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救了一個雄性鮫人。他說要報恩。
我很為難,「你有條魚尾巴,我不想守活寡!」
後來他變成人類將我圈在身側,「夫人,這樣滿意了嗎?」
1
阿爹要把我賣給縣尉家做玩物那天,我娘死死擋在我前面。
她拿出陪嫁時家裡帶來的剪刀,狠狠地抵在脖頸上。
「縣尉家少爺弄死了八個女娃,你想讓阿茹去送死嗎!你要賣阿茹,先殺了我吧!」
我爹啐了口唾沫吐在地上,「你就護著她吧,這世道我們連飯都快吃不上了,養著她做什麼?」
我想衝出去趕走阿爹,被我娘拉住了,她噙著眼淚搖頭。
阿爹走了。
他拿起屋子裡的漁網,嘆著氣,邁出草屋,向遠處的大海走去。
我娘捂著嘴咳嗽,咳得喘不過氣。
我趕忙上去幫她順背,「阿娘,你沒事吧?」
我娘一邊咳嗽,一邊安慰我:「不要怪你爹,世道艱難,他每天也很辛苦……娘隻怕,娘比你走得早,護不住你……」
我使勁搖頭,「不會的娘,你會好起來的,我會想辦法治好你的。」
阿娘得了很嚴重的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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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分晝夜地咳嗽,整個人消瘦得隻剩皮包骨頭。看病的先生說她要用金貴的藥材養著,慢慢續命。
可是家裡已經山窮水盡,還要上交越來越重的賦稅,根本就沒錢給阿娘治病。
「咳咳!」阿娘劇烈地咳嗽起來,臉咳得通紅。
我急得眼淚都要掉下來了。
等她咳完後,張開顫抖著的粗糙的手,我們都看見了上面的血跡。
我不敢讓阿娘看到我哭,怕她看到了傷心,隻好低著頭,「娘,你別怕,我會想辦法弄來銀子的!」
「我現在就去找鮫人,換賞銀!」
2
西鄉靠海。
人們大多數靠捕魚為生,日子安寧而平靜。
即使北方的大軍穿過層巒疊嶂的群山,屠戮了無數百越子民,即使天下已經改朝換代,這裡的生活一如既往。
出海,捕魚,換回糧食。
但最近,附近開始經常有穿著官服的人在海邊徘徊。
聽說他們要獵捕鮫人,進獻給都城那位前無古人的君王。若有普通百姓捕獲到鮫人上交,可以充抵一年的賦稅,或者兌換成賞銀。
其實海邊常有鮫人的傳說。
據說鮫人的眼淚會化成價值連城的珍珠,他們曼妙的歌喉擁有奇異的魔力,能讓出海的人迷失神智,跌入大海屍骨無存。
我一直覺得那隻是傳說,直到上個月,官兵們押著被黑布蒙住的馬車,連夜趕往都城。
人們都說,真的捕到了鮫人。
那以後,村裡的人都陷入了一種找尋鮫人的火熱中。
但怎麼可能輕易捕獲傳說中的鮫人呢?
我沒報什麼期望。
隻是提著竹簍,往最陡峭的海懸崖那邊走。
希望今天能採到些佛手螺,賣些銀子給阿娘治病。
海浪永無停息地拍打著懸崖,碧藍色的天空映著蔚藍的大海,風景極美。但稍不留神,便會腳下打滑跌入萬丈深淵中。
艱難謀生的平民哪裡能顧得上美景,即使是活著就已經費勁全力。
就在這時,我聽到前面的巨石後傳來聲響。
我走過去,看到了此生難忘的畫面。
一個人在礁石上坐著。
天哪,與其說那是人,不如說是……
他的上半身不著衣物,潑墨般的長發半披在身前。發絲上的水珠往下滾落,猶如玉石上滾落的露珠。
而他的下半身,是一條深藍色的妖異的魚尾,流轉著奇異的色澤。
他的容貌極美,如果不是平坦的胸膛,簡直難以區分雄雌。
而最讓人震撼的,是那雙如海水般幽藍的眼睛,妖異惑人,不可方物。
他正看著我,眼裡盡是陰鸷。
我瞪大了雙眼,緊緊捂住了嘴。
鮫人……
真的有鮫人!
