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太監一句話都不敢說,戰戰兢兢在前面帶路。
謝玄不知此時宮中情況,看這小太監一邊走一邊東張西望,知道他是想逃,踹了他一腳“好好帶路”
他踹得不重,小太監卻一下趴倒在地,從袖中掉出個個錢袋來,他嚇得魂飛魄散,捧著袋子奉給謝玄“大人饒命,小的是一時糊塗,這些東西就當給大人的孝敬,小人再也不敢了。”
謝玄接過來一掂,裡頭是些金銀杯盞,還帶著酒漬,這人竟是想趁亂逃出宮去。
他捏著錢袋“把我帶到太醫院,我隻當沒瞧見過你。”
小太監聞言一驚,借著燈籠的光偷偷打量謝玄,心裡隱隱猜測這人不是禁軍,可又不敢聲張。
謝玄看破他的心思,拎著錢袋“你要是敢耍滑頭,我就一刀砍了你,有這東西在,我殺你也是白饒。”
“是,是。”
謝玄問什麼,小太監便竹筒倒豆子,把他知道的,都告訴了謝玄。
煙火一放,皇城外濃煙滾滾,寧王逼宮。
池一陽捏碎了符牌,朗聲喚道“紫微宮門人何在”
“紫微宮門人在此。”
一聲聲應和,自玉臺傳出,禁軍從袖中取出紫色絲帶,捆在手臂上,慢慢匯集到池一陽身後。
這許多年來,紫微宮上三門修道,下三門習武,出了山門,便能進宮門,兩邊對峙,人數雖少,倒也不弱太多。
寧王面上勃然變色,他知道紫微真人經營日久,可這些年來聖寵日衰,聖人對紫微宮也多有忌憚之意。
道門不似十多年前那樣風光,各地宮觀雖有積威,也不像原來跋扈,沒想到禁軍之中,竟然還有這麼多紫微宮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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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王倒也不懼,隻要坐實聖人已死,太孫年幼,除了藩王之外,他在京畿大營的人馬就快趕到,還怕什麼紫微宮。
紫微宮保下貴妃太孫,寧王扣下藩王重臣,短兵相接,各佔東西,隻等後援趕到。
雲夢澤中飄的滿是屍首,有道士禁軍的,也有宮娥太監的。
死了這許多人,等宮裡亂勁過了,水裡的屍首也泡爛了,正好趁著這亂勁逃出宮去,隨手摸個金壺銀碗,都能過日子了。
小太監把謝玄帶到了太醫院,還沒進去,就見一隊禁軍押著幾十醫官醫工,推推搡搡自太醫院中出來,人人手中都拎著藥箱。
一個領頭的道“請各種大人們快些,兄弟們還等著看病呢。”
等人走遠了,謝玄潛入房中,拎了隻藥箱,把用得上的東西都塞進去,可怎麼找都沒找到磁石。
門“吱呀”一聲,進來個醫官,謝玄閃身躲在門邊,聽見門外兩個禁軍罵罵咧咧“動作快些。”
醫官抱著醫箱,冷汗直流,單刀就抵在他鼻梁上,謝玄一個眼色,他便顫著聲道“是是是是。”
謝玄將門一掩,低聲問他“磁石在什麼地方”
醫官依舊顫聲道“這裡沒有磁石了,磁石都在在藥宮中。”
奉天觀人打出暗器,傷了許多紫微宮門人,這些醫官醫工便是押過去治傷的。
謝玄皺起眉頭,沒有磁石就沒法吸出銀針,就算是紫微真人故意設套,他也得闖一闖藥宮。
他隨手打昏醫工,像脫禁軍皮那樣,脫下了醫官官袍,拎起藥箱,縮著脖子出去。
兩個禁軍看了他一會兒,都有些疑惑,這人剛才似乎不長這模樣,剛說了一個“你”字,謝玄抬頭一笑,兩張黃符拍出。
禁軍迷迷瞪瞪再看一眼,便覺得方才就是這人,又呼喝起來“趕緊著,前面等著呢”
謝玄跟在他們身後,順順當當進了藥宮。
藥宮分前殿後殿,貴妃太孫歇在後殿,傷者都抬在前殿,謝玄裝模作樣給人治傷,隨手摸了幾塊磁石藏在袖子裡。
拿了一堆血布,急急忙忙往廊道裡去,想趁人不備,躍上房梁。
誰知剛要躍起,迎面走來個紫棠面皮的道士,謝玄腳步一頓,嶽一崧,就是他捉走了師父。
他躬身低頭,嶽一崧掃了他一眼,又往後殿去。
謝玄還是第一次碰見他,豈能這樣白白放過,腳步一輕,跟在嶽一崧身後,就見他越走越偏僻。
走到藥宮中角落的偏殿,這裡重門緊鎖,諸多看守。
謝玄心中一緊,難道師父關在這裡
嶽一崧走到門前,那幾個守衛拱手行禮“師父”
原來他們穿著禁軍的服飾,卻是紫微宮的道士。
謝玄輕躍起身,飛鴻一般輕落檐上,就見嶽一崧點了點十來扇緊鎖的大門,點到一間屋子,走上前去,打開門鎖。
謝玄手指一動,瓦片浮起,他從屋頂往下望去。
就見屋中關著的都是些老弱婦孺,她們一聽見開鎖聲,就緊縮成一團,幾個女人緊緊縮到牆邊。
一個年老婦人跪倒在地“道長發發慈悲,今日就取我的血罷。”
嶽一崧皺皺眉頭“滾開。”
他衣袖一拂,掃開那老婦,餘下的年輕婦人眼看母親被推倒在地,飛撲上去,手中銀光一閃,被嶽一崧捏住了手腕。
他倒沒傷那女人,隻是又推在地,對她們道“商家男人都擋不住,你們擋什麼,把那孩子交出來,一天一碗血,輪著放,死不了人。”
謝玄倏地明白過來,在商州時,澹王送禮,商家人還閉門不出,不是因為不想見澹王,而是商家堡裡已經沒有商家人了。
所有的人都被關在這裡,天天放血給聖人治病。
第105章 將軍顯靈(捉)
這些婦人團團圍抱,哭作一團。
哭聲傳到院內,幾間方才還靜寂無聲的屋子,響起陣陣擊窗聲,隔著屋子一聲比一聲響:“取我的血。”
嶽一崧不耐煩了,吊眼一翻,解下腰間長鞭,手腕一抖一卷,將人掃開,鞭梢卷起床上躺著的嬰孩。
老婦見哀求無用,止了哭聲,指著嶽一崧的鼻子,破口大罵:“商家列祖在天有靈,定叫你這畜生抽筋剝髓!天打雷劈!”
