慄清圓知道他是跟她說話呢,沒高興接,隻問他,“我的貓呢?”
馮鏡衡翻手裡的簡歷,文件夾裡的A4紙,被他折騰地沙沙響。出口的話卻不是答復她,而是不滿意他的二助,“雖然我說男女不限。但是這個也太老了些,聽這種老匠氣講課,英語能突飛猛進我跟你姓!”
慄清圓不禁嗤之以鼻。
馮鏡衡有樣學樣,他也哼一聲,說著,好像想起來些什麼,“嗯,對哦,慄小姐也是專業人士,給點意見呢!”
慄清圓懶得理他,專心問他,“我貓呢?”
“給點意見再說。”他翹著二郎腿,目光沉靜,文件夾遞給她,極限一換一的嘴臉。
慄清圓狠白他一眼,幹脆沒好氣了,“我不能提供什麼意見。但是我想說,學習能力和性別無關,和老師的年紀更是無關。”
馮鏡衡人畜無害得點點頭,看她一臉不忿的樣子,坐躍起身歪頭來堵她,“喂,你該不會認為我在性別歧視吧。我歧視也是歧視男的了,喏,他們給我找了個退了休的男老頭。你不了解情況,現在這個孩子很棘手,英語補習是塊敲門磚,他不能趁暑假過關,轉學的學校就不能接受。你要我怎麼辦?”
慄清圓氣定神闲,仿佛永遠不與他同伍,更別想同頻。
馮鏡衡看她不理他,便徑直站了起來,文件夾送到她手上來,人也跟著挪坐到慄清圓對面的茶幾上,頗有點逼宮對陣的意味。連帶著邊上的孔穎都要跟著繃不住了。慄清圓算是被他逼著看了一眼,她還是不改初衷,即便不是他說的性別歧視,這種惡補的過關了,慄清圓有一說一,“好的學校篩選的就是學習能力和思辨邏輯,評估的分數也是你的短板標準。木桶的水,取決的就是你的最短板。所以,惡補甚至造假出來的短板,是掩耳盜鈴。長跑起來,你的疲憊感和拖沓感,是同期同隊都不能共情你的。”
這是馮鏡衡認識她以來,她對著他說的最長的一句話。雖然說教味很重,但是難得,馮鏡衡覺得有意思極了。原來那兩片紅唇裡也有伶牙俐齒呀。“嗯,那依你說,怎麼辦呢?”
慄清圓點到為止的樣子,或者,她剛才純粹不吐不快。加上她今天一身的中式穿扮,馮鏡衡拿她沒轍,幹脆揶揄她,“別說,還真有點女夫子的調調。但是,我跟你說哦,不是每個孩子都有本事掌握你說的那些能力和思辨的,也不是每家的父母都有慄醫生那樣的水準和抱負,很多父母很知道自己孩子的門檻,塞進去不過就是鍍個金,擠進那樣的學府門閥罷了。”
邊上跟著過來的那男的盯馮鏡衡一眼,小紅樓的主人擺出一副你哪位的猖狂勁,隨即從慄清圓手裡拿回文件夾。交代她,“我上去打個電話,你吃點東西等一會兒,待會和你商量你的貓。”
馮鏡衡這樣刁鑽地往一妙齡女生跟前一坐,二人再磨牙一陣,隔壁正廳裡,就是個傻子也明白他們這位小馮先生要什麼了。
這頭,馮鏡衡說完,起身上樓去。
慄清圓耐心就此告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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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忽地站起身來,原本想喊他馮先生的,覺得過於客氣,急急出口,聲音聽起來就有點頤指氣使的意味,“喂,我能和你聊一下麼?”
馮鏡衡聞聲回頭,眉眼裡有點思量的樣子,隨即無有不依的口吻,“可以。”他點頭,也拿著手裡的文件指指樓上,示意更是條件,“上樓說。”
第20章
◎CallBack◎
慄清圓當著一樓眾人的面,跟著馮鏡衡上樓了。
時隔一個月,她重新走進這棟別墅樓裡,也得由衷得感嘆,這棟房子真的處處歸置陳設得華而且實。但細心看,卻沒什麼居住的痕跡。
她上回僅僅借用了一間客用衛生間,來去匆匆,確實沒多欣賞過目的心情。
馮鏡衡領著她,一路越過了二樓的寬闊廊道,盡頭處,該是他的書房,起碼是他用得上的地盤。
走在前頭的人,伸手去旋門鎖,隨即,一扇厚重的橡木門應聲洞開,主人側身在旁,頗有幾分待客之道,“請。”
慄清圓並不往這人臉上看,她也篤定,馮鏡衡這個人雖然幾分沾沾自喜的浮浪姿態,但決計做不出那些宵小的行徑。她才要往裡頭邁步的時候,惺惺作態的人果然作妖了,“脫鞋。”
慄清圓聞言往他臉上投一眼,馮鏡衡無動於衷得很,仿佛這是他待客之外的主張乃至原則,“喂,樓下請外客出入自由,不代表我裡頭你也可以隨便進啊。”
慄清圓客隨主便,當真把她腳上的半拖涼鞋脫掉了。
書房裡一直開著冷氣,慄清圓光著腳走進去,涼意一直遊弋到頭頂上。
馮鏡衡該是從隔壁房間給她招來一雙布拖鞋,她也沒有承情,表示不必了,她說幾句話就走。
馮鏡衡待在書房裡從來不掀窗簾,四季如黑夜。
眼下,房裡開著燈,冷冽的流動氣息裡,能聞得到之前有人待過的煙草味和酒氣。
此刻,有人身上也極為的濃烈。與這份濃烈對陣的便是永遠能處變不驚的冷淡。
馮鏡衡把手裡的拖鞋扔到她腳邊,管她穿不穿,張口便問她,“要和我聊什麼?”說著,他去桌案前找煙和火。
聽見火機砂輪滑響火光之際,慄清圓微微抬眸,這才看到書案背後牆面一處掛著幅卷軸式工筆朱竹。
她略微走近了些,去看畫上的落款和钤印。
與那天他們在柏榕酒店頂樓行政包間牆上看到的,的的確確出自同一人之手。
不等她問出口,馮鏡衡在她左手邊,吞雲吐霧一口後,倨傲問她,“認識汪春申?”
