閻老大一邊點燃湿柴,一邊道:“等割了你的頭,我倒要看看,你究竟長得什麼模樣,拿著人頭和臉皮到官府請賞。”
呼延圖捂住傷處,咳出一口血來:“不如我拿著你們兄弟的人頭去官府領幾兩銀子花花。”
閻老大哈哈笑了一聲:“死到臨頭,我們兄弟幾人,還捉不住你?”
湿柴的煙騰空而起,林間響起腳步聲,閻老大用湿柴冒煙的法子來召喚兄弟,哪裡知道他幾個兄弟都由人變鬼。
呼延圈手中攥著三個草人,等腳步聲一近,他便發力躍出,刀劍相撞,閻老大剛要要兄弟們幫忙,背後連中三刀。
呼延圖用刀柄撐住身體,他應該挖個深坑,把人埋了,可他先走到明珠面前。
從她目光中,知道她已經猜到了真相,她這一生,最害怕的兩個時刻,一個是在野塘孤舟中,一個應當就是方才聽見自己的聲音從樹林裡傳出來。
呼延圖抬起刀尖,明珠嚇得一聲都發不出,刀尖正對向她,她身子一縮,緊緊閉上雙眼。
她竟以為他要殺她。
明珠隻覺腕間一松,手上的繩子被呼延圖割斷了。
她睜開眼睛,怔怔望向呼延圖,呼延圖轉身便走,他走了幾步,明珠才站起身來,小跑兩步跟上去。
“嚴……嚴大叔,你……你會百戲是不是?”
市井伶人用一張口學百樣聲,王府中飲宴也曾召過伶人來取樂,可那些人也隻能學鳥叫,從隻鳥飛學到群鳥飛。
將人聲學得維妙維肖的,她隻知道一個呼延圖。
明珠尤不死心,呼延圖會,說不定嚴大叔也會,他們都江湖人,嚴大叔怎麼會是剝皮魔呢。
呼延圖走在前面,明珠離他兩步遠,看他竟往屍體走去,抬刀將閻家兄弟的臉劃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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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珠咬著嘴唇,一句也不敢問,站在原地便搖搖欲墜。
呼延圖轉身走向明珠,剛走到面前,預備告訴她實情,她身子一歪,栽倒在他身上。
明珠又是被雨聲吵醒的,她睜開眼睛,就見石洞中升起一堆火,洞外雨絲如簾,洞內卻烘熱幹燥。
她睡在幹草堆上,呼延圖正背對著她,赤著上身,反手包扎傷口。
他背上新傷舊傷縱橫交錯,明珠眯起眼睛,隻是一瞥,便又暈睡過去。
等她再度醒來,面前擺著兩個野果,呼延圖靠在山壁上休息。
明珠早就餓了,可拿起野果許久都不敢吃,聞著果子的清香味,用牙咬下一點,酸意自舌尖泛起。
嚴大叔一路上都待她很好,這一回若不是他,她也早就死了,他又……怎麼會是呼延圖,那個殺人魔呢?
明珠說服自己,鼓足勇氣:“嚴大叔,你的傷怎麼樣了?”
他隻是微微一動,並未睜開眼睛,明珠怯生生伸出手去,呼延圖倏地睜眼,一把捉住她的手腕,嘶聲道:“幹什麼?”
他掌心火熱,指尖卻發涼,明珠一下把他按到草席上,看外面雨已經停了,對他道:“你等著,我去給你找點吃的。”
若有弓箭,明珠自認能獵到野兔野雞,可她什麼也沒有,撿了一根被雷打斷的竹子,捅了些野柿子回來。
這個放在火上烤軟了,總比野果子要甜些。
林間樹下生了白白胖胖一串蘑菇,明珠摘了許多,她不知道這些能不能吃,可嚴大叔一定知道。
她還用嚴大叔教她的法子,用野草編網,在溪流中撈了幾條大魚,大雨讓浮水暴漲,不知把哪裡的雨衝了過來,成了他們的盤中餐。
明珠帶著果子活魚回去,可她隻見過呼延圖殺魚,也不知他怎麼動作的,在魚脊上一扎,魚便一動不動了。
她下手太重,把魚腦袋砸爛了,好在肉還能吃。
千辛萬苦烤熟了魚,又把柿子烤軟,託在葉子裡捧到呼延圖身邊,低頭輕叫他:“嚴大叔,吃飯了。”
借著火光,看見嚴大叔頸間出了許多汗,可他臉上一滴汗也沒有,明珠掏出手帕給他擦汗,就見他頸間皮膚翹起一塊。
明珠一下頓住,剎時臉色慘白,她伸出手,撕開那塊翹起的皮。
第122章 殺人【明珠章節】
呼延圖舊傷未愈又添新仇,傷勢極重,他吃了丹藥,渾身發熱,似這樣的時刻,他經歷過許多回了。
挨過去,那就活,挨不過去,那便死。
在無數個山洞矮檐破廟中,他就是這麼活下來的。
可他聞見了烤魚烤果子的香氣,軟帕在頸間摩挲,他分明醒了,卻貪戀那一點暖意,沒有立時便睜開眼睛。
跟著他聽見明珠呼吸一滯,她用指尖刮他的頸間肌膚,呼延圖幾乎顫抖,他應當睜開眼睛,他應當阻止她。
可他沒有動,他放緩了呼吸,他想知道,她會怎麼選。
明珠掀起一角,怔怔盯著露出來的微黑肌膚,倏地松開了手。
“嚴大叔,我烤了魚,你吃不吃?”