嶽一崧輕蔑一笑,剛要伸手去接嬰孩,鞭子一空,孩子竟浮了起來。
屋中人人怔住,嶽一崧眉頭一皺,長鞭又去,鞭梢眼看就要卷起孩子,“噼啪”一聲空響,竟似打在牆上,連那嬰孩的襁褓都不曾碰到。
嬰孩方才正在熟睡,被哭聲吵醒,竟也不鬧,這會兒許是覺得浮在空中極有意思,兩隻小手伸出襁褓中,胳膊上戴了一串金鈴。
小手一搖,丁鈴作響。
孩子覺得有趣得很,“咿呀”一聲,咯咯笑了起來。
滿殿寂靜中,便隻有嬰孩子天真無邪的笑聲。
老婦一見,淚水長流,跪倒在地:“祖宗顯靈!”
嶽一崧自然不信什麼祖宗顯現,隻當是這屋中有人搗鬼,長鞭又出,這一下鞭子不曾擊空,剛要打到孩子身上,便被一雙無形的手緊緊攥住。
甩了出去,卻收不回來。
嶽一崧心中暗驚,掃視這群婦嬬,她們被關了這麼久,確實半點都不通道術,他自然不信什麼祖宗顯靈。
商家祖宗若能顯靈,早十六年前便顯靈了。
嶽一崧一面暗暗用勁,一面放聲道:“尊駕是誰?敢到紫微宮來顯身手?”
謝玄以柱擋身,從房頂滑了下來,聽見老婦的痛罵聲,幹脆將計就計,從懷中掏出紙人,遍散出去,隨風吹到殿中各個角落。
燭影一恍,就見一人影立在角落。
謝玄故意嗡聲一笑,松開勁道,嶽一崧猛然轉身,長鞭又出,眼看就要擊中,那人影倏地不見,又現身在殿宇另一面牆上。
“裝神弄鬼!”嶽一崧自然不懼,可滿殿婦人都下拜磕頭,一聲聲祖宗顯靈,讓他不勝其擾。
回頭喝罵:“蠢婦閉嘴!”
話音未落,耳邊便被人吹了口氣,他猝然回身,身後半個鬼影也無。
謝玄操控紙人,輕輕貼在嶽一崧的背上,趁他不防,便在他頸後扇風,不管他如何轉身躲避,紙人都緊緊貼著,怎麼看都隻有他自己的影子。
幾次之後嶽一崧心中暗怵,若非鬼魅,什麼人能這樣快。
疑心一起,心頭便怯,商家人也死了幾個人,難道是他們死後化鬼?
他從懷中掏出光明符,甩了出去,符咒剛點,便似有一隻手將黃紙符咒捏在掌中,一寸一寸,捏碎了。
黃紙屑隨風吹到他臉上。
符咒一滅,剎時滿殿都是人影,黑影幢幢而來,圍成個圈子,一步一步邁向嶽一崧。
他見符咒被滅,心中更懼,張嘴想喊幫手進來,卻被紙人從身後扼住了喉嚨。
謝玄一鞭子抽在嶽一崧臉上。
嶽一崧痛叫一聲,他眼下那顆瘤子被抽得裂開,剎時間滿面是血,捂著眼睛滾倒在地,哀叫不止。
守在門外那幾個道士,還當是商家人在哀叫,嶽一崧脾氣暴烈,商家人又不聽話,每每取血,總會慘叫上那麼幾聲。
紛紛背過身去,隻當聽不見,哪裡知道這是他們師父嘴裡發出的慘叫。
謝玄到此時才現出身形來,殿中一點燭影,照在他半邊臉上,老婦人眯眼看了片刻,目中落淚,喃喃出聲:“將軍……”
嶽一崧目中血流不止,隔著血色看去,隻能見到謝玄的背影,聽見那聲將軍,還當真是商將軍顯靈,不由心中大駭。
謝玄一拳把嶽一崧揍暈了過去。
等謝玄再走得近些,幾人才看清楚他的容貌,他這樣年輕,自然不是商將軍顯靈。
可他眉目之間與她們的丈夫、父親又頗多相似之處,不知他是什麼來路,心中卻又升起親近感。