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這天,慄清圓終究沒有去看得成房子。
她臨時被師兄捉去了救場。
外賓研學的交流活動,臨時缺一個耳語同傳。慄清圓八爪魚般地忙了一個下午,她給馮鏡衡去了條短信,沒得到回復,幹脆給他打電話了。
接通的那一刻,慄清圓聽對面悄然得很,對方啞啞地應了聲。
慄清圓問他在哪裡。
馮鏡衡:“在睡覺。”
好吧,夜裡忙得跟打了雞血似的,結果白天睡到了快入夜了。
她攢好一天的腹稿也沒有告訴他的衝動了,“嗯,那你睡吧。”
“你在哪裡?”
“在忙。”口吻聽起來不大開心。
馮鏡衡懶懶笑一聲,“在忙著給我打電話?”
“掛了。”
“我起來了,給我地址,去接你。”
難得,慄清圓嗯一聲表示受用,“正好我有話跟你說。”
市博物館的門口,殘陽如血。慄清圓一身瀟灑的灰色落肩通勤西裝配白色闊腿褲,人瘦削,穿這類的通勤裝,襯得松弛卻堅韌有力。
這股韌力,是屬於她自己的。不依附不攀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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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手裡還拿著她工作的耳機設備,走過來,說話前習慣地端詳對方,意外地發現今天的某人過於的緘默。
這種等著她開場白的靜謐,慄清圓一時有點不自在。
她再看一眼馮鏡衡,合理質疑,“你怎麼了?”
裡頭冷氣過分得足,慄清圓才出來一會兒,就招惹出汗。馮鏡衡伸手來,曲指給她刮刮鼻梁上的汗珠子。慄清圓沒有讓,也正因為如此,感受到了他手心異常的燙。
這才捉下他的手,試探了下,再踮腳尖去試他額溫,“喂,你怎麼了,你在發燒哎?!”
幾乎下意識地,馮鏡衡一把攬住貼近的人,他俯首來貼她頸項處,無關任何欲望,他隻想借她的肩膀靠一靠,“是,慄清圓,我是個凡人,我也會生病的。”
人來人往處,這樣的相擁過於扎眼,也過於暴露。
慄清圓來不及聽他說什麼,隻要摘開他扣住她腰的手,後頭羅漢松正好在喊清圓。“你先松開,我得把設備還給師兄呢。”
“來前說有話跟我說,什麼?”即便發著燒,有人也記性不減的樣子。
慄清圓摘不掉某人的手,也隻能順著他了。她也確實攢一天了,分享欲般地告訴他,“早上我裝頭疼騙過向女士沒去看房子,但是也睡晚了,我爸都回來了,我還沒起。他一眼就看到了茶幾上的煙灰缸……”
“嗯,然後呢?”
“然後就問我誰來過?”
“……”馮鏡衡頂著高燒,兩眼當真灼灼地看著明明搞語言輸出的人,卻總是一副不擅言辭的笨拙樣。
慄清圓終究一口氣說完了,“我爸之前就看出來了,我也瞞不過他的,他知道我不會輕易領人上門,那個該死的人還堂而皇之地抽了我爸的煙。”
慄朝安得知圓圓的交往對象是馮鏡衡的時候,訝然啞口了好久,頭一句話卻不是他自己的印象或者聲音,而是,“你媽知道了麼?”
圓圓搖頭。
慄朝安:“那我繼續裝不知道吧。這事她必須是第一個知情人,否則,再好的印象也得對半砍下去。”
“爸爸,你覺得媽媽會對馮鏡衡有好印象嗎?”
“應該還不錯。你媽這個人,你還不了解她麼,好看可以當飯吃的。”
第44章
◎星星之火◎
羅漢松見到馮鏡衡來接清圓,調侃了幾句,順便問馮有沒有空,晚上組局喝一杯?
馮鏡衡想都沒想地答應了,說他做東。
慄清圓聽了,卻朝師兄抱歉了,“下回吧,好不好,他今天身體不舒服。”
羅漢松難得約上這樣的二代目,才想著晚上趁著會面聯絡聯絡,拓展拓展業務圈的。豈料一向不參與這些社交辭令的清圓卻站出來“拆伙”了。手裡設備還給師兄的時候,羅漢松不大樂意呢,“什麼啊,想要二人世界,不帶這樣的啊。”
“真的,他發著燒呢。很燙。”
師兄笑,“這才多久啊,就這麼向著他了。”
慄清圓:“你生病了我也會向著你的。”
師兄不依不饒,“欠我一頓啊。”
慄清圓卻調侃回來了,“我幫你補天窗,我還欠你一頓,你聽聽這像話麼!”
羅漢松直喊著不得了,我們的高嶺之花也學會凡間把戲了。
慄清圓微微紅著臉,與師兄他們暫別了。
走過來,不聲不響地拽了拽馮鏡衡的衫袖,示意他走吧。後者翻手來握住她,滾燙的手心,“不請你師兄他們了?”
“不請了。你吃退燒藥了麼?”