呼延圖適時睜眼,他撐坐起來咳嗽了兩聲:“多謝。”
“不用客氣。”明珠把託著烤魚果子的大葉子,推到呼延圖的身邊,水囊中已經裝滿了幹淨的水。
她自己坐到火邊,給火堆添柴,柿子皮烤到裂開,甜汁烤成蜜色,明珠捧了一個,呼呼吹著吃起來。
看上去行止如常。
可呼延圖知道,她是在假裝,就像她在船中假裝她不會水,其實是伺機逃跑那樣。她現在也在假裝,她準備要逃走了。
明珠吃了魚和烤柿子,對呼延圖道:“嚴大叔,我看你的衣裳破了,我替你補一補罷。”
她的裙子袖口也破了,正從懷中取出針線來,穿針過線想要補衣。
呼延圖內衣外衫都被刀割破了,他解下外衣,看明珠強裝若無其事的模樣,對她道:“把針給我。”
明珠驚異抬頭,跟著扯出笑來:“嚴大叔還會針線?”
既然她都知道了,不妨讓她知道得更多一些。
呼延圖伸出手去,明珠將針線遞給他,就看他飛針走線,很快便將衣裳的破口密密實實縫補起來。
“嚴大叔連這個都會。”比她縫得要好多了。
呼延圖抬起頭來,頂著中年漢子的臉,對她道:“我還會繡花。”
說著坐到明珠身邊,替她把裙子補上,就用這幾根線,繡出一朵四瓣小花,上面還添了一瓣葉片。
呼延圖繡完便又睡到草席上。
明珠捏起針,針尖扎在她指上都渾無所覺得,她全身寒毛倒豎,這朵小花與阿綠繡的一模一樣。
明珠針線活極差,嫂嫂拘著她,讓她每日都要練繡花,能做個帕子出來也好,她自然不會,讓阿綠替她做了。
淡綠色的綢帕上,就繡了這麼一朵花。
阿綠在宮中失蹤,明珠隻當她與那些宮人一樣跌落玉臺,那個晚上兵荒馬亂,各府女眷都被關在宮室,等新帝上位,方才放她們出宮。
各藩王都被軟禁在王府,明珠更無從去探聽阿綠的消息,想來她定是死了,還趁著中元節給阿綠燒過紙。
明珠渾身發寒,面如白紙,他這是在告訴她,他就是阿綠。
怪不得哥哥在商州怎麼抓捕都沒查到呼延圖的消息,原來他一直藏在她的身邊。
呼延圖翻了個身,面對石壁,這才睜開眼睛,她既然想逃,就給她機會逃。
明珠死死捏著裙角上這朵花,一夜都未闔眼,直到天明才迷迷糊糊睡過去,聽見幹草上的動靜,
她怵然驚醒,看見呼延圖離開了洞口。
明珠第一個念頭便是要跑,但她立時咬牙按捺住,外面都是密林,沒有呼延圖帶路,她根本就跑不出去。
就算跑了,這裡無遮無擋,她很快會被抓住。
呼延圖有意拖延時間,出去了許久,回來時候,洞中果然沒了明珠的身影,他扒拉扒拉火堆,這麼出去就是死路一條。
誰明珠捧著滿滿一葉的漿果又回來了,她把果子放在地上,笑盈盈問道:“嚴大叔幹什麼去了,我等了好久。”
每摘幾個果子,她便想要逃走,甚至爬到山上尋常道路,可最後她還是回來了。
“毀屍滅跡。”呼延圖連聲音都變得不同了,他不再刻意用嚴大叔的語調說話。
明珠立時想到林中那幾具屍體,她低頭不言,把果子分好,推給呼延圖。
二人沉默吃完,呼延圖又坐回幹草上,從懷中掏出一顆丹藥來吃下,盤腿打坐。
明珠一夜未睡,支撐不住,終於倒在火堆邊睡著了,她醒來的時候,火堆上架著烤兔子,呼延圖撕了一條烤兔腿給她。
明珠接過便大吃起來,他假裝阿綠還可以說是為了逃過追捕,那他扮成嚴大叔又是為什麼呢?
兩人走出密林,已經是三日之後,官道上每隔幾步就有難民,比幾日之前人數更多,也更褴褸。
明珠望著難民,憂然蹙眉。
呼延圖看了她一眼:“難民越多,你越該高興才是。”
說明澹王攻城掠地,一路沒有遇上阻礙。
明珠抿住唇,瞥了呼延圖一眼,心裡知道他是對的,隻要再往前一些,就有澹王的先鋒營,到時她就能擺脫呼延圖。
接連兩座城池都緊閉城門,連難民也不放進來,怕其中混著奸細,他們又沒了車馬,隻能徒步往前走。
所過之處幾乎都是空村落,家家都逃命離去,留下的也是些老弱婦紓帶不走的東西便充了難民的口糧。
田中稻子成熟,卻再無人收割。
他們與難民背道而行,天色將暮時,在村落中找了間破屋休息,呼延圖出門找吃的,明珠一等他離開視線,當機立斷,離開了破屋。
隻有在村落中她才能找到藏身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