上的。
馮鏡衡抽著煙,聽著嗤之以鼻。想也知道多麼的狗血多麼的庸俗多麼的不需要再多推敲了。
他冷哼一聲,知會杭天,“行了,你知道我要什麼。”
杭天領命。臨走前再補一記八卦給老板,季醫生的導師老板有個女兒,比季大一歲。坊間傳是有些緋聞,但是,聽說季並沒有回應。
“嗯?”老板直鉤下餌,等著親從說他想聽的。
結果杭天一時嘴快,“比來比去,還是覺得原配好?”
一個詞犯了馮鏡衡忌諱。
杭天連忙作勢打嘴,改口道:“本來就沒理由的,慄小姐這樣的品貌,被背刺確實是個想不通的笑話。”
“有什麼想不通。親生父親照樣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後,也能一碼歸一碼同行聖手惺惺相惜。”馮鏡衡目光一凜,“慄老師不肯承認罷了,他失望前者是事實,然而後者也不那麼樂觀。倒不如你們一齊別來煩我女兒。正如當初……”
馮鏡衡的話戛然而止。
舍費爾的中文半吊子。鏡和他助手在那密謀著什麼,他即便豎著耳朵聽,也聽不大明白的。
倒是坐回來的鏡主動和他牢騷起來,跟舍費爾取起經,問他,你是如何跟你的女婿相處的。
舍費爾的家族觀念還是有點重的。這也是他樂意和鏡來往,也樂意在中國做生意的原因。
但是他和他的女婿,好像並沒什麼話題可聊。畢竟男人這種生物很偏頗,我司空見慣甚至不遑多讓的伎倆,我可以玩可以弄,但是,你敢炮制戲謔我的女兒,那麼就是另一番說法!
試試看,沒準抵在你腦門上的就是硬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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鏡不禁哀嘆一聲,明明就該是這麼個理。他覺得翁婿協同一氣才對,也許我們都不是絕對正確的人,但是我們有共同守護的對象,彼此擁趸,這難道不是應該的嘛。
快到黃昏時,包廂這頭中場休息去吃下午茶。馮鏡衡接到了向項的電話,因為向女士收到了一盆上好的蝴蝶蘭,她想都沒想,便知道是馮鏡衡送的。
電話那頭客套殷勤的受用還沒說出口,這頭,馮鏡衡先負荊請罪了。
向項這才一頓,隻以為他和圓圓吵架了。
馮鏡衡一面踱步,一面走進一間空蕩的包間,細說原委,承認他昨晚仗著些酒氣,衝撞了慄老師……
向項隻聽說一截,先出言打斷了,她覺得匪夷所思,“你的意思是,你因為門口的花和蛋糕,跟慄朝安幹起來了?他還陪著你吵吵完了?”
“是。師母,您怎麼罵我都可以,跟圓圓無關。”
“圓圓說什麼了?”
馮鏡衡隻得粉飾,“她自然怪我。不該那樣衝慄老師。”
向項聽後,卻是再問了一遍慄朝安的態度,“他當真陪著你吵完的?”
“是。準確來說,是我硬纏著老師吵完的。”
向項卻沒覺得有什麼差,“這個世上,能讓他坐下來一來一回吵吵的沒幾個。”
“師母,我昨晚是氣急了也氣昏頭了……”
“嗯。我大概能懂你的心情。但是,懂未必我就體諒你。我體諒你這一回,沒準你下回還給我憋個更大的。無論如何,他是圓圓的父親。”
“是。”馮鏡衡再無旁話。
“花和蛋糕的事我來處理。另外,算是給你懲罰,把你跟他吵的每一句都寫了發給我。我倒要看看,慄朝安這麼個菩薩,是怎麼和你吵得起來的。”
再有!
向項繼續發話,“我現在收拾一下就去找慄朝安。不高興輪渡出來了,你幫我想辦法吧。”
馮鏡衡點頭應是。渾不吝的人卻也有軟肋的時候了,他試著問師母一句,“您這樣要不要知會一聲圓圓?她已經氣得一天不想理我了。”
向項來跟馮鏡衡說教一個道理,他們昨晚就該給她打電話,而不是現在。“你承認你昏頭了我才願意教你一些法門,慄朝安這種人他就是吃醋了,你越纏著他女兒他越能腦補恨不得圓圓明天就出嫁了離開他了。可是,他寧願和你吵,卻不是直截了當地轟你走,足見端倪甚至破綻。他不肯你上門了,這件事我絕對不幫你斡旋,我也會很認真地知會圓圓。這條禁令,能不能解,全憑你自己。”
“至於其他,我來料理。我也想問問慄朝安,哪根筋不對,偏要由著那些花擺門口!”
於是,馮鏡衡的安排,向項幾乎縮短了一半時間,趕在了慄朝安下班前,出現在他們社區醫院的辦公室門口。
彼時,慄朝安在和他們院長商量新轉來的康復病人的診療方案。
院長是老慄的舊相識。自然認得這過去的弟妹。這兩個起小認識的冤家半路分道揚鑣,倒是鬧得他們許多中間的朋友不好相與。
“向項啊,我這都多少年沒碰上你了。”齊院長招呼向項進來,也識趣先走一步了。
等他們領導一走。向項第一時間關門,不等她開口,慄朝安先搶白了,“看來是來興師問罪的?”
