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女帝。
在我的後宮裡,有陪我走過坎坷的君後在等待著追夫火葬場。
有穿越者自信滿滿認為我會將權利拱手相讓,成為他背後隻會仰人鼻息生存的女子。
有清冷孤傲者在等著我低頭奉出一顆真心。
有恃寵而驕之人,認為恩寵可以一輩子存在。
他們真是蠢得可笑。
一國之君,怎會對旁人生出真心?
站在權利巔峰的人,本就是沒有愛情的。
1、
今兒是十五,按照祖宗留下來的規矩,需留宿君後寢殿。
但我最近這段日子與君後的關系降到了冰點,再不復昔日患難與共的深情。
乾元宮裡,傅景仍然是那副受了委屈未消氣的模樣,臉上瞧不見半分笑意,一身樸素的月牙白長衫襯著身形愈發消瘦,不冷不熱地微微屈膝行了個禮。
我眉頭蹙得更緊。
堂堂君後,普天之下身份最尊貴的男子,穿得如此素淨像什麼話?
我不悅道:
「傅景,你身為君後,就穿著如此樸素出來迎接朕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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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景臉上的惶恐未見半分,一雙清澈的眸子抬起,像是能看穿我昔日落魄的曾經,不卑不亢道:
「陛下登基前住在冷宮裡的那段日子,臣夫連這樣的衣衫都不曾擁有過。」
又是這些回憶昔日不堪歲月的話。
我本是大洮最不受寵的皇女,自小生活在冷宮裡,與伺候我的宮人傅景也算是自小相識。
皇位爭奪異常殘酷,傅景陪著我從冷宮裡一步步走出,幾次差點命喪大皇姐手裡。
直到後來河蚌相爭漁翁得利,皇女們死得隻剩我一人。
至此,再無人與我爭奪這至高無上的皇權,過去那些泥濘不堪的日子,也隨著塵埃掩埋在記憶深處。
可我為了報答傅景當年的救命之恩,力排眾議將他捧到君後位子上時,我們的關系卻變了。
我仍舊在不斷地往前走,可傅景卻留在了原處踏步,甚至懷念那些兩個人相依為命的歲月。
傅景開始不斷抱怨後宮裡的人越來越多,抱怨我留給他的時間越來越少,抱怨我做出的承諾都不算數,沒有做到一生一世一雙人。
讓一國之君獨愛一人,這簡直就是天下最大的笑話。
前朝與後宮有千絲萬縷的關系,牽一發而動全身,我怎麼可能為了他而遣散後宮?
說到底,傅景不過是一介宮人出身而已,能坐到君後的位子,還有什麼不滿足?
我的聲音帶了幾分怒意:
「你是在埋怨朕?朕給了你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尊榮,你還有何不滿足?」
有驚愕凝固在傅景溫潤的臉上,他似乎是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話,顫巍巍地抬手指著我,聲線顫抖道:
「那些年的相依為命,在陛下眼裡,隻是我為了權勢?」
我不置可否。
傅景不過是後宮最低賤的宮人出身,即使陪著我走過許多的風風雨雨,但人也未免太貪心了些,牢牢抓著過去的恩情不放,非要貪心地讓我遷就他一輩子。
我乃一國之君,是大洮身份最尊貴的人。
身邊總有個挾恩圖報的人,日日旁敲側擊往昔對我的恩德,把自己擺在高位俯視我。
這番將我的臉面踩在腳下,如何能忍?