我居然看到了傳說中的鮫人,簡直是,妖物……
我的雙腿僵硬,差點不能動彈。
初始的驚嚇後,我逐漸回過神來。
這個鮫人,似是有些不對勁。他的腹部似乎受了傷,鮮血汩汩而出。
也許正是如此,他才奄奄一息地躲在礁石邊,無比警惕陰鬱地注視著我,似乎隻要我靠近一步,就會隨時做出反應。
我尋思了片刻,決定回去向官府呈遞消息,這樣也會有賞銀。
但倘若鮫人又離開了怎麼辦?
正在苦思冥想之際,一道清冽的聲音慢悠悠地響起:「小姑娘,你是打算找你的同伴來捕殺我嗎?」
是那個鮫人。
他勾唇冷笑,面色帶著嘲諷,嘴角的笑容卻又無比惑人,像是倚紅閣裡最妖豔的美人的回眸一瞥。
鮫人,竟會說我們的語言?
我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而他突然笑了,聲音也帶著誘哄孩童般的甜膩,「小姑娘,你還是個小孩子,不該做打打殺殺的事情。」
我抿嘴,惡狠狠地盯著他,雙拳在身後攥緊,努力讓自己看起來強壯一些。
「我需要賞銀!我需要很多很多的銀子給娘親治病!」
他唇邊的笑意僵住,又再度笑了,似乎毫無攻擊性。
「真是個好孩子,你多大了?」
「十五。」我剛及笄,已經不是個孩子了。
「哦?」他輕笑,妖異的魚尾甩了甩,視線輕佻地掃過我身前,「還是個小不點呢。」
語氣輕慢,似絲毫沒把我放在心上。
我扭頭欲走,被他叫住。
他眼裡閃著蠱惑又震懾的光,「我有辦法救你娘親,你確定,還要找人來殺我嗎?」
3
我一頓,急切地上前兩步,又謹慎地停下,「你有什麼辦法?!」
他唇邊的笑意更加明顯,晃動了魚尾,換上更從容的姿勢。
「你想想,為何抓捕鮫人有賞銀呢?」
為何對抓捕鮫人重賞?
也許是鮫人淚能泣珠,又或者姿容昳麗、歌聲曼妙引人覬覦。
這種事如何能捉摸?上頭的一句交代,便有無數人為之奔波。
「當然是有利可圖。」他的聲音像劃過冰冷的劍芒。
「你不過想要賞銀,幫你娘親治病罷了。
「告知你的同伴,能換來多少賞銀?
「你若救我,能夠換取百倍千倍的賞銀!下半生錦衣玉食、榮華富貴,也輕而易舉。」
我狐疑地盯著他。
他又換上那副笑意,「我族雖對金銀沒有興趣,但在海底時常能看到沉船和寶物,帶一些上來還是很容易的。」
「怎麼樣小姑娘?」他笑盈盈地看著我,似是已成竹在胸。
帶魚尾的異族語氣蠱惑,眼眸幽藍如同引誘人心的妖物。
我咬牙,「好。」
我終究還是咬上了餌料。
向官府呈遞消息是能得到一些賞銀,但杯水車薪,無法根治娘親的病。若是能得到海底的寶物,一定能換更多的銀子。
交易成立。
礁石邊的鮫人慵懶地招了招手,我顫抖著走過去。
近距離觀察鮫人,我越發震顫不已。
下半身的魚尾在陽光下閃著奇異的色澤,惹人奪目。
上半身卻儼然是個容貌極好的成年男子,豐神俊逸,眉宇間又隱隱透出惑人的妖異。
我看得有些愣神。
他笑得動人心魄,「好看嗎?」
我臉上劃過緋紅。
這,這確實是我見過最好看的男人了。但,我在想什麼……他,是條魚。
我有些扭捏地移開眼睛,「我要如何救你?」
他好笑地瞅我一眼,「先扶我起來。」
我這才注意到他腹部的傷口還在流血,但他從方才到現在,一直視若無物似的。