“你還知道啊!”
“為了那個馮鏡衡?”
“不然呢。我不為我女兒現任難不成為了前任?”
“……”
向項果真同馮鏡衡一致的脾氣,單刀直入,“慄朝安,你能辦點事麼。你這叫唯恐天下不亂。”
“我明明什麼都沒有做。”
“你是木頭嘛,那束花放門口,又是七夕節,馮鏡衡肯定會送圓圓回來。你讓他看到怎麼想。你當天底下的男人都跟你似的。泥人都還有三分性,你沒有!”
“我怎麼了?我不懂。那束花,我難不成要拿回來。”
“你就該扔了!”
“那是圓圓自己的事。”
“是嘛,”向項把手裡的老花包往慄朝安桌上一扔,“既然是你女兒自己的事,你為什麼放季成蹊進門!他對不起了你女兒,你知道如果這是結了婚發現這種齷齪事意味著什麼,啊!這比吃了一缸的蒼蠅還要惡心!”
“誰跟你說我放那小子進門的!”
“花和蛋糕放在門口是不是事實?我問你!你由著那些擱在門口,是想惡心誰,別人不知道,我還不知道?你女兒或許能被你騙到,可是馮家那種生意人家,你當人家是吃素的還是傻子!”
“是。我就是成心不處理的,成心由著那些放在那裡的。滿意了吧!”
“你這樣到底為了什麼?!”
“向項,你女兒昏頭你也跟著昏頭了是不是!你看看圓圓這段日子迷糊成什麼樣了,她從前不這樣的!”
“從前不這樣,那她得到幸福了嗎?”向項斷喝、質問。
慄朝安迎面,冷湿一臉。
是一桶來自向項十來年前的冷水澆得他,從頭到尾。
再聽向項不依不饒,“我再問你,你這麼看好季成蹊,這麼縱容著他,到底是你在投射他,還是真的覺得你女兒和他更般配!”
慄朝安苦笑一聲,“那麼你呢?項項。”這些年,他已經很久沒這麼輕和口吻地喊她小名了,“你這麼一拍腦門就很中意馮鏡衡,到底是你骨子裡很滿意這樣的顯貴還是覺得圓圓和他更適合。”
向項霎時一怔。怔在那裡很久。
最後聽到慄朝安關電腦鎖抽屜脫白褂的動靜,他站得筆直,靜默地懺悔模樣。事實他今天也算懊悔一整天了。早上出門的時候,圓圓全不作聲,不發作也不回應,隻乖乖聲明,她今天會早點回來。
慄朝安才意識到昨晚,他那頓無名之火,某種意義上,是違背了他當初教養女兒的原則。他無形之中淪為了他自己最厭惡的那種父權模樣。
他並不是烈烈幾句謾罵了一個外人,而是逼得圓圓在這個家裡無法像棵自由伸展的樹,向上、呼吸。
就在向項以為他們今天又要這樣各執一詞,不歡而散了。
慄朝安用他久違的示弱口吻,那聲音足足減去四十歲年紀的稚氣與無所謂尊不尊嚴,“我回去的時候,季成蹊就在門口等著,我開門,他就這麼一路狗跟到了二門口。我承認,我昨晚那樣和馮鏡衡說,是故意氣上他幾句。我怎麼可能還看好季成蹊或者縱容他呢,向項。我比任何人都恨他,恨他辜負了我女兒,我跟他說的,你現在來比草都賤。我一想到圓圓大半夜蹲在冰箱門口為了他吃了那麼多冷東西,我就想打他幾巴掌。可是他跟我說了你的體檢情況,我的火就那麼泄掉了。不是因為他能告訴我什麼,而是我聽到他在醫院幫了你,我知道起碼那一刻他是真心的,真心待你如師母。我這才發現,我已經很多年沒幫你什麼了。你即便去我從前的醫院,即便星期天我們一桌子吃飯,即便圓圓知道。你們娘倆全沒告訴我。”
“我有種很強烈的直覺,你和圓圓都要離開我了。”
向項幾乎生根在那裡,白皙略帶細紋的臉上不禁紅染了一片,然而,她終究是驕矜的,陡然刁蠻一聲,“我體檢好不好關你什麼事!”
慄朝安這次絲毫沒回避,徑直接她的話,“怎麼不關!”
一聲震懾。辦公室的兩個人,面面相覷。
向項一時覺得這個人瘋了。
再聽慄朝安道:“向項,我說的那句話永遠生效。這輩子,無論如何,我得死在你前面。”
這是她父母相繼去世,唯一的胞弟也死了。向項有陣子特別怕死,一點毛病就要去醫院。
慄朝安跟她保證過的,你身體好得很,長命百歲都不夠。你不夠我借點給你,無論如何,我得死在你前面。
辦公室裡,微瀾一般的死寂許久。慄朝安才悠闲作下班的樣子,他揀起桌上向項的包,同時,她也伸手來要回自己的東西。
慄朝安由著她拿過去。
兩個人再一前一後地下了樓,到了樓下,慄朝安才發現向項並沒有開車子,載她來的是輛拼色的邁巴赫。
不用問,也知道是她未來女婿的手筆。
偏偏是這個時候,慄朝安腦海裡全回蕩著昨晚和那小子掰扯時,他渾不吝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