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希悅見慄小姐臉輕微地紅,電光火石的靈感,想到就魯莽地問到了,“慄小姐,我們馮總該不是喜歡你吧?”如果是,祝希悅可得使勁地巴結了。
結果,對面的慄清圓很篤定地搖搖頭,“不是。”
祝希悅的神情一半失望一半狐疑。
慄清圓想要說清這個“不是”就得從頭交代爸爸那段,她今天有點累了,工作交際之後的掏空感,她並不想朝任何人都無微不至的親和。但她很篤定這個“不是”。
她拿回自己的東西,與祝希悅交涉,明天早上九點會把馮先生要的談參發給他。這邊沒有什麼事,他們就正式辦交接完畢,很感謝這次的合作。
祝希悅懵懂,“啊,這些你不吃了嗎?”
慄清圓才要婉拒,祝希悅不大同意,說她辛苦去買的,買都買了,“對不起,慄小姐,剛才是我說錯話了。我不是這個意思,我隻是玩笑一下。”
“不不,不關你的事。”慄清圓即刻歉意起來。她該怎麼說明白呢,她不想接受不必要的殷勤,而事實,她確實想多了。
想多了還是其次,慄清圓隻是有點不懂,這個社會為什麼要這麼多刻板印象。她隻是想認認真真學習,兢兢業業工作,以一己學習能力換她該有的敬業報酬。她沒有招惹任何人,最後,平白被貼一些莫須有的標籤。
終究,她還是沒有為難與她一樣的打工人。慄清圓留下來趕那份趁著記憶點還熱乎的會議談參,祝希悅也忙著煮起泡面來。
兩個年齡相仿的女生,片刻又熱絡起來。
祝希悅客觀道:“放心。今天雨這麼大,馮總一定會安排車子送你回去的。”
“謝謝。”慄清圓說著,眺望一眼落地窗外的雨夜。
終究,她還是沒硬起心腸來,給季成蹊回復:我這邊還沒有結束。你先回去吧,客戶這頭有車子回市裡。
季成蹊幾秒回過來:我說了等你就等你。
慄清圓的心神,由外頭的雨、手機上的備忘錄、一碗熱騰騰的泡面分割成好幾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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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有人進來的時候,她好像全然不在意了。
馮鏡衡進來,一身籠統的煙酒氣。
祝希悅起身和他打招呼,他並不理會,隻交代她:通知司機,半個小時後動身。
祝希悅噯一聲,回頭來趕著吃她們的東西。還不忘懊悔腹誹一通:離譜。這種沒共情力的上位者,腦子塞驢毛了才覺得他想追人家。
慄清圓潦草吃完一碗泡面,也把復查一遍的會議談參趁手發給了祝希悅。兩個打工人,同是天涯淪落人,互幫互助地收拾起桌面來。剩下的一分為二,祝希悅小聲念叨,“我們不拿走,馮總也不會管的,也是任由酒店人員當垃圾扔了。”
於是,慄清圓卻之不恭地收下了。
剛才馮鏡衡一聲令下說半個小時後出發,結果,他進去衝了個澡,換了套行頭。出來找水喝的時候,甚至短發還是湿的。
祝希悅丟完廚餘垃圾,折回餐桌這頭的時候,以為馮總出去被淋了個落湯呢。
隻見馮總沒事人地人掇一把椅子,往慄小姐對面一坐。祝希悅沒再歸坐,因為她剛坐在中間位置,再坐回去,就有故意忝居上位的嫌疑了。
她見老板著急要走的樣子,連忙給司機又打了個電話。你快點吧,老板已經好了。
餐桌邊上的電視裡,有剛才祝希悅一個人無聊翻看的一部諜戰電影,裡面群英薈萃,最奪目的還是周迅和李冰冰。
電影到尾聲,音樂直接把那段為國獻身的摩斯密碼自白推到了極致的高潮。
這部電影慄清圓看過好多遍,服化道到音樂美術,都無可挑剔的精湛。
她始終記得,她和季成蹊一起初看的時候,音樂跌宕裡,她哭得潸然。季成蹊詫異也動容,靜悄悄地遞紙給她。電影結束後,他問她,感動的點在哪裡?
慄清圓:一場極致地不可回頭的“抵達”。隻可意會,不可言傳。
季成蹊笑她傻。
是的,許多事情,她不善言辭,所以做了他們眼中的傻子。
電影落幕了。慄清圓偏頭回來,不期然與對面目光交匯。她岿然且冷淡,隨即朝馮鏡衡道:“談參我已經交給您的秘書了。”
馮鏡衡再灌一口礦泉水,目光從電影滾動的字幕上移開。沒有回應她,起身來,說著天不早了。他交代著他的秘書:“你們商量一下,看先送你倆誰先回去。用最短的路徑。”
“那您呢?”