我半拖半拽地將他拉起,他搭著我的肩,半邊身體靠在我身ŧú₊側。
男女授受不親,男女授受不親……
我臉有些紅,腦子裡回響了幾遍娘親的教誨,又迅速拋之腦後。
管他呢,反正仔細想想,這應該算條魚吧。
鮫人身形健碩如同成年男子,我拖著他,緩慢地在礁石間移動。
他掃過自己的魚尾,眼中劃過一絲狠毒,自嘲般地笑,「這身體,還真不適合在陸地啊。」
來到海角,我不明白他要去什麼地方。
他突然看我,「小不點,你善於攀爬嗎?」
我下意識回答:「還不錯。」
又蹙眉,「我不叫小不點!」
他促狹地勾了勾唇,「小不點,你叫什麼名字?」
「阿茹。」
「阿茹。」
他輕念我的名字,不知為何,從鮫人嘴裡吐出的言語似乎帶上了魔力,讓人心悸。
「你會凫水嗎?」
「會。」我眨了眨眼,不懂他問這個做什麼,「不是很擅長」。
海邊長大的孩子都會凫水,但我不是遊得最好的那個。
他笑得有些狡黠,「那就抓緊我。」
還沒來得及開口,他漫不經心地看了海水一眼,下一秒,摟著我直直墜入海中。
我的驚呼聲飄散在風裡。
一瞬間,整個人已經被海水淹沒,胸腔被壓力填滿。
鋪天蓋地的海水從四面八方灌進來,灌進我的鼻喉,湧入鹹鹹的氣息。
我手忙腳亂,擠著眼吐出一連串泡泡,但還能抓住什麼東西,便如浮木般緊緊攀著。
這人怎麼都不提醒一聲的……
無賴!
陽光透過海水,在湛藍色的海水中投射蕩漾的波光。
潑墨般的長發在水中舞動,瑰麗如妖的鮫人睜著幽藍的眼,對我笑。
錯亂中,我聽見他的聲音。
「記住,我叫淵堯。」
4
浮出海面,我嗆得不停吐水,八爪魚般攀在淵堯身上。
他長長的發絲在水中若隱若現,好笑地掃我一眼,「想被抱著遊就直說。」
我無語凝噎。
淵堯帶我遊到附近一個洞穴邊。
洞穴底部有海水湧入形成的暗流。其中有片凹地自成一片淺湖,淵堯恰好可以泡在其中。
我環視周邊,算是理解了他為什麼問我是否善於攀爬。
這裡回去需要沿著礁石攀爬,平時很少有人到這邊來。
淵堯泡在淺湖中露出上半身,朝我努了努下巴。
「小丫頭,我暫時在這裡住下養傷。你每天給我帶些食物過來,魚就行。如果有外敷用的傷藥也可以帶過來,能好得快些。」
他姿勢舒坦,似是在泡澡,眼角眉梢都是風情。
我沉默了半晌,問他:「金銀財寶呢?」
他沉默了。
我認真地盯著他。
他失笑,「這裡沒有,我族沒有囤積金銀的習慣。」
我扭頭欲走。
想空手套白狼?怎麼會有天上掉餡餅的好事?
他把我喚住了,「小不點,急什麼急呢?等我傷好了,就潛入海底幫你找。」
我不置可否。
「好了,你過來。」他臉有點黑。
我走過去,狐疑地望著他。
他薄唇微抿,眉心閃過一絲肅穆。魚尾甩動,激起淺湖中的水,即使在洞穴中,那魚尾也美得動人心魄。
他伸手,電光火石間,從魚尾拔下了一片鱗片。
我的驚呼湮沒在嗓子眼,「你幹什麼!」
被拔掉鱗片的地方,絲絲鮮血順著魚尾蜿蜒流下,有種殘酷又血腥的美。
但我瞬間想起了阿娘,想起了她沒日沒夜的咳嗽,咳出的鮮血……
淵堯噙著散漫的笑,嘴唇紅得妖異。
「你不是需要銀子嗎?喏,拿去換銀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