我想,是時候該好好敲打下傅景了,讓他認清如今的形勢,認清我已經登上皇位權傾天下,再也不是曾經任人欺辱的小小皇女。
更要認清這個世界上,再沒有人可以要挾我。
我一甩寬大衣袖,轉身離開冰冷的乾元宮,並冷冷丟下句:
「君後御前失儀,禁足一月好好反思下自己的過錯吧!」
瞧,一個被我一句話就禁錮失去自由的人,還妄想著讓我低頭遷就捧著哄著,簡直就是痴人說夢。
2、
將傅景不甘的怒喊聲遠遠拋至身後,我乘坐步輦去了宮裡偏僻的歸雲閣。
隔著老遠,就看到南小侍端端正正地跪在宮門前翹首以盼。
一張稚嫩的臉上滿是期待和憧憬,衣袖下顫抖的手昭示了他內心的激動與緊張,絲毫不在意冬日凜冽的寒風。
我憋悶的心緩緩吐出一口氣。
這個樣子才對。
望向我的眼神有崇拜與渴望,有不安與忐忑,讓一個帝王體驗到站在權利巔峰掌握旁人生死的感受。
完全不像傅景的痴心妄想,非要在偌大的皇宮裡,與我過尋常夫妻的生活,要求我做到一生一世一雙人。
帝王就是帝王,怎可拋下權勢去遷就一個低賤宮人出身的男子?
我上前一把將南楓扶起,惹得他驚嚇連連,生怕自己留下恃寵而驕的印象,低垂著腦袋半天不敢抬起。
歸雲閣位置偏遠,院子窄小,隻有一間不算寬敞的正殿和寢殿。
南楓居住在陳設簡陋的寢殿,最值錢的擺設就是幾個花樣不時興了的琉璃盞,而伺候的兩個內監則擠在逼仄的耳房裡,翻個身都困難。
「住在這歸雲閣,真是委屈你了,等來年朕為你尋個更寬敞的地方,住著也舒心些。」
南楓聞言更是惶恐地跪了下去,連連搖頭道:
「陛下,臣侍住在這裡極好,萬不敢勞煩陛下憂心。」
這話簡直妥帖到了人的心坎裡。
我本也沒有給南楓換地方的心思。
南楓是我幾個月前微服出巡時,從梨園遇到的伶人。
一張乖巧的臉上,水汪汪的眼眸含羞帶怯地掃過來,當下便戳動了我枯寂已久的心,隨即下令將人帶回安置在大洮後宮。
因為身份著實低賤,傅景將人安排在了這樣一個偏僻逼仄的閣子裡。
小小的庭院,一年四季光禿禿的,不見半分姹紫嫣紅。
但若是換個更好的去處,明日朝堂之上那群言官們定要喋喋不休。
不過是個伶人,除了討喜的相貌外,我更中意的是他謹小慎微的性子,極大滿足了一個帝王的虛榮心。
這樣卑賤的人,一身榮辱全在我的一念之間,完全的控制欲讓我極其寵愛南小侍,就像逗弄一隻沒有生存能力的小貓小狗似得。
宮裡的人慣會見風使舵,南楓的歸雲閣所用的東西也向來沒有短缺。
身後,有內監端著苦湯藥上前,南楓咬著唇將濃稠苦澀的湯藥一飲而盡。
大洮未來的繼承人,絕不可能有身份是伶人的父親。
空蕩蕩的藥碗擱回託盤裡時,南楓小聲嘶了一口氣,我伸手摸了摸南楓紅腫的胳膊,面上掛了幾分不悅問道:
「這是怎麼傷到的?」
南楓慌亂地垂下衣袖遮掩,隻是半垂著腦袋小聲回了句:
「臣侍今日不小心衝撞了顧貴君,貴君便責罰了幾句。」
我微微點了點頭,沒有再問下去,而是揮手讓內監們伺候就寢。
顧貴君的母親是大洮的將軍,戰功赫赫,別說貴君責罰一個小小的小侍,就算是將人當場杖殺,我都沒辦法說什麼。
我不願去摻和這些後宮瑣事,而南楓也默契地點到為止沒有再提。
這一夜,仍舊是他賣力的討好我,不敢有半分的忤逆,以求能在大洮後宮裡安安穩穩的活下去。
南楓與傅景,是完全兩個不同的存在。
3、
漫長的冬日來臨,皑皑白雪將整個大洮覆蓋,鞋履踩在厚厚的積雪上,發出沉悶的吱呀聲。