“我?我什麼?”
祝希悅被一噎,“不是,我的意思是,馮總您和我們一道嗎?”
“不然我坐車頂上?”
“那要不先送馮總回家?”祝希悅無所謂了,她決定耿直到底。
“最短路徑。我不想重復沒用的話。”
直到馮鏡衡折回盥洗室裡去吹頭發,祝希悅都沒鬧明白老板到底什麼意思。
慄清圓給她出主意,“或許他的意思就是,連他在內,三個人走線段,最短路程的那種。”
“啊,是嗎?那我住最近啊,我先下車,我老板送我回家啊。”
慄清圓事不關己,“也不是不可以。”
下午出門前,慄清圓帶了把傘。
隻是她為了擱在包裡方便,選了把折疊起來最輕便的。馮鏡衡收拾齊整出來的時候,正巧看到她手裡的折疊傘,順手從門口衣帽櫃裡取了把直柄傘給她。
慄清圓不語。
馮鏡衡幹脆取笑她的防護工具,“你信不信,你出去撐開你那把,給你連人帶傘掀到天上去。”
慄清圓冷靜甚至輕蔑。
馮鏡衡不依不饒,“不信?”
慄清圓這回沒好氣,她當然不信。“馮先生覺得如果那天我爸也是這個態度朝您的侄女侄兒,您侄女會信我爸是個好人嗎?”
“你小瞧她了。馮伊家辨別一個人的好壞,從來不在於這個人是花言巧語還是刻薄寡恩。”
慄清圓直覺他在內涵她。然而,她作受教口吻,“嗯,那我還真是不如小朋友了。”
馮鏡衡聽清她的話,有點啞火。高爾夫傘還在他的一隻手裡,傘柄朝慄清圓,另一隻手落袋,看她沒要的意思,幹脆往衣帽櫃裡一扔。他該是那種養尊處優慣了的人,總之逆商很差。一步不肯讓,笑著調侃她的話,“你不是不如馮伊家,你是太聽話了,幹不出離家出走的事。”
慄清圓不知道從哪生出的反駁欲,她微微揚起下巴,看眼前人,“並不。我小時候比您侄女淘氣多了。”
“比如?”
比如……她會眼睜睜看著眼前這個人大概著急著走,或者他壓根沒好好梳理他的頭發,以至於他全程拿手抓理出的那種松弛感發型裡有一撮叛變了,它們呆毛地豎在腦門上。
“很多。”但她無可奉告。
最後慄清圓結束了這一天的僱佣工作,包裡還揣了一個面包和一個飯團。
她也沒等到用得著撐傘的時刻,因為甲方的司機徑直把車子開到了這間休息室的門廊下。
祝希悅坐的副駕位置,慄清圓沒有選擇,隻能上了後座。馮鏡衡由著她們女士最終裁度好了,最後拉開了車門。
他上車帶上車門那一下,湿雨潮風裡,有洗漱後的香波味道和去不掉的酒氣。
司機熟稔地問馮鏡衡去哪裡。
後座上的人,尋常卻難得紳士的口吻,“先送她們回家。”
祝希悅得了老板的首肯,當即先報了她的地址。
司機再問馮鏡衡身邊這位小姐。
慄清圓還沒張口,馮鏡衡替她報了,“文墀路。”
祝希悅不知道文墀路在哪裡,便問司機師傅,司機大叔客觀描述給她聽。
祝希悅一聽城區方向,耿直徵詢後頭的老板,“實在不行,我們可以先送您回去?”
馮鏡衡沒有回應,隻催老宋開車。
司機老宋實誠一笑,也替馮鏡衡說話,“你新來的不知道,我們馮總向來很關照女同事的。尤其是這樣的臺風暴雨天,哪能由著你們小姑娘蹚啊。”
祝希悅恍然大悟。
慄清圓在邊上沒有聽多少,她正好在發短信。嚴陣的態度告訴對方,她已經上了客戶車了,請他回去吧。
車緩緩起步,暴雨如注,雨刮器開到最高的工作頻率。
季成蹊來電。
慄清圓心意已決,她即刻掛斷了。
連續亮屏到掛斷鎖屏兩次,來電始終不肯放棄。
慄清圓決計斷舍到底的時候,邊上有人笑出了聲,馮鏡衡把自己的手機往杯格上一丟,看笑話般地打趣她,“你倆糾纏一晚上了。”
慄清圓不疑有他,隻略微局促地看向馮鏡衡。他先前果然聽到她講電話了。
馮鏡衡並不看她,隻瞥一眼還在唱的手機來電,輕蔑口吻居高臨下,“接麼?”
慄清圓不快地掛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