馮鏡衡思維混沌著,隻聽到她說話,再本能地答復她,“還沒。”
慄清圓便拖著他去取車子,然後找最近的藥店。
她開的車子,依舊是不嫻熟,然而剛需的需求會制勝一切不安的思量,這也是她上學那會兒寫論文趕死線的魅力。再怎麼拖,再怎麼憋不出來,她總能在死線那一刻交差完稿。
慄清圓找到一家藥店,進去買了退燒藥,也跟老板借了耳溫槍出來,給副駕上的人量溫度,直逼四十度的高燒。
奔忙的人嚇了一跳,“去醫院吧!”
馮鏡衡吞下一口退燒藥,灌了兩口水,卻搖搖頭,“不要緊的。”
“什麼不要緊,這麼高的燒,會出問題的。”
馮鏡衡笑著催她去還耳溫槍,保證自己,“我身體好得很,上回高熱還是上學那會兒你信嗎?”
“這沒什麼可值得炫耀的,你就是上回還是三歲,也不影響你眼前這麼嚴重!”慄清圓一時抱怨的情緒全寫在臉上,走回藥店門口了,又扭臉回來問他裡仁路那裡有沒有體溫計,想也沒有,她折回店裡,一時這種耳溫槍的沒貨了,慄清圓便買了支最原始的水銀溫度計。
車子重新上路,馮鏡衡再次安慰她,“吃過藥發了汗就會好點的。”
慄清圓不理會他,專心開車的樣子,過了一會兒指使他,“你多喝水啊。”
馮鏡衡放低了些副駕的座椅,還有精力同她說笑,“這不是我們渣男的臺詞嗎?”說著,擰開了礦泉水瓶,順她心意地灌起來。
仿佛這樣還不令她滿意。慄清圓再問他,“你今天吃了沒,小便呢,六個小時內你……”
雖然這是些常識,這個檔口甚至隻是醫學範疇的詢問,然而慄清圓對著他,依舊有點放不開的拘謹,拘謹著偏頭看一眼身邊一言不發的人。前頭有禮讓行人的人行道,帶抓拍探頭的,馮鏡衡忽地躍起身來,幫她扶一把方向盤,才聲音不高地提醒她剎車。
車子停下來,一對祖孫穿行過馬路,爺爺給孫兒買了個甜筒冰淇淋,孩子舔著上頭,然而蛋筒皮的下面也在漏,孩子來不及應對,賴在馬路中間,車子一徑停了好幾輛在等。爺爺直朝車子裡頭的他們歉意,最後一把把孩子抱起來跑到對面去了。
冰淇淋掉在了路中央。
車輪碾壓而過。
馮鏡衡難得對這些不關他事的瑣碎發表意見,“小毛頭該哭慘了。”
驅車的慄清圓附和他所見的人間小景,“爺爺不比孩子好過。”
“嗯,怎麼說?”
“因為那是爺爺買的,可是他為了趕路,為了別人的方便,隻能委屈自己的孫兒了,也實在,那甜筒沒法子救了。”
馮鏡衡靜默了會兒,“我為什麼要去顧別人的方不方便,我連自己孩子這丁點的快樂都沒守住,又有誰來顧我們呢!”
片刻,慄清圓淡而從容貌,“我從小就是那個掉冰淇淋的小孩。因為我爸就是有著嚴格秩序意義的人。他跟我說過,這世上或許善良是很脆弱的東西,甚至反過來能拖累了你,但是,我們依舊得具備它。否則,我沒有信心叫我的女兒每天在陽光燦爛之下獨自出門去。”
這就是慄朝安違背循證醫學救了那個病人一命,結果,並發感染未能留下他,反過來被家屬一紙訴狀告上法庭之後,慄朝安依舊能秉著醫者父母心的操守去幫顧每一個需要救治的病人。即便他已經無冕無名了。
這就是慄朝安能在義診期間,看到一對不安分的小毛頭能停下來觀察他們,上前來安撫他們,帶他們去吃面,報警幫他們回家。
他做任何事,從來不圖回報。圖得隻是一份悲憫的善心,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也正是因為我爸即便沒守住自己的小家,但是這些年,他沒有對不起他幫助醫治過的任一小家,這些小家足以湊一個大家出來。我媽才對他,怨著怨著就不怨了。可是我爸就是不懂,他隻要肯低頭,我媽一定會原諒他的。”
“也許你爸怕的不是低頭,而是,他一旦張了口,你媽倘若不原諒他或者輕松泯然掉,那麼他這大半輩子就徹底沒了。”
年少綺麗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一觸就破。
後半程回去的路上,馮鏡衡不知道是藥效的緣故,還是這樣連軸轉的不停歇,徹底叫他的身體機能抵御起來。慄清圓見他昏睡的樣子,一時沒有喊他,由他去睡去修復。
車子抵達裡仁路的時候,慄清圓自己都沒想到她能這麼順利了。
泊停到位,她摘了安全帶,側臉來看某人,馮鏡衡的睡相好極了,這好像還是她頭一回看他聽他安靜著。清癯的面龐,內雙的眼皮,瘦削流暢的下颌線,睫毛長而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