“不認識。”
“那看個屁。”
“所以,馮先生那天在禹疇街裡頭的朋友就是汪春申?”
“無可奉告。”
“他還活著?”
“你今天願意過來隻是為了打聽他。”
“是。”慄清圓再誠實不過。
馮鏡衡聽後忿忿,直接摘了唇上的煙,摁滅在煙灰盤上。
“迷妹,書畫粉還是狂熱愛慕?”
慄清圓冷淡地搖搖頭。“小時候,跟舅舅去揚州的時候見過一次,也是這個人告訴我,個園為什麼叫個。”
因為半個竹,是為個。
“慄清圓,你搞什麼名堂?”
“他是我小舅的一個朋友,那時候我太小,五歲都不到。後來沒多久,汪春申就名聲大噪起來,和小舅失去了聯絡,他給汪去過好多回信都沒了下文。我十二歲那年,小舅出意外死了。一句話沒留給媽媽和我們。”
書房裡沉默了許久。
慄清圓才重新開口,好像建設自己一般的口吻,“這麼多年,我聽這個名聲大噪的名字總覺得很遙遠但又似曾相識。託馮先生的福,我也算知道了汪春申還活著。”
“他還活著對吧。”忽地,慄清圓轉臉過來,清瘦的臉頰上墜兩行淚過的痕跡,悄然地問馮鏡衡,請教也是求知。
馮鏡衡依舊不答復她。
轉念,他看到她眼裡熄滅的光,“可是小舅死了。那麼多年,小舅無數次上重熙島,卻不知道他的好友離他那麼近。”
這一回,馮鏡衡狠狠拆穿了她建設的咫尺天涯,“我十五歲跟我家老頭去找汪春申,那時,他剛回A城,然後就神經病地避世了。”
十五歲。慄清圓好像有點懵,她換算不過來,他的十五歲她多大。
馮鏡衡報出生年月給她。
於是,慄清圓知道汪春申回A城登島的第二年,小舅就死了。她陷入無盡的沉默裡,又好像追一本以為永遠沒有結局的小說,某年某月某日,陡然爆出原來這個無尾的絕筆,早在無人問津的角落匆匆潦草收梢了。
總之,結局不太盡如人意。
馮鏡衡原本就說上來打電話的,片刻,他扔在桌案上的手機響了。他身動要去接,慄清圓自覺打擾了,她也知道了她想知道的。便手指指門外,示意他有事、她先出去了。
慄清圓的左手才抬起來,右胳膊就被一股力道攫住。
馮鏡衡一手接電話,一手扽住要走的人。口吻很差,“汪春申你真當你自己是個腕了是吧!我今天說幫你,保不齊明天就不作數了。所以別給我催命,我翻臉如翻書的!別煩我!”
咚地一聲扔了手機,馮鏡衡還一隻手捏著慄清圓的胳膊。
面面相覷,四目以對。
她出聲,“你松開!”
“我松了你不就走了麼。”
慄清圓聽這話,臉跟著燒起來。可嘆,始作俑者無動於衷。
不等她再張口,馮鏡衡連帶著她一起發作了,“你也跟著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後是吧!”
慄清圓被他捏得生疼,撇清也是聲明,“我僅僅想跟你打聽點事情。”
“然後呢?”
“至今為止,並沒有消費或者利用你什麼吧。”
“嗯,你倒是敢想!”馮鏡衡嗤之以鼻,咬牙切齒。
那麼,慄清圓不懂了,她盯著他的手,示意他,“你再不松手,我就喊了。”
“喊什麼?”
“……”
“你喊給我聽聽。”
慄清圓傷神完,又擺出那副平等瞧不起任何人的冷豔臉了,隨即胸膛起伏也像蓄力,醞釀的話波濤般地都到嘴邊了。被震懾的人全不帶怕的,仿佛等著,等著看她的窮狠呢。
豈料,慄清圓給他氣著了,換個法子發作,掏出手機就要報警。
那救命的三位數都撥兩個1了,馮鏡衡這才松開了手,也眼疾手快地奪了她手機。“報假警要去蹲班的!大小姐!”
慄清圓一身正氣且不畏強權,她得了自由,再管馮鏡衡要手機,口裡嚴陣、眉眼剛烈,“我沒有報假警。把手機還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