批閱奏折的日子枯燥又煩悶,我正擰眉思索著要不要駁回宰相請求增加賦稅的折子,近身伺候的魏公公上前打了個千兒:
「陛下,沈側君求見。」
我還未回話,殿外一道爽朗又不拘小節的聲音便傳來:
「鳳芷陛下,今日這麼冷,臣夫想了個新點子,發明了一種叫火鍋的東西,陛下要不要嘗嘗看?」
我壓下嘴角的不悅。
沈長言是我半年前南下治理水災之時遇到的一名男子,性子跳脫,滿腦子都是鬼主意,經常有出其不意的新點子來博我的歡心。
除了鼓搗各種新奇小玩意兒以外,在江南水患之時,他曾進言提出了許多良策,不得不讓我刮目相看。
但可惜的是,此人著實沒有太多的禮儀尊卑。
在大洮後宮裡,不管是誰見了我都要規規矩矩行禮,隻有他,天真的一揚腦袋,瀟灑地來了句:
「我從不跪任何人,哪怕你是女帝都不行!」
若不是想著此人還有些用處,當場我就下令將人給杖斃了。
為了能得到他嘴裡的槍炮軍火制作法子,我一直耐著性子給他三分顏面,在宮裡下令沈側君可以不必跪任何人。
時間久了,他愈發地目中無人,甚至對我直呼其名,絲毫忌諱都沒有。
上天欲讓其滅亡,必先使其瘋狂。
這句話用在沈長言身上十分契合。
為了得到想要的東西,我還是擠出一絲寵溺的笑,表現出一副極其喜歡沈長言莽撞性子的模樣,勾起三分興致:
「好,那便去側君宮裡瞧瞧,這個火鍋究竟是個怎麼好吃的東西。」
……
冬日圍在熱氣氤氲的鍋灶前吃涮肉,的確是一件幸事。
可惜,沈長言實在是個沒有眼色的人,他自顧自地選了些自己喜歡的肉片丟到鍋裡,火紅地肉片在紅油裡反復浮沉,然後夾起一口放在嘴裡。
嘶氣直呼美味。
這等火辣之物,我是從不吃的。
早些年在冷宮裡飢一頓飽一頓的生活,早已讓我的胃千瘡百孔,莫說這紅豔豔的湯汁,就算是吃些生冷之物,都會胃痛地難以忍受。
但沈長言從不關心這個。
有心聲清清楚楚地在無人說話的殿中響起。
【哎呀,攻略女帝實在太簡單了,女人都是戀愛腦,為了愛情能舍棄一切。等她哪天愛我愛得死去活來,這大洮還不是跟著我姓沈?到時女帝就在後宮裡乖乖給我生孩子吧。】
【宿主,你的時間不多了,如果半年之內無法將女帝的好感度刷到 100%,那你可就要攻略失敗,然後與我解綁自己留在這個世界。】
【放心吧,一個千年前沒什麼見識的女子而已,拿下她還不手到擒來?我拿的可是大男主劇本,這天下美人都該歸順於我才對。】
筷子上夾著的肉片不小心滑到油碟中,我不動聲色地夾起放進嘴裡。
登基兩年,我什麼荒誕的事情都見識過了。
就差青天白日裡見鬼了。
一個來自遙遠異世的靈魂而已,嘴裡嚷嚷著不相信愛情,卻又奢望著通過愛情來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我是女帝,連心都沒有,哪裡有什麼愛情?
愛情唯一的作用,就是我腳下的踏腳石,助我登上更高的位子而已。
我擺出十分滿意的微笑,將話題引到我想知道的軍火上:
「長言,你上次說的槍炮,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沈長言吃得一點形象都無,滿嘴紅豔油膩